纸片如是道:转身。
转身,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直截了当地把她往前拉去。整个人的重心顿时偏移,像哈雷彗星急不可待地撞向地球,事发突然又明明在情理之中。下一秒她已经置身于一个紧实的怀抱,只是这姿势着实有点儿尴尬。毫无准备的顾悠悠趴在宗介的怀里。毫不夸张是趴在怀里,因为她刚才失去平衡被拽过去,现在手肘子就直挺挺撑在他胸膛上,手里还握住《中国近代史纲》的底部。他们的肢体相触,衣料的摩擦毛毛躁躁,搞得心思也蠢蠢欲动。
那本冰凉凉的厚书,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屏障。
顾悠悠的鼻头触在光滑的书本表面,嘴里喷出的气在硬壳上凝结成圆形水雾,表面上稳得一批,小心脏咚咚直跳堪比老狗。而书本另一边的宗介始终保持着微笑,目光的线路似乎能穿透书本直达另一端。“聂家华……刘洪十二年……山东人民出版社?” 他的目光从黑色小字上一排一排扫过,觉得这书确凿和碍眼,就腾出一只手,捻住书的最上端,一寸一寸把书从两个人面前抽开。
宗介半调侃地问:“这个接驾还可以吧?”而怀里的人愣愣地看着他,心跳得像要破胸而出然后挤到他心房里去。
对视良久,顾悠悠不自然地清咳一声,脸颊殷红,她假装去拍肩膀上的灰尘:“可以可以,借了书直接去吃火锅吧,迟到了不太好。”接着不由分说就拖着他往借书登记处狂奔,生怕脚步慢了一点儿就会被后面的洪水猛兽生吞活剥。宗介不解地低头打量自己一眼,正儿八经的夏天打扮,短袖短裤加板鞋,貌似没什么问题啊?
登记完后,两人拉拉扯扯地出了图书馆,站在路口等滴滴打车。路灯的影子细长,把两个人的投影串成一串,放在夕阳里的炙烤。顾悠悠想方设法地盘问宗介怎么想到刚才那出的,宗介摇摇头表示天机不可泄露。她不依,死皮赖脸地挂在他身上,硬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发现你就在我后面?我要是在你溜过来的时候转身你岂不是就计划败露了?”
“有什么好败露的,你要是提前转过来我就提前抱啊。”宗介不以为然,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在太阳已经化作地平线上的一条杠时,他们到达了约定的火锅店:小龙坎,据说这家火锅连锁风靡全国好一段时间了,地道的成都滋味,从门口一路上走过去看到的全是辣椒在红油上飘飘荡荡,沸腾的气泡则唱着愉快的歌谣。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了订好的包间面前。糊着油纸的折叠门渐渐拉开,把笑闹声完全暴露在外,原来包间里并不只有403宿舍的住客,还有李学长平日里交好的一大波兄弟伙,零零星星还有几个女生。
众人只见一黑衣男子推开门,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长相斯文,皮肤还很白,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十足的三好学生。但那双眼里的光并非温顺,十双含情脉脉的瞳,却只在转过身去的刹那能惊鸿一瞥。他在帮后面怯生生的女孩子撑门,站定在门口一手牵着她,一手随性地插在裤兜里。
许久不见的部长率先站起身来欢迎,目光落在顾悠悠和宗介相握的手上,一阵莫名其妙的毛骨悚然从顾悠悠的脚底噼里啪啦爬到脑袋顶端。
第42章 chapter 39(2)
“快入座快入座!”李学长张罗道。大家虽然是校友,平日里的交流却仅限学生会等工作部分, 此番见面又免不了一顿冗长的介绍。等菜单轮流转一圈儿, 每样菜旁边几乎都有个勾。
李学长自然而然承担起了主持的义务,坐在最靠门的位置统计油碟。“悠悠, 你要什么油碟?”他扯着嗓子问。回答的却是宗介, 他一脸的理所应当, 提高音量让学长听清楚:“香油碟不要蒜不要香菜多加耗油和醋。”而顾悠悠本人,却侧着头在热火朝天地和莫婉然讨论淘宝耳环哪家好, 嘈杂中完全没听见。
环顾四周,整个房间的座位分布完美体现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生活哲理, 最靠边是李学长和他分贝堪比维塔斯的朋友们, 然后依次是部长和少数几位并不认识的女生。至于403的一群人, 刘悦和李学长一起,萧蔷缺席,剩下顾悠悠和莫婉然被宗介和霍夜辰包裹得严严实实, 坐在中间。两个手长脚长的男生包揽了所有他们的夹菜业务。
“你都好久没直播了。”顾悠悠看着太阳直播的空无一物的通知栏,突然怅然若失来了这么一句。宗介失笑,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会儿回去就播, 诶姓霍的, 晚上有空上播没?”
