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浮空城的主控者都看到了这颗星。当它穿过此方世界的外层空间防御网,落入内层空间的罡风层中,这颗银星突然炸裂,在天穹中央分成四散的流星,投向八方。
巧贝奇花般运行于高空的浮空城中,在宝座上小憩的德尔德兰公爵睁开眼睛,看一颗流星越过城市的屏障向他飞来。阳台上的机械骑士即刻动手拦截,流行的轨迹却丝毫未变,径直穿透其展开的阻滞立场及复合外壳,在侍从短促的惊呼中闯入厅中。
公爵仍支着头,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就令这颗星停在半空。
读取到了正确的身份信息——单位时空中能量最强,层级最高的生命体,信标便依程序设定的模式自动展开,一片广袤大地的立体图景展现人前,以一座白色的异形山峰为中心,这幅彼方世界的大区地图标示的唯一坐标就是对应城市的降临点。
公爵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这幅地图一会儿。意识到并非敌袭的侍者们已经重新安静下来,公爵又做了一个手势,将这份具象化的坐标重新变为明亮的星辰。
宫殿主管手托银盒走上前去将这颗星收起,公爵说:“拿去给人王吧。”
总管轻声应道:“是。”然后他退了出去。
柔软如丝的成簇管线轻柔地从公爵的长袍下滑出,这位公认的当时仅次于人王的强大贵族走下台阶,缓步行出阳台,在经过机械骑士时只是伸手抚过,不仅它们正泄露着能量的内部回路被修复如初,破损的外壳也回到了初始状态。
沉默的骑士重新站起,厅内的侍者用崇敬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
仅次于人王……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是公认的谦辞,现任人王无论何等方面均不能与这位公爵相比,只是后者承认前者的地位,并给予其应有的权威。
虽然这权威既不充分,也不完整,那位人王的能力和魄力即使在愈发腐化的贵族中尚算可观,却显然难以担当这宏大的千年计划的最后收束者,所以虽然公爵自回归后对他们是冷淡而不假辞色,甚至正是因为他是如此冷淡得近于厌恶,众贵族反而对他更为尊崇,事事以他为主,正如此时紧随信标蜂拥而来的无数信令。
信标如约抵达,总计有五十四名高级领主得到了降临坐标。
微风拂面而来,森林的气息一如往日清新,公爵俯瞰脚下城市,彩色的树荫环绕着鳞次栉比的高层建筑,人们走在路上,飞在空中,一群单人飞行器伴随鸟群飞越城市,能够从风中分辨出年轻人欢悦的叫声。孩子们总是很有活力。
也许是因为等候已久的时刻终于来到,公爵有一瞬间想起曾同自己在此处并肩而立的人。
当你想要的越多,付出的代价自然就会越大,这是世事的常理。
城市犹如花瓣的障壁外部,云海的边缘亮起道道流光,那些是来自各方的领主使者,接受到它们在进入警戒范围前发出的友好信号,并获得来自上层的指令之后,最大一片悬浮平台缓缓升上前位,来者皆是身份高贵之人,于是很少动弹的礼官们也行动起来,开始准备仪仗。
不安的风从城市外部吹了进来,公爵垂下眼睛,森林中再度飞起鸟群,侍者托着礼服与安放在静止力场中的种种饰物从厅外鱼贯而入,公爵看向远方,露出毫无慈悲的笑容。
“‘物竞天择’,”他说,“‘适者生存’啊。”
第一名外域使者走下机械船,正式踏上城市领土的时候,在另一侧的中洲世界,钢铁箭雨携带着兰德皇子的最后意志,正倾盆而下。
