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他就是不肯回来!太皇太后气得一掌拍在实木椅背上,怒道:“可是皇城才是你的家!”
俞嬷嬷连忙冲上前去,护住太皇太后的手掌,急道:“主子息怒啊,小心伤了身子!”
俞嬷嬷捧着太皇太后的手来来回回地检查,好在只是拍红了一些,未伤到筋骨,俞嬷嬷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敢松开手,怕老人家一怒之下又伤了自己。
殷绥眉头紧蹙,锐利的目光停留在老人家的手上,他仍是一言不发,脸色却是更暗沉了几分,冷肃的气场让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宫人更加紧张,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孙儿好像……生气了。太皇太后有点心虚地动了动手指,其实刚才她也没用什么力气,就是听着响而已!
太皇太后轻咳一声,把手从俞嬷嬷手里抽了出来,故作随意地将手背在身后,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硬的看来是不行,那就来软的试试。太皇太后唉声叹气了好一会,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是喜欢洛丫头吗?你忍心让她受委屈,陪着你在边城那种地方过活吗?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这种话其实不该当着洛琳菁的面说,但现在太皇太后只想把殷绥留在皇城,什么昏招都出了。
听到“娇滴滴”三个字的时候,殷绥黑眸微眯,眼底划过一抹极快的笑意,面上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冷硬地回道:“孙儿会常回皇城看望皇祖母,请皇祖母成全。”
洛琳菁屁股往旁边挪了挪,莫名有些心虚。她在冰渊与凶兽定下人兽两界,互不相扰的协议时,就决定要留在兽城了。殷绥说他打算长驻边城的时候,她高兴极了,还主动迎上去亲了他好几口。所以太皇太后拿她作挽留的借口,实在是一招臭棋。
洛琳菁垂头不语的模样在老花眼的太皇太后眼中,就是一朵可怜的小白花。
太皇太后不知道这两人背地里早就已经说好了,听到殷绥这般毫不顾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无视洛琳菁的回答,刚刚缓和下来的怒气再次上扬,怒道:“混账!”
洛琳菁是殷绥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心仪的对象,她不同于一般的官家小姐,若是不肯嫁,就算皇上赐婚也不一定有用。太皇太后担心殷绥说话直接性格冷硬,得罪了人家都不知道,有心帮他打个圆场,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跪着的殷绥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皇太后听完后,盯着洛琳菁看了一会,那眼神说不出来的古怪,看得洛琳菁心里发毛。
太皇太后忽然摆了摆手,一脸疲惫又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哀家老了,管不了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洛琳菁和殷绥走出万寿宫的时候,还有些懵,之前太皇太后明明还很生气,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殷绥常驻边城,怎么殷绥只说了一两句话,她就答应了?
殷绥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再加上偷听别人谈话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洛琳菁虽然耳力很好,却也没有认真去偷听,这就导致她现在好奇得要死,刚刚走出太皇太后的寝宫她就忍不住问道:“你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她老人家就答应了?”
殷绥低头,对上她好奇的眼眸,嘴角微不可查地弯出了一道淡淡的弧度,轻声道:“很想知道?”
“嗯。”洛琳菁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
殷绥忽然倾身向前,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朵上,痒痒的。
洛琳菁的耳朵又热又红,她抬手揉揉,低沉的嗓音带着淡淡笑意,在耳边响起,“我说,皇祖母若是答应,明年就能让她抱上曾孙。”
“……”
洛琳菁整个人都僵住了,回想起之前太皇太后落在她身上那个复杂的眼神,好像还扫了一眼她的腹部……
“殷绥!!”
这一声怒吼威力不小,百丈之外的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惊讶地看过去,只见翼王殿下不躲不闪地站在那里,任由洛小姐对着他又掐又打,眼中宠溺的光芒看得一群人心惊肉跳。
翼王殿下这是惧内还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啊?!这算是皇家秘辛吧?!
