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东归西渡》携手视讯传媒, 准备做付费频道的周播剧时,网上掀起了一波完全不看好的嘲讽浪潮。
“免费的周播我都不看, 你不仅要我等一周, 还要收钱?真是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打人惯犯夏影帝啊, 社会社会。”
“这年头如果连看电视都要花钱,那真是不给人活路了。万恶的资本时代。”
“还没播, 都不知道剧到底什么样, 就想着捞一把钱,以为人都是傻子啊。”
“我在此立帖为证:绝对不会去看《东归西渡》。”并且无数网友跟着立下flag。
这其中, 夏星痕那庞大数量的黑, 狠狠地带了一波节奏。铺天盖地开始科普夏星痕的打人前科。
跟腥风血雨又有实际黑点的夏星痕的黑相比, 陶清风的黑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但其实这次都用不着陶清风黑子出马,陶瓷内部就产生了很多忐忑、质疑与惋惜的声音。
“清风现在明明上升势头这么好,偏要去趟夏星痕的浑水。”
“上次是夏星痕打人才害得剧组解散, 清风哥哥都受到牵连了,这次还去帮他。”
“本来上华影就占据很多时间,他这两个假期又都去拍《东归西渡》,接新戏要等到暑假,播出来不知道有多久了。”
“我都不看电视了,如果这是网剧还能看一看,但我真不想给电视花钱。”
“我倒是愿意给电视花钱,可是我寝室里没电视啊。”
“但清风哥哥是执行导演,这剧要是扑了,他肯定很难过吧。”
陶清风的黑子们也在讥讽:说一部电视剧的导演才是决定因素。陶清风这么菜,什么片子都没导过,居然视讯传媒也敢买《东归西渡》。肯定看在夏星痕的面子上,但有了崴脚导演,搞不好会把夏星痕都导得一塌糊涂,就等着赔得血本无归吧。
为了照顾大量手机客户端观众的收看习惯,前身起家是网络视频起家的视讯传媒,也会随着频道周播的周期,在他们的网站上播放《东归西渡》,但限定会员观看。如果开通了付费频道,那么网站的会员就免费。
陶清风寒假期间,紧锣密鼓拍摄《东归西渡》最后一部分镜头时,前六集的样片基本已经做好,送去给后期处理了。每一集都精心制作了很久,陶清风和夏星痕为此的讨论、争议以及调研工作,做到近乎苛刻的地步。演员的台词和面部表情、每个镜头能否顺利衔接、隔几分钟的爆点和悬念是什么、如何不断调动观众情绪……最重要的是:找“我们想表达什么”和“观众想看什么”之间的平衡点,并且按照主流审美习惯制作出来。
陶清风学到了非常多的东西,比如镜头的运用,比如叙述的展开,最重要的是他领悟了故事的最本质要素。
电视剧和电影本质都是故事,故事所讲述的,一定带有传奇性,哪怕是平凡的人物,也需要有不平凡的经历,才能成为故事。悲欢离合、爱恨善恶、十方天地浓缩在摄像机镜头那一寸方圆内,就是一片斑斓缩影。这和人们驻足在博物馆、海洋馆或动物园中的理由,有异曲同工之处——值得花时间去关注的,是不一样色彩的生命历程。
哪怕质疑声很大,但陶清风不为所动,和夏星痕继续高标准严要求地工作。等寒假拍摄完《东归西渡》剩下镜头,他剪完最后四集的样片,送去后期制作。视讯传媒付费频道也即将开通,并把他们早就做好的《东归西渡》第一集 放上去。
视讯付费频道的年费是两百多元,每月单独付是二十元。对于有电视的家庭来说,这并不算昂贵。为了吸引用户订阅,视讯传媒频道不仅购买了《东归西渡》,还购买了其他一些精品节目,总购片费高达几十个亿。前期投资可谓是壕气惊人。很多人也都实打实地被这种大手笔惊呆了。
“他们得有多少订阅用户才能回本啊。”网上看客们分析:有线电视用户大约两亿户,但需要其中一千万用户订阅该频道,基本上才能回本。大家普遍都不看好。
不管外界是否看好,按照合约,该播放还是得播放。
视讯传媒付费频道在开通前打了很多广告,也联合机顶盒厂家做了不少优惠活动,网络会员也促销做活动。加上宣传华国第一精品付费频道等口吻,丰富的节目内容介绍,还是吸引了一部分人开通。第一批付费的人不算太多,一百万人次订阅了,但远远没达到期望。主要原因是:有线电视在年轻人视野里逐渐式微,掌握遥控器的主力军大妈阿姨们,很多人也不会开通。
很多陶瓷选择了开通视讯传媒的网站会员,那比有线付费频道价格要便宜一些,来观看《东归西渡》第一集 。