比起工业联盟宛若雷神之锤的火炮攻击,这些从数千米高空落下的金属雨滴的降落几乎是轻柔的,笔直的银色雨线落在城市中,落在河水中,落在大地上,除了偶尔穿透某些金属时发出当的一声,就只有飒飒的破空声和嗤嗤的落地声,护城河的水面上溅起朵朵的水花,大地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烟尘,视力较好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在“雨水”最为密集的下城,尤其是内城城区,依旧耸立的城墙,已经倾颓的建筑,表面正在迅速呈现出如铁刷刷过的“雨痕”。
即使联盟军队的总指挥及时发出了预警,但联盟军人从内城撤退时能带走的人只是一部分,那些被压倒在废墟之下的,躲藏在房屋深处的,和极力抗拒联盟人的呼喊带领,逃到各个角落里去的人们,当这场暴雨般的“天之矛”无分敌我地降落,这数以万计的生命只来得及发出短短的惨叫,就迅速湮灭了。
在安全领域看着这场毁灭之雨的内城居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们当中无人不知“天之矛”及其在镇压劳工反抗者上的辉煌战绩,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是它将同样盛大地落到他们的头上。几乎全程观战的诸国联军同样惊惧地看着这场雨,一日之内,他们就接连看到了两种仅凭人力难以抗衡的战争模式,这不仅昭示着传统战争的形式——及依靠这种形式维持统治的阶层——行将被淘汰,还意味着裂隙再开,人类又要迎来灭世之灾的时刻真的要来了。
如同冥冥之物察觉了他们的念头,天地间再现异象,一颗银星又从天而降,在浩荡天幕中,这一颗小小的星辰其实并不易为人所注意,然而几乎所有的生命都看到了它。
因为当它降落时,伴随着一个范围广大的天象奇观显现。
天空暗了下来,越来越暗,直至大地落入完全的黑暗,也许只有站在高处的人能看到天边的一线余光,但对平原上的所有智慧生命来说,他们的全部视线和全部注意都已为天上那个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东西所占据,甚至连惨烈的战争画面都被这庞然无匹之物从头脑当中挤压出去,只余下发自本能的战栗。
这就是“天空之城”。
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文明,完全无法想象其面貌的智慧生命所创造的战争兵器和栖息地,是完全超越了人类常识的造物。
人们睁大眼睛看着它几乎无边无际的黑色底座,看各色灯光依次亮起,照亮那些镌刻了玄妙纹理的广大区域,灯光犹如星海,却不仅没能减少人类的恐惧,反而让他们更加看清那绝望的差距。
如果这就是裂隙世界的力量……他们不啻于与神明对抗!
人类有任何一点胜利——或者只是捍卫自身的可能吗?
而在这如同黑暗一般深重的绝望之中,那颗明亮的星辰仍在降落,越是降落,这颗灾祸之星的光芒越是纯净耀目,直至人们目不能视时,它便于此璀璨之中骤然炸裂,无数流星瞬间飞向天边各处,就在银星炸裂的同时,天空传来一声巨响,大地亦为之震撼,许多人跌倒在地,再抬头时,这遮天蔽日的神物正在缓慢远离大地。
自然的天空再度从世界的边缘出现,黑暗随着这座浮空城——或者说巨型飞船的升离而从大地退去,然而希望并未因此举而重临人间。
在越来越明亮的天光中,塔克拉看着它说:“原来,就是‘脱钩’啊。”
法塔雷斯以魂刻印,城市发动机的能量已经充溢城市的每一条通路,裂隙彼方世界同此方中洲世界的双重信标皆已发射,这座城终于不再为大地束缚,而将开始由其代理人赋予的最后一项使命。
即使由于大得像一个金属世界的体积使过程看起来有些缓慢,但人们依旧能看得出来,并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毁灭之兆越过这片大地,向更广阔的中洲大陆前进。
它将开始环绕这个世界的航行。