众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默默地移开目光,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
洛琳菁不打算在皇城待太久,洛家的事也该有个了结。她已经为洛成奉和章氏选好了后半生的路,务必让他们活得足够痛苦。
她原本打算自己回洛家一趟,既不告诉小姨和玹儿,也不惊动殷绥,可惜忽悠小姨和玹儿很容易,殷绥却没那么好糊弄,哦,还有一只无所事事的小凶兽,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甩都甩不掉。
无奈之下,洛琳菁只能带着这两尊大佛一起回了洛家。
洛琳菁在边城做的那些事,早就已经传开了,以一己之力解决了凶兽之祸,让她不仅在驱兽师间受到追捧,就连普通的百姓对她也是敬佩有加。
当洛琳菁从洛府正门走进来时,洛家的仆人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别说她身边还站着翼王,就算她是一个人来了,他们也不敢拦啊!
管事火急火燎地跑进洛府最大的花厅,顾不上行礼,急忙叫道:“老爷!老夫人!阿韭小姐回来了!!”
花厅里众人脸色各异,洛成奉更是满脸怒容,隐约间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走进花厅,怒火攻心之下,抓起手边的白瓷茶碗,不管不顾地砸了过去,“不孝女,你还有脸回来!”
这个杯子可不小,洛成奉盛怒之下用了全力,若是真的被砸中,必定头破血流。
洛琳菁不躲不闪,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个杯子飞过来的速度就像是慢动作一般,随便就能接住,她还没来得及出手,杯子已经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抓住了。
殷绥脸色不变,眼底却已经染上了寒霜,洛琳菁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拉了拉,原本已经快要脱手而出的茶杯被殷绥重新抓在了手里。
洛琳菁暗道一声好险,她是打算回来算账的,如果一进门洛成奉脑袋就开瓢的话,她今天可就白来了。
在洛家人惊恐的目光中,好好的白瓷杯在殷绥手中化为齑粉。
洛成奉呼吸一滞,心跳如雷,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恐惧,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见过翼王殿下。”
洛老夫人回过神来,也带着众人上前行礼。
洛琳菁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来得很是时候,洛家所有人都在这里,就连最得宠的小少爷洛珝也在。
洛琳菁与人群中的洛珺对视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她走到花厅正中央站定,冷眼直视着洛成奉,清越的嗓音异常冷淡地回道:“人到的很齐,刚好,省了我不少麻烦。我原本也不想回来,但是为了亲眼看一看你们的结局,自然要回来一趟。”
这话说得实在是大逆不道,洛成奉脸色微沉,低声呵道:“放肆,再怎么说,你也是洛家的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话语很严厉,语气却又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就像一个严父正在教导自己的孩子,虽然严格却也充满着对孩子的包容与爱意。
洛琳菁嘴角抽了抽,很想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洛成奉还有演戏的天分。
洛成奉的心情很是矛盾,既恼火翼王在场,不能狠狠教训洛琳菁一顿,又觉得翼王在更好,洛琳菁还想嫁给翼王的话,肯定要保持自己的美好形象,总不可能对他这个父亲太过不敬。他被皇上免职一事,还可以再商量。
说起这件事,他就火冒三丈,当他听说洛琳菁已经是神级驱兽师,并且以一己之力解决冰渊之乱时,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想着就算皇上没有因为他教女有方而嘉奖他,有这样能干的女儿,他的仕途也将是一片坦途。
他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却是免去一切官职的圣旨。
更憋屈的是,免职的理由不是他做了什么危害社稷百姓的大事,而是……说他年纪大了,身染重病,已经不能胜任现在的工作,皇上体恤他,特意恩准他辞官回家养病。
皇上甚至还派了几个御医前来为他看诊,得出的结论都是他身体虚弱,不宜操劳,应该在家安心休养。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他越想越不对劲,多方打探之后,才知道他会丢官去职,完全是因为洛琳菁向皇上请求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他这些年对洛琳菁不闻不问,却也没有虐待过她,她为何要这么做,洛家兴盛了,她嫁入皇家才更有底气,她为何要阻断他的仕途?!