那时候正好是春节前后,小朦回家过年,虽然她家里有电视,可是围桌打麻将的亲戚们,选择寒假档每年都会重播的《西游记》《还珠格格》等作为电视背景音乐,在一片哐啷哐啷的搓麻将声音中,小朦也不好意思去电视旁边花钱开通一个频道,那意味着要跟打麻将的亲戚们解释半天。为了支持陶清风,小朦就选择用手机看《东归西渡》的首播了。
小朦那上高中的表弟,和已经工作的表姐,也都好奇凑过来看她在做什么。《东归西渡》片头是纯音乐背景,音乐大气雄浑,调色也很美,人物以静态画卷形式渐渐铺开,就像是一张时代的水墨素描。表姐问小朦:“这剧好看吗?”小朦忐忑道:“还不知道呢。”
播放完片头曲之后,轰炸机在天上穿梭,黑白镜头配着旁白: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
紧接着镜头一转,来到浮华的旧上海。租界警局门口,花瓶大少爷云向磊,连人带铺盖被赶出来。他眼神唯唯诺诺的样子,收拾好行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他身后那些前同事讥笑地指指点点,背景逐渐虚化,他们的声音却愈发清晰地通过旁白浮出……
“没有老子,他算个什么东西。”
“什么事情都不会干,像截木头似的。”
“局长也不喜欢他,要不是看在他老子的面子上……”
“三年换了七八个局,每个都不要他,还厚着脸皮要推荐信去下一个。”
“这回他老爹死了,看人家还收不收他。”
云向磊转过街角巷口,确定前后没人,那似乎总是有点驼背的模样立刻换了精神,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意,取出一张单子,划掉了“租界第三警察局”一行字,笔尖滑到下一个“沽口警察分局”,皱紧眉头叹了口气。
忽然间巷口拐过来一个仓皇逃跑的乞丐,外面传来搜捕声。乞丐受了伤几乎跑不动了,云向磊眼珠一转,把乞丐藏进旁边遮雨的废弃油帆布里,若无其事地走出巷口。他还穿着警服,主动去问搜捕的洋警察在找什么,要不要帮忙,对方不疑,见他是从那巷口走出,就没有去搜。但也不告诉云向磊他们在搜什么。
搜捕警察走后,云向磊才重新把受伤的乞丐从帆布下面拖出来,对他道:“你既然专门替人打听消息,也帮我打听一个,我就救你和罩你……”那乞丐惊讶地哆嗦:“你怎么知道……”
接下来是云向磊快速简洁的推理,和诱供乞丐到底在逃避什么追捕。这段不到五分钟的剧情,塑造了他的机智、机变与两幅面孔的反差谜团。
小朦看到这里已经全神贯注了,表弟和表姐也都目不转睛,但是她一个人手机屏幕太小了,三个人挤着看不舒服。表姐也摸出手机问:“这是什么片子?”
小朦告诉了网站和作品名,忽然灵机一动,说:“我们在电视上看吧。”因为从刚才剧情来说,她感觉得到《东归西渡》是一部“好看”的片子。能不能吸引人,通过开头几分钟,就一目了然。而且夏星痕那几个变化的眼神真是形象极了,演技真厉害啊。
小朦去开通了视讯传媒付费频道,订阅交了年费。打麻将的亲戚们说:“看电视也要钱勒,这么贵?”小朦说:“没关系的,可以看很多节目。”她们又从头开始看起《东归西渡》,结果惹得打麻将的亲戚们都频频回头想看,还把牌打错了。
“换人换人,我要看电视。”坐在电视机对面的亲戚心痒难耐,一局终了就下桌和小朦姐弟们一起看电视,边看边打听:“什么名字?谁演的?夏星痕啊,就是演《大都城》那个。”
夏星痕得奖无数,红火过,经典代表作也有。很多不关注明星生活新闻的路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打人的事情,却知道他演过的剧。
第一集 播放后,网络上观望的粉黑和吃瓜群众,也纷纷开始议论了。
“我觉得《东归西渡》要爆,第一集 巨好看。”
“口碑真的在发酵,我亲戚朋友们跟着我看了几分钟,就去开会员了。”
“为什么要等一个星期,花儿都谢了。”
“我倒觉得无所谓,第一集 内容这么多,两个小案一个大案,直接把云向磊身世扒了一半,剧情简直开火箭。我感觉它一集讲了国产剧十集的内容。”
“大男主云向磊复仇升级主线么?云向磊这种两面派切开黑我喜,本来以为警察局那批小人要后面才打脸,结果第一集 就被男主吓尿了,真是爽死我了。”
“不见得是云向磊大男主,虽然于颂只出场了五分钟,但我看出了他这条线升级流的潜质。”
“女主角桑晓慧那边也是国//民//党系统升职戏样本啊。话说升级戏这么多,不知道恋爱戏比重如何。”
“在陶清风导的戏里找恋爱戏?算了吧,你们还记得‘风月浓情消’的虞山海和梅忘雪吗?”