这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当它完成对中洲诸坐标点的标记,再度回到起始点,裂隙就从那一刻开始重新打开,彼方的高能世界将从此启动与此方世界无法想象的融合过程。
毫无疑义的大灾难,与有微乎其微可能的机遇,这一切都将展现在云深面前。
这里说的展现不是指搜集和整理相关情报而后得到的全局视角,而是如字面所示,与此有关的五十四个关键地点的情况变化,都将通过如今以环形悬浮在巨大的室内体育场中的五十四幅即时立体影像,清清楚楚,甚至可以说是分毫毕现地呈现在他面前。
这个天眼系统来得无声无息,令人意外,当它在众目睽睽之下穿透窗户却无损玻璃,飞到正在开会的云深面前时,人们差点以为是遭遇了袭击,随即这个系统通过身份识别同云深建立了附属关系,人们便因此知道那颗迷雾之国面前化为许多流星飞走的银色星辰所起的作用。
这些流星飞临所有的“降临”坐标点并对之进行监视,只有几处是他们此前观察过并予以关注的异形地标,其余地点在全景镜头下虽然也体现出种种殊异之处,但毫无疑问,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能在彼方世界降临之前将这些跨越了整个世界的坐标点一一找出并进行标注。无论彼方世界以何种形式降临,一旦裂隙重启,生活在这些地区的难以计数的人类都将因无知无觉而遭受巨大的灾难。
因此这个天眼系统显然是只给予被法塔雷斯所认定的人类领导者的有力帮助,有它作为辅助,即使仍要面临许多的困难,但这一套与工业联盟的性质及其组织形式相得益彰的监测系统的重要性是无论如何形容都不为过。
并且根据侦察飞艇在离工业联盟最近的坐标点即白骨之爪上空,和地质小组在白骨之爪周边反复用常规仪器和特种仪器检查的结果,这些“摄像头”是常人无法发现,也无法影响其运作的,甚至按墨拉维亚的说法,这些子系统虽然在这个空间发挥作用,却不是以物质的形态在这个空间存在。
因此即使裂隙重启,两个世界以这五十四个坐标为支点互相融合,它们依旧能够稳定发挥其作用。
除此之外,作为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云深不仅可以对这套系统进行放大,缩小,调整角度,或关闭,或收回某一个或某一批坐标点的子系统的操作,还可以将之移动,拆分,设定并授予不同的权限。
他完全借此来帮助或者直接影响需要这个天眼系统的国家和地区,信息即意味着权力。
明亮的光线透过体育馆四面的巨大玻璃映照进来,云深站在已经被完全清空的开阔场地中央,天眼系统投影在此的山川风貌及人类生活的景象环绕着他,就像一个完整的微缩的世界,研究人员在旁边忙碌地记录,拍照,间或请云深配合一下对某个子系统进行操作。
光与影的变幻中,一名研究员身份的精灵从记录的空隙中抬起头来。
“虽然但是……”他说,“他看起来,真的有点像……”
“像什么?”旁边的人问。
“像一位神明。”精灵轻声说。
旁人露出有点惊异的表情,但当她也随着他的目光去看时,便不能不产生赞同的沉默。
光明殿堂之中,黑发黑眼的完美人类为一整个世界所环绕,在他指掌之中,天地万物皆可任由查阅,随意颠倒,这幅景象看起来确实如同神明。众人对他的爱戴亦如神明。来自异界的身份不仅没有成为他所行之事的阻碍,反而成为他的理想的证明。
世界正在走向难以预测的未来,越是在种种事实中发觉个体乃至单一国家、单一种族在这场剧变中的孱弱无力,人们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他所坚持的道路对于所有人类的意义。
中途休息时,全程围观但什么事也不干的墨拉维亚在云深身边坐了下来。“确实是对你有用的礼物。”他用真诚的语调说,“不过最好的应当还是那座城。”
云深没有马上回答,墨拉维亚便问:“难道你不想要吗?”