霍夜辰嘴里的红油顺着皮肤褶子流下来,莫婉然赶紧扯餐巾纸往他下巴上塞。他嫌弃地皱了皱眉鼻子道:“和你一个大老爷们儿直播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要将进酒, 卖队友?啧啧啧, gay里gay气的……”然而顾悠悠倒是真的想念两人每天晚上在峡谷出生入死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观众,没事送点花花草草,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大主播。而现在星光加冕的r正在旁边一脸苦闷地盯着衣服上的油渍,两条英气的眉毛撞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生活还真是,不可思议。
于是她眨眨眼,灵机一动:“你们不想gay里gay气的多简单,可以带我直播嘛,我顺便还能蹭车上上分。”她以为宗介会面露为难,毕竟带个小姐姐直播,声称不是女朋友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难想象晚上又有无数的妹子要把顾悠悠id布偶背后疯狂扎了。
“行啊。”宗介聚精会神地看着锅说。热气滚滚的汤锅里,无数双筷子在搅拌翻卷,而其中一双特别执着,不屈不挠地尝试着把快煮烂的鱼滑夹起来。然而鼓鼓囊囊的鱼滑本就光溜溜的,还裹了油,任凭筷子如何使劲,就是夹不起来,然而明明旁边就有漏勺。他观察了一阵,最后还是无奈地伸出筷子,简单利落地往鱼滑一戳,然后往她油碟里夹去。
顾悠悠无言以对地望着天花板,希望能有黑洞把她吸进去,为什么只要宗介在她十步之内,她就会无可避免地秒变智障……
高年级的学长们在社交场合明显更放得开,正儿八经吃饭没半小时,就嚷嚷着喊了几瓶啤酒助兴,把博大精深的劝酒文化发扬光大。女生倒是能用不胜酒力的理由蒙混过关,男生就不一定了。
李学长旁边的几位你一言我一语,趁人不注意就把酒杯传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盛酒,而年长的学姐也很配合,包括部长在内,嘴上说着不能喝,手上却顺势接过了玻璃杯,敬酒的动作毫不含糊。
当然顾悠悠很理解在当今社会,酒水文化也是社交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并且会在许多时候起到不容小觑的作用。她出身商人家庭,父母时常都在应酬,对这些自然略有耳闻,但个人来说,出门在外绝不喝酒,这是她的底线。
可是面前的人们,大抵并不是以传统的“你朦胧,我朦胧,大家正好签合同”为宗旨的,纯粹是心智不成熟,以为像大人一样寒暄三句加酒一杯,能够开怀畅饮来者不拒,就是融入社会的成熟表现。
他们挨个按照顺时针发现敬酒过来,在每个人的面前都能笑得四仰八叉,使得顾悠悠心中反感油然而生。说着一路人已经到了自己跟前,顾悠悠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卡白卡白的。而旁边的宗介也没有像旁人那样早早起身准备迎接祝词,兀自把玩着一枚亮闪闪的硬币,表情倒是挺轻松。
但阿夜在偷偷投来关切的目光,他知道宗介这人吧,虽然面上随和,但实际固执得要死不活。只要是他不情愿的事情,天皇老儿也无能为力,而喝酒就是这其中之一。
前不久的战队聚餐,来了几个刚从青年组升上来的小队员,佳肴当前,就开了瓶茅台,其他队员喝得不亦乐乎。宗介自始至终置身事外地坐在旁边,冷静到不行,目不转睛地研究比赛回放,似乎与世隔绝。刚来的几个小伙子的想着给前辈吹吹耳边风,尤其是举足轻重的r,以后在战队的日子好过些。茅台后劲不小,初出茅庐的孩子们难免大舌头。