“楼上也看过《乾侠东君魔女》?哈哈我都三刷了,真好看。”
真情实感讨论剧情的人越多,越是一部片子要爆的迹象,广大观众关注的就是剧情,跟演员是谁、制作方是谁并无太大干系。那些顶多起到一个宣传的作用。但如果不好看,管他是谁演的,观众三分钟之内就会换台。就是这样简单却又冷酷的道理。
《东归西渡》第一集 的好口碑,却依然引起一些人质疑:
“要是开头好看,结尾崩了怎么办?年费又不给我退。”
“所有电视剧的第一集 当然都要做得非常好看,我还是再观望几个星期吧。”
视讯传媒频道的订阅用户在持续上升着,其他节目也吸引了不少观众。它花高价购买的节目内容,无论哪一款,总是能吸引一部分人。而且付费之后的观众,就有种“不能浪费”的心思,会交叉着把频道其他节目也看一看。
截止视讯传媒付费频道上线一个星期,订阅用户达到六百万,已经完成了指标的一半。但看过《东归西渡》的人数超过这个数量,因为很多观众选择了网络会员。
虽然总人数比不上动辄点击上亿的的免费视频,但已经是个很值得鼓舞人心的数字。而且无论是有线付费,或是开通会员,都是花钱看的。
讨厌夏星痕和陶清风黑子,既然讨厌,就不会愿意花钱(除非那种“为了有理有据”的敬业黑)。不花钱,就无法融入正版用户的讨论。毕竟视频盗版控制得非常严格,花了大价钱防范,没有盗版流出。如果黑子们装模作样开喷,就会有粉丝嚷着上订阅或者会员记录。而如果他们真的去花钱买了、看了,在这部剧的品质映衬下,反过头来昧着良心继续黑的,也是少数了。
网上还传了一组形象的截图表情包:
“一个星期前:我说:‘打死都不看《东归西渡》’。背景flag高高立起。”
“一个星期后,几颗小脑袋凑到一起吃东西:‘《东归西渡》真香。’”
第134章 文艺片
有线付费频道的成功, 给陶清风带来的, 是又一部代表作品的诞生。而且陶清风是正儿八经挂名执行导演。
夏星痕甚至对陶清风说, 他已经准备《东归西渡》明年的申报奖项材料了。开玩笑问陶清风:报个导演奖如何?
这可差点把陶清风吓坏了。无论他怎么给夏星痕分说不能这样“儿戏”,他于“导演”此道还非常稚嫩, 报上去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夏星痕都坚持给陶清风准备了材料。陶清风默默叹了口气由他去,就不信明年会入围。
《归宁皇后》和《远山深土》已经分别入围了今年电影节奖和电视剧奖,虽然还没有宣布结果, 但对于陶清风来说,已经是演技上极大的肯定了。高兴之余,陶清风又反省道:他才在演技这一块沾了一点边, 转眼就去导演门槛上晃悠。有点贪多,该静下来沉淀了。
拍完《东归西渡》, 陶清风度过了一段平静充实的校园时光, 好好地看了许多戏剧理论丛书、观摩了大量经典影片, 掌握了许多演技、站位、镜头的理论功底。在校园里的课堂、练习、作业中,实践书本上的知识。
等到五月份的时候, 星辉娱乐公司给陶清风安排了暑假的工作, 毕竟陶清风还是公司的艺人,有义务为公司赚钱。星辉娱乐公司接到一个混血导演的邀约, 背后是一个国际的环境保护基金支持。该基金会出手大方, 策划在华国拍主题电影《山之彩》(colors of the mountain)。邀请三组男女演员, 演绎三段与山结缘的故事。每段故事拍摄时间不长,两个月的暑假可以搞定。
主题电影带着强烈的中心思想,象征意义更浓。更接近文艺片路数。比起考虑观众的心情, 它更看重内涵的表达。这是陶清风没有接触过的类型。他拍摄过的所有电视剧和电影,都是内容先行,然后交给市场和观众检验,并以此作为标准。
陶清风这段时间在读传播理论的书籍,和该《山之彩》电影的导演见面。导演叫做庄麦斯,混血儿,汉语也很好,他们交流得很顺利。
陶清风道:“文艺片我看得不多,理解得可能比较肤浅。我认为传播的终极目的是交流,但许多文艺片——恕我直言——并不像是在交流。不知《山之彩》是哪一种?”