云深轻声说:“如果能得到,当然会让局面变得更平衡一些。”
“那你是在顾虑什么呢?”墨拉维亚笑着问。
“我在想平衡的意义。”云深说,“我们已经知道战争不可避免,因为这是一个已经走到最后关头的漫长计划,一切都要为种族的生死存亡让位。同样地,我们已经能够看到,由于过大的力量差距,中洲世界的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都将长期处于劣势的被动地位。”
“如果有你这个变数的话,那确实是这样的。”墨拉维亚赞同地说,“没有人预测到你的出现,也没有人能够想到你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对这个世界作出改变,这场战争因你而变得更精彩了。”
“即使没有工业联盟的干扰,中洲世界的种族也不会在战争中灭绝。”云深看着体育场里的广大图景,平静地说,“原因不是他们和对面的世界有同样的起源,而是有人,或者说有一种力量需要他们继续生存下去,并为生存而向入侵这个世界的敌人学习,沿着与之不尽相同的道路持续发展,直到他们用胜利证明自己的进化方向更优越,或者迫使他们的敌人改良自己的社会形态。”
云深问墨拉维亚:“因为战争不能解决问题,而是如果找不到正确的路径,最终仍是一切都要走向灭亡,对吗?”
墨拉维亚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对。确实如你所想。”
第471章 攻守同盟
工业联盟关于裂隙重启和全面战争的宣传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在整个中洲世界传播开了,因为没有任何一种语言和文字比从人类头顶碾压过去的一片金属大陆更有震撼力,无论荒野、沼泽还是山林,没有人类能逃过这片金属天幕带来的无限恐怖。
在人心如山崩,人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末日气氛中,来自工业联盟的对这一现象的解释很快成为人们最大的信源。不仅仅是因为它脉络清晰,逻辑合理,更是因为它在其关于世界终结,魔界降临的流言兴起之前,就通过广播、报纸、传单、告示等一切可用的宣传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有关信息传播到工业联盟所能影响的最大范围中。
当那片浮空大陆造成的阴影强烈地笼罩于人们心头时,如游鱼般从远方而来的庞大飞行器,以令人感到另一种畏惧的姿态飞越众多人类聚居地,将无数印刷着文字及图画的纸张如雪片撒下。即使许多人认不出文字,看不懂图画,他们仅凭本能就知道上面一定是有关于那场异象的重要信息,而尽力去求一个解读的途径。
而有能力解读那些极力简明易懂的信息的人,无论主动被动,都会将裂隙战争的历史及工业联盟的存在向他们的人民启蒙。工业联盟的存在终于开始广为人知,因为越是回溯历史,越是会引起人们对第二次裂隙战争的恐惧,人们越是意识到,即使这是一个彻头彻尾彻尾的由异教徒建立的邪恶帝国,在魔族降临之时,也许只有他们才有一战之力——
只有怪物才能对抗怪物。
在这种认知的驱动下,急切想要同工业联盟建立交往事务的国家在很短的时间内猛增到了一个吓人的程度,这是早有预见的状况。在工业联盟的外交事业急速发展的同时,它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这一点是通过联盟商会的更加扩张,以及西洲诸国对迷雾之国的社会改造的高度关注来表现的。
当那座异界之城将恐慌散布到世界各处时,原迷雾之国的战后事务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首先是对下城的善后处理。战争结束之后,再度借助已经在天空之城显形时半公开的情报组的力量,联盟军队征召了周边地区的大量人手,无分男女老幼一起来同他们清理城市的废墟。在数千人的日夜努力下,下城很快就被清理出来,他们收殓了所有死于此战的人的遗体,将之送往墓地下葬,并请随诸国联军而来的大牧师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仪式。
那支从迷雾之国东部重整回防的军队就是在此期间主动投降的,联盟与反抗者的联军则是在稍后一些来到下城会合,稍加调整之后,新的联军再度出发,继续向东,像打扫一间屋子那样,将迷雾之国的旧统治势力完全扫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效率征服了这个国家之后,联盟人也将笼罩边境十余年的迷雾法术一并解除了。
浮空巨城脱钩远航,毒雾瘴气彻底消散,虽未能将诸恶之首从天上拖下来审判,但从可靠的联盟人那儿听说他们已经自食其果,于是自由的风与光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宽广的土地。