他们勾肩搭背往r那里去了,阿夜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r已经凉飕飕地笑起来:“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们很骄傲?”他唇角微微勾着,皮笑肉不笑,而眼里的冰封万里,仿佛老虎巡山遇见hellokitty。后来团体吃饭的时候,含酒精饮料再也没有出现在桌面上。
后来才知道他除开酒精过敏之外,也许由于胃的脆弱,只要喝酒一定会吐,而且是无论喝多少都会吐得搜肠刮肚。
这一回,为首的乃是东道主李学长,还带上了刘悦。学长和他的同学们嘻嘻哈哈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宗介,上学期的系第一。女朋友也是厉害的很,年纪轻轻好像已经是个作家了?都是凤毛麟角,不敬你们一杯怎么行?”那语气说不出来地酸,而他的酒杯已经递到了宗介的眼皮子底下,再不起立回复,未免太过失礼。
学宗介嫉酒如仇的脾性,顾悠悠是知道的,平日里都是他迁就她,区区这一次换个位置挺身而出,何足挂齿,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而宗介似乎打定了主意宁可翻脸也不喝酒,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酒杯,麦芽黄的液体在其中摇摇晃晃,细小的气泡顺着杯壁,不识好歹地往上爬。
后面的兄弟伙大概是注意到了宗介的冷淡,而李学长并不善罢甘休,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他始终端着杯子面相宗介,而宗介玩世不恭的表情也恍若雕刻,任凭锅里的油如何沸腾,他修长的手指仍旧把玩着硬币。
没有硝烟的战争反倒令人不寒而栗。顾悠悠笑脸相迎,故意调侃道:“学长,你带着我们宿舍长过来,意思是要感谢我们平日里对她的不杀之恩吗?”说着银铃般的笑声飘来,正应了女子开玩笑时那巧笑倩兮的模样。
这学妹当真有点儿美。
“是啊,不就是为了感谢你们的照拂吗哈哈哈哈!”李学长愣了片刻,没想到老在男朋友面前无理取闹的小丫头居然挺深明大义,身后突然传来的部长的声音:“老李,你也就别为难他们了,宗介不喝酒都不是什么新闻了……”她尾音上扬,到最后还不是自己的帮了宗介的忙,好感度一定暴增。后面不知名的男生趁火打劫:“学弟不喝酒,学妹不一定不喝啊,一对里面出个代表也是行的嘛!一杯又不算多,意思意思就行了,别这么不给面子。”
此话引起了广泛的附和,倒是非要顾悠悠喝酒不可的意思了。
气氛顿时有些僵,刘悦左右为难,一边是她心仪的学长,一边是她朝夕相处的室友。尽管火锅店的空调已经是最大功率,豆大的汗珠还是顺着她的脖颈咕噜咕噜地流。莫婉然看过来的眼神已经掺了责怪,更不敢想象悠悠他们的感受。
讲真,顾悠悠也挺进退维谷的,宗介说白了和他们非亲非戚,没必要为了刘悦而委屈自己,她对这群人的忍耐也快到上限,然而室长平时对她掏心掏肺,关键时候她不能拂了别人的面子。
得得得,破例一杯吧。
眼看着她的面部神色有所松动,劝酒的人那叫一个满意。顾悠悠视死如归地端起了酒,深深感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布满划痕的玻璃杯的快要亲吻到柔软的嘴唇,预料中冰凉的触感却迟迟没有到来。
宗介估计是想通了,突然起身,不由分说把杯子从她手里抽走。他半仰起头,喉结顺着喝酒的动作上下滚动,还伴随着咕咚咕咚的声音。片刻之后,杯底碰撞大理石桌面的声音依旧清脆,只是被子里空空荡荡。
阿夜的眼珠子仿佛要夺眶而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而后面部长的杏眸瞪圆,倒吸了口凉气。
一杯酒下肚,宗介从喉咙开始到腹部都强烈不适,火辣辣感觉包裹着所有器官,他似乎能感觉到血管中奔流不息地血液在加速,在咆哮,随时准备冲破毛细血管的束缚。