文艺片里也有许多路数,广义的文艺片中:有的被大众冠以“文艺”的,其实是小清新的商业片,在票房上成绩也不算差。还有因为题材边缘化、或者内核比较暗黑,但本质上仍然是猎奇的商业向故事。但狭义的文艺片,陶清风参考过好几位国际有名导演,发现都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有些陶清风能看懂,但有些连他都觉不知所云。
庄麦斯拍了好几部文艺片,也得过国际大奖,并没有介意陶清风这直接的问法,娓娓道来,“大众传播的电视、电影,把内容演绎给观众,让他们认可,这是主流方式。但你口中‘不能交流的文艺片’也有其存在意义。就像一只动物在原野上对无人星空发出声音。在我看来,文艺片是自我表达,尽管大众无心去倾听。”
陶清风很快跟上了对方的思路:“可是声音需要被听见……”
“不,比起被听见之前,声音首先要发出来。至于能不能听见,那不是文艺片的目标和责任。”庄麦斯淡淡道。
陶清风问:“那么文艺片的目标和责任究竟是什么?”
“捕捉那些声音、记录那些画面,叙述那些经历——譬如十亿光年外的一颗星星死亡。又譬如一颗白细胞英勇战斗后牺牲。很多人觉得没有意义是因为无法共情。商业片都要遵循价值观去转化传奇故事,以引起观众的共情和关注。但文艺片没必要。星星死了,就是意义。”
不得不说陶清风还是有些没听懂。以他的理解力来说实属罕见,或许这也是文艺片的特质,但不妨碍陶清风大致明白了庄麦斯对待商业化的观念——
市场浮云,观众不要。有缘看懂,无缘不求。
庄麦斯是个任性的富二代文艺片导演,有自己一套坚持的美学理论。他拍出来的片子,陶清风查过,除了两部玩票似的商业片,其他的票房就没有上过五百万。但并不妨碍收获影评人真情实感的评论,也不妨碍他把国内外奖项一一囊括。
陶清风心情复杂,在听说庄麦斯背后那个环保基金也不在乎票房,所得收入全用于免费捐款之后。深深感觉到,这次的工作对他来说,又是全新的挑战了。
儒门的传统精华给陶清风人格养成的,还有他两世为人参加演艺工作种种,都是“开放”“外延”“包络”“积极”的人生观。他以陌生之姿,勇敢去拥抱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还给他祝福。虽然陶清风没有系统总结出来,但是他对于影片最看重的因素之一:就是考虑观众的体验。为此他会一遍遍地打磨修改。
然而如果进入庄麦斯这种风格文艺片的领域,那就相当于要关闭那些通道,把自我释放。一只蚂蚁、一滴水珠的声音都要听见。
“老实说,陶清风,其实我觉得,你没有那么适合文艺片。”庄麦斯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身上,那种世俗的光环很重。”
陶清风一愣,有些没明白什么叫“世俗的光环”。他道:“庄导这是在婉拒?”
“不,其他人世俗的光环比你还重。合约都签了,将就吧。只要你好好听导,我就有办法。”庄麦斯淡淡道,“不过我希望你多做些功课。”
陶清风回头把自己和庄麦斯的见面经历,告诉了工作圈的一些前同事:熊子安、龚桦和康学英,纷纷对他发来同情的慰问。
“这家伙就没有看得入眼的演员,进他的组都要按照他的意思狠狠打磨。”他们说。
陶清风心中稍微有数,回头就开始研究准备。《山之彩》送来的剧本只是个框架,据说庄麦斯很多时候会现场加改。陶清风略略翻了一下剧本,意识到这个出演难度实在超乎他的预期。
陶清风要饰演的,是一个从小在狼群里长大的少年,被大自然养育。没有接触过人类社会,开发出了兽性。有很多“它”的独角戏,大量意识流的片段,介于未开化和懵懂间对自然的认识,还有弱肉强食、饮毛茹血的天性……
据庄麦斯的意思,既然一颗星星、一只蚂蚁的声音都要听见,那么狼孩心中的自然也要被放大——但这些意识流的东西怎么演?没有语言、没有文字,没有人类式交互,观众如何能看懂他演的是什么……
陶清风忽然又反应过来:他又不自觉地考虑:“观众怎么看懂”的问题了。毕竟他心底教化人心的夙愿,当然是要对方“解之”,可那是“沉重的世俗光环”“不是文艺片的责任”“星星死了就是意义”。陶清风沉吟良久,默然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