当人们为终于打破了樊笼而欢呼时,曾在开战前想过分一杯羹的西洲诸国也非常主动地放弃了对迷雾之国的所有主张,承认工业联盟对这个国家有一切权力——反正他们不承认也没有多大意义。
毕竟在这些从战场观察者原地转换成社会观察者的贵族看来,这个国家也没有多少利益值得争夺,姑且不论万恶之源的兰德皇子此前的竭泽而渔致使其国土资源受到很大的破坏,仅论在联盟人的支持怂恿下亲手吊死过法师,砍头过贵族的激发了凶性的不驯国民,就令任何稍有意动的国家对此避之不及。
不过显而易见地,这些对工业联盟来说都不成问题。
工业联盟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来的武装力量及其组织水平有目共睹,不必赘言,那些借助其力才得以释放凶性的迷雾之国反抗者对他们也是心悦诚服,人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会派遣代理人来成为这个国家的新统治者,毕竟这是一种最常见的,也是能够最快稳定当地局势的方式。
然而工业联盟却没有那么做,虽然他们的行动确实表明他们决不放弃自己控制这个国家的权力,但他们选择的占领方式却是先组织起一个劳什子的代表大会,由这劳什子的大会上的数千人投票决定他们从今往后将要采取何种国体及政体,然后才是授予名为“政府”的组织直接管理这个广大地区及其所有居民的权力。
这个代表大会及其表决过程被另一批来自诸国的观察员认为只是工业联盟在无意义地彰显排场,通过这种方式进行的统治是极其低效的,由于权力不能集中到最有才能的人手中,即使有来自联盟的官员提供经验和指导,那些毫无素养之人骤然得到权力,一定不会听从他们,一定会得意忘形,一定会把任何复杂一点的事情都做得一团糟。
然而颇为遗憾的是,不到一个月就从迷雾之国更名为纳加尔联合自治区的发展并不如这些观察者的设想,组织代表大会及建立新政府确实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新执政组织建立之后,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效率惊人,虽然无论如何都要着重说明工业联盟的工作队对他们的直接帮助及影响,然而对如此广阔的土地进行如此广大的改造,当地人民的信任及配合才是一切的根本。
对饱受奴役的原迷雾之国人民而言,神兵天降的联盟人确实不啻于救主,没有他们的帮助,仅凭反抗者自身的力量是绝无可能如期轻易地得到如此彻底的胜利——甚至将他们过去的失败都衬托得令人悲哀起来。同样地,在他们几乎因浮空城的真实面貌崩溃时,也是勇敢坚定的联盟人给予了他们面对未来的勇气,因此即使对他们的许多做法不能马上理解,新自治区的人民还是极大地配合了工作队的工作。
实际上,联盟对这个地区的改造工作不是在战争胜利后才开始的,而是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在着手进行的。对长期受到残酷打压的反抗者势力来说,他们连对战争的基本概念都是模糊的,虽然有很高的士气,却没有像样的组织,无论战略战术还是后勤都一塌糊涂,同联盟军队在各方面的过大差距让他们从心理到行为都选择了对其完全跟从。
但有些令反抗军们意外的,是联盟人并没有将他们作为无脑前冲的马前卒使用,与之相反的,从一开始,联盟人就对他们毫无保留,不仅教导他们种种相关知识,而且尽力通过每一场战斗提高他们的能力。由于曾经青金和黑石两个国家的人囗大部都被集中到几个生产带聚居,地区统治者大多住在城堡或土木营垒中,利于最擅长攻坚的联盟人发挥优势,所以他们经历的战斗大多是这样的形式:联盟先用火器打掉这些堡垒,警戒战场,随时准备狙杀漏网之鱼或者暗藏的埋伏(虽然这种情况极其少见),营造出了我优敌劣的局面,才让反抗军们按此前议定的战术上去拼杀,而到了这个时候的对手大多已经肝胆俱裂,毫无斗志了。
这种指导战几乎是将胜利喂进了反抗军的嘴里,但不得不说,尤其是对在过去的岁月失败了太多次的反抗军来说,这种胜利是如此甜美得令人迷醉。并且由于每一次战斗之后都要开会复盘,力争下次战斗不犯或少犯错误,所以他们不是没有进步,甚至可以说是进步极大的。
在保姆战的喂养下,反抗军一边胜利,一边稳定地扩大规模,而当联军向下城进发时,联盟后勤人员便协同反抗者的辅助人员恢复光复地区的生产和生活,联盟在此类事务上的经验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他们稳定劳工,安抚平民,登记人囗,清算资产,赈济老弱妇孺,通过公审大会将旧的统治阶层从肉体到精神都消灭,又经过选举建立了新政权的基层组织形式。
新基层组织形式决定了这个地区的未来政体,可以说联盟实际并没有给反抗者领袖们更多的选择,但少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在下城大胜之前,反抗军已经从上到下都被这场战争的联盟人征服了身心,对方是这样强大,这样慷慨,同时又是这样谦逊而有智慧,既严格有力,又温柔包容地给予他们保护和援助。
就算是做梦也不会比这更好了,他们有什么理由去抗拒呢?