李学长嗤笑一声,口口声声不喝酒,也不知道在假清高什么,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就范。现在的学弟学妹也是,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他抬眼的一刻,忽然不敢再张狂。
宗介正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他,眼神锐利得不像话。明明是普通的对视,李学长却仿佛万箭穿心,他从来没被别人这样看过,或许应该是,从来没被别人这样用眼神剖开过。莫名的压迫感和恐慌占据了他的意识,让他不得不瑟缩得挪开目光。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喝酒。”学弟还是桀骜不驯地在笑,纵然嘲讽不言自明,“她从前不喝酒,今天不喝酒,以后也不会喝酒。你懂我意思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音色很沉,像青锋在熔炉中融化成浆,缓慢得碾过人心,所到之处,皆是废墟。
部长又出来打圆场:“那是那是,有你英雄救美,悠悠肯定是被捧在掌心的。”说完却被扫了一眼,那眼神带着风暴的气息,意思很明确,让她生生住嘴。
好在宗介行动上的委曲求全还是化解窘迫的气氛,余下的饭局进行得还算顺利。刘悦脸上难堪的潮红也渐渐退去,融入到正常的交流中,和心上人有说有笑。
宗介生人勿进的气场在逐渐衰弱,他在靠在背后的砖墙上闭目养神,沉静的面容让人总产生他真的进入梦乡的错觉。顾悠悠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可是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被拒绝了,提出他不舒服就拍屁股走人回去休息的建议也被拒绝了。
“我没事。”他说得温柔,态度也不强硬,但不容置喙。顾悠悠没辙,只能处处留意他的轻微举动。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撬开了她交叉的双手,手指灵活地从她的指缝间钻出去,然后反过来扣住她的手背。他的指腹带来略微粗粝的质感,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顾悠悠的皮肤。明明是喧闹到震耳欲聋的火锅店,和一群称不上友善的人,却无端有了一丝温情和安定。
漫长的火锅终于在晚上十一点落下帷幕,403宿舍围绕今天的事情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刘悦非要挨个问他们对李学长这个人的看法,如果一致通过,她下周就要去表白了。
“我觉得他有时候的确是处理事情的方式有问题,而且自尊心特别强。”刘悦话锋一转,“但是任何人都有缺点嘛,何况他对我真的是很好啊,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刚才他还专门问我我很久之前提到过想看的电影要上映了,去不去?我感觉他是真的很认真在对待我。”
“悠悠,你给点建议呗。这个人能不能拿来当男朋友?”在莫婉然表示“爱情具有一定的盲目性”之后,刘悦开始找顾悠悠寻找支持了。
顾悠悠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而且她根本不想发表评论,刘悦想听的也根本就不是中肯的建议,其实就是需要人无条件给她力量去表白罢了。如果说出真实想法,宿舍长还不得打死她。
“你喜欢就去表白就行了,能不能拿来当男朋友试试才会知道。”她打了个深深的呵欠,“但是我要提醒你,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要看的不是他追你的时候如何对你,是个男生追女生的时候都会百般体贴的好吧。重点看在一起之后。”
这暗示好像李学长不是良人似的,让刘悦并不太乐意,刨根问底道:“那你直说觉得李学长不行不就ok了,别这么拐弯抹角的行吗?”