即使万万不认同联盟人推行的新政体,那些见证了迷雾之国改造过程的贵族观察员也不得不承认,联盟那些收买人心,以柔性手段彻底征服一个地区的做法是显著有效的。这个已经附属于工业联盟的地区几乎是以一日一变的速度在前进,下城的内城拆除了,人囗回归了,崭新的房屋与街道迅速覆盖了原本的废墟,从地下挖出的金属箭矛融成了一座钢铁纪念碑,高高立在城市的最中央,新首府的开阔面貌正在慢慢显现;大多数的矿场都被暂时关闭了;各地顺利建立了自治机构,在稳定中进入生产和生活的新阶段,并对中央政权及工业联盟有很强的向心力……
即使这样的高效与高速有一部分是因为兰德皇子所打下的基础,他的爪牙,地面议会那些贵族法师以残酷但是有效的方式摧毁了青金和黑石这两个王国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将这两个国家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囗驱赶到矿场、农场及手工工厂中,成为被剥夺了所有权利的实质上的奴隶,才使得工业联盟的制度移植能够成功。然而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又有谁能不为工业联盟在此过程中所展现的财力、物力及其所谓解放者的能力由衷拜服?
但他们也一定要说,联盟人实在是给得太多,做得太过。给予那些奴隶自由已经足够,却还要给他们分配粮食和财产;不仅给他们粮食和财产,还要给他们农场和手工工场的股权;不仅让他们自主分配这些生产单位的产出,还要让他们结成组织,选举代表,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对地区事务指手画脚!这般违背常理、践踏良俗、堪称骇人听闻之事,联盟人做出来了,他们不仅做得出来,还要将它巩固及发展下去。至于那些被联盟人送饭到眼前的奴隶们,不必说,绝对不会把已经到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第二次裂隙战争的莫大危机就在眼前,他们怎能行此邪道?!
可是联盟人虽然从善如流,对这方面的意见却从来听而不闻。因为工业联盟已经完全表现出了他们的强大,强大即意味着正确,所以他们将在联盟地区通行的种种制度搬用过来时几乎无人抵抗,并且在他们施行这些在观察员看来不合人性的举措时,不仅有民众的完全配合,甚至还有宗教人士的鼓吹,那些野教士见人便说:“过去的我们一直都被伪教蒙蔽了!联盟是天国在人间的投影,所以它是如此完美,解放者从中而出,便是主的天使,所以他们一边行祂的正义,一边拯救祂的羔羊,还要同来自堕落之渊的魔神战争——一切都如圣典所示!我们所苦等的福已经来了面前!”
即使无信仰的联盟人对这番说辞十分婉拒,但他们也不干涉他人的信仰自由,于是这种理论不仅迅速在新自治区内传播开去,由于同西洲诸国的经贸往来变多,还呈现出向外蔓延的明显趋势。
“完全可以理解。他们现在非常需要一个能够让他们抵抗恐惧的偶像,这个解释就为他们创造了一个这样的新偶像。”赫曼说,“不管有多么不符合实际,只要工业联盟很强大这一点是真的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