“也不是,我不是你我不知道啊。”顾悠悠坦白,和被好感蒙蔽了眼睛的人真不能讲道理,还是早点睡觉来得实在。睡前她还没忘打个电话过去问候一下宗介的情况。他今日的种种反应看来应该是酒精过敏,还强撑着替自己挡了酒,这着实让她很心疼。
接电话的是阿夜,他言辞闪烁,先说宗介有点吐,又改口说现在已经没事了,他已经睡觉了。得了吧骗谁呢?宗介是那种只要顾悠悠打电话,手机掉进茅坑里也要捞出来接的人好吧。
床底下的空白区域刘悦还在手舞足蹈地勾画着与李学长的蓝图,莫婉然嗤之以鼻都不想再好言相劝,没出席的萧蔷不明事理索性逛起了手机淘宝。听到顾悠悠的床板吱嘎吱嘎响起来,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事情看过去。
只见顾悠悠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咬着上衣的领子正在系裤腰带。她的神色十分凝重,先往这边转过来飞快地喊了句“明天早上的寝室检查就说我家里有事临时不在。”没等三人回答又回到电话听筒里交代道:“我现在过来,你一会儿给我开门。”
电话里面的人似乎还在斡旋,她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不用说了,我过来你给我开门就行。”
于是剩下三个人就看着顾悠悠像一阵旋风,披头散发的背影从床上到闪现到门外只用了不到十秒。
第43章 chapter 40
顾悠悠发誓, 这绝对是她自从大学加入颓废组织以来,起得最早的一天。学校没有强制性的早自习, 她经常十点的课,九点四十还在被窝里回味人生, 但此时此刻,手机时间刚刚跳转到七点零五分:十几岁的她居然混在一堆几十岁的老太老爷之间,推推搡搡地逛着农贸市场。
当然牺牲不可多得的懒觉时光,早早出门给宗介物色煮粥的配料是她心甘情愿的。昨天她心急火燎地从宿舍赶到校外公寓,阿夜说得没错,宗介已经吐得差不多了。火锅他本身就没吃多少,这么一折腾, 连同早饭都一起倒吐出来, 到后面隔个十几分钟还要去吐下清水。
宗介本人声称这是他喝酒的正常反应,熬过晚上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了。但看他病恹恹地靠在床上,脸色苍白, 细细密密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试图用看书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顾悠悠实在……于心不忍。那双握着书角的手, 隐隐约约可见手背皮肤下蜿蜒缠绕的青色血管,莫名让人联想到接受化疗的病人,只是没有留置针罢了。
“你没必要过来的,小事而已。”他不想说话, 就在手机备忘录上打字给她。阿夜提及过r有洁癖, 最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碰他的东西, 什么进门一屁股坐他床上呀,什么不换睡衣就裹被子呀,都是大忌。
但好像也不是传闻那么严重嘛。
宗介看她手足无措,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原本充满生命气息的眼睛里躲躲闪闪藏着担忧,又不愿意直截了当地明说。于是他往旁边让开,掀开被子拍拍空出来的地方,像招呼二七似的往这边颔首:“上来吧。”
门口正襟危坐的二七听到这三个字,正要快马加鞭冲刺起跳,却不理解为什么床边的雌性生物先行一步,手脚并用爬上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它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门边毯子上冲顾悠悠龇牙咧嘴,一旦她对宗介有任何非礼之举,它会立刻扑上去把她大卸八块。
顾悠悠却并没有因为宗介这个温暖的举动笑起来,她盘腿坐在床上,尽量不让膝盖碰到他,上牙悄悄咬住嘴唇内侧,人的重量压得弹簧床垫凹陷下去。一声悠长的叹息打破了悄无声息,她挤出一个笑容,难得深沉道:“是啊,我来了也没什么用,既不能帮你吐也不能帮你难受,还得占你的床让你花费宝贵的精力和我交流……”连珠炮似的说出来,像在给电视剧配旁白。
跳动的灯光随着微风在房间里闪呀闪,时间走得比平时慢了一倍不止,连交错的心跳都被放大成慢动作,滚烫的血液一寸一寸抚摸心室壁,又如潮水般缓缓褪去,留下海滩独自温存。
“那你……”
“但我……”
短暂的静默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清幽和浑厚的嗓音相撞,互相退开一步,便又是分毫不差的两句“那你什么?”“但我什么?”宗介旋即挑了挑眉毛,眼底氤氲出浅浅的笑意,示意她先说。
“但我以为,我在这里的话,至少你会感觉到有人陪。”顾悠悠双手环膝坐起来,没有害羞也没有瑟缩,她咬唇,不让奔流的情绪涌出来,然后顺势问道:“那你什么?”
“那你考不考虑多留一会儿,反正都来了。”这时候宗介还没忘露出狡黠的表情,一口大白牙显得他童叟无欺。之后万籁俱寂,连二七睡着的呼噜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它趴在门边守护着主人,毛绒绒的脑袋埋在腹部,蜷成一团。
宗介大概是吐累了,幽默地嘱咐她“我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你图谋不轨的,你困了放心大胆地进来睡就好。”说完很快也沉入梦乡,他的手还是圈着她的手腕,仿佛焊接的钢铁。灯关掉,只剩下皎洁的月光落在窗前,唱着幽幽的歌。
顾悠悠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的一身衣着,好不容易拉紧的裤腰带还散了半截,脏兮兮的样子,还是悄悄溜出把他的手卸掉,去睡沙发了。
第二天早上宗介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睡在床的内侧,被子把他盖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附近都被人专门压好防风。而旁边的床铺有个圆形的凹槽,上面的人却不见踪影。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噼啪噼啪地一听就是霍夜辰。这么早他到底在进进出出地忙活些什么?
他勉强睁开眼睛,觉得阳光刺得眼眶生疼,然后摸索着下床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气,和馥郁的花香不同,那香气带着碎肉的味道,还有慢炖而成的米香,能把人拉回每一个得胃病的下午。
还是起床吧。宗介穿戴整齐,在卫生间洗漱完毕,开始往客厅走,无法言喻的期待在心中暗搓搓地升起。
在公寓的小厨房里,有一个忙碌的身影。顾悠悠不知从哪里弄来条格子碎花围腰,长卷发在背后束成马尾,正在随着身体的动作而调皮地左右摇晃。然后她察觉到后面的动静,转过身来轻轻道:“你醒啦。”
日光下澈,灶台上的砂锅在咕噜咕噜,锅盖在蒸汽的冲击下扑腾,泄露出食物特有的诱人滋味。刚好她盛了满满一碗粥,从柜子里又拿出精致的瓷勺子放到碗里,要端过来给他。
宗介岂是平常人,上一秒还好端端地站在过门口,下一秒已经双手往肚子一捂栽倒在沙发上。米色的布艺沙发边缘露出半张脸,眉眼深邃,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痛楚。
顾悠悠慌了,赶紧放下粥奔过去,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却见宗介横躺在沙发上,目光忧伤地看着她,和旁边二七渴望喝粥的表情一模一样。一人一狗都可怜兮兮都看着她。
“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她立刻蹲下来要把他放平。
“有事。”宗介委屈地拍拍肚子,完全不害臊地说,“要你喂我喝粥才能好。”
一群乌鸦从顾悠悠脑门儿上飞过去,她的嘴角抽了两下,被莫名其妙的卖萌搞得不知所措。本来想毒舌地回一句“那你还是痛死吧”,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后竟然不自觉地妥协了。
她戳了戳宗介的腰,让他给自己让出行动空间,片刻之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相对而望,中间的小桌板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还在徐徐冒气。二七的小脑袋就放在沙发边缘,第一次对顾悠悠这么殷勤,又是拼命摇尾巴又是挤眉弄眼,鼻子拱来拱去,在空气中抓捕食物的味道。
“它可能是想检测你有没有给我下毒。”宗介哑然失笑。
“下了啊,新鲜出炉的鹤顶红,毒中之王无药可解,这可是我下血本买的哦。”顾悠悠神秘地使了个眼神,从黏糊糊的粥靠边儿处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吹气降温。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宗介看在眼里,痒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