洛成奉自然不知道,这是洛琳菁精心为他挑选的结局。
复兴洛家,是洛成奉母子的执念,不同的是,只要是洛家的子孙,谁来完成这个使命,对洛老夫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洛成奉则认为洛家的荣耀就应该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由他带领洛家走向辉煌,这是他从幼年开始就存在于心的野望。
他也才四十出头,正是仕途的上升期,前途可谓一片光明,洛琳菁硬生生地切断了他通往顶峰的路,从此以后,他只能留在洛家“养病”,就连家主之位,也很快会易主。
洛家迟早会重回一流世家的行列,但是带领洛家重临巅峰的那个人,将不再是他。
这就是洛琳菁为野心勃勃,蝇营狗苟大半生的洛成奉准备的结局。
洛成奉丢官去职,已成定局,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章氏了。
洛琳菁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看向章氏,说道:“给你三天时间,不许带任何奴仆,到静心庵出家为尼,终身不得离开。”
冷淡的嗓音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随意,话里的意思,却足够将人打入地狱。
这是要逼章氏落发为尼啊!还终生不得离开静心庵,这和囚禁有何区别?对于贪恋荣华权势的章氏来说,比死还难受吧?
花厅瞬间陷入死寂之中,很多人还没回过神来,忽然一道粉色的身影冲到洛琳菁面前,抬手就想给她一个耳光,却被洛琳菁轻巧地侧身躲过了。
洛琳瑜用力过猛,差点扑倒在地,她回过身指着洛琳菁骂道:“洛阿韭,别以为攀上了翼王就了不起了,母亲乃是洛家主母,你一个小小庶女竟敢不尊嫡母,按照宗族礼法,就可以治你的罪!”
洛琳菁微微挑眉,斜睨了殷绥一眼,眼中闪着戏谑的光,仿佛在说:看,人家说攀上你没什么了不起哦。
殷绥原本还因为洛琳瑜敢对阿韭出手而动怒,对上她那双狡黠的眼眸后,殷绥哭笑不得,怒火也随之散了几分。
两人眉来眼去,完全没把洛琳瑜放在眼里,她大吼大叫了一通,结果根本没人理她。
洛阿韭这样歹毒的女人凭什么得到翼王殿下的喜爱?洛琳瑜心有不甘,跑到殷绥面前,眼睛里蓄满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之前的凶悍一扫而空,只剩下无助和脆弱,小声哭泣道:“翼王殿下,您也看到了,洛琳菁嚣张跋扈、心性恶毒,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得上您?难道您要助纣为虐吗?”
洛琳瑜哭诉的时候,洛成奉一直没有阻止,静观其变,当看到翼王黑眸微微眯起来时,他立刻上前一步,瞪着洛琳瑜,怒喝道:“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给我退下。”
洛琳瑜被父亲吼了一声,吓得浑身一抖,整个人僵在原地。
最后还是章氏上前把洛琳瑜拉到了身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洛琳瑜瘪了瘪嘴,偷偷看了父亲一眼,到底没敢再开口。
相较于洛琳瑜的愤怒和疯狂,章氏显得镇定许多,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劝慰道:“阿韭,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有气,对我这个嫡母诸多不满,你想发泄一下,这本没有错,但不该失了分寸,再怎么说,我也是洛府当家主母,你一个庶女得了势,就要迫害嫡母,这事传出去,不仅洛家遭人嗤笑,皇族也跟着蒙羞。你以后还要嫁给翼王,成为王妃,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章氏比洛琳瑜高明太多了,她不怒不争,甚至还谆谆教导洛琳菁应该如何为人妻,为人子女,瞬间就给洛琳菁打上了任性妄为的标签,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歉意地看了一眼殷绥,尽显嫡母风范。
可惜殷绥并不是注重面子并且认为女子就该乖顺隐忍的男人,洛琳菁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弱唧唧的小女孩。
洛琳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迫害?这话就言重了,我当年身体孱弱被送到僚城休养,也没人说你迫害庶女啊。静心庵比僚城更适合养病,最起码那里都是慈眉善目的师太,没有下马威,也没有恶奴欺主。你这种满身罪孽的人有机会在佛前忏悔、修行,是你的福气,你要惜福。”
章氏心尖微颤,高贵优雅的笑容冻结在唇边,洛琳菁这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用养病的借口将她驱逐出洛家,只是洛琳菁比她还要狠,竟是想要将她困禁终身!
章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一脸委屈地看向洛成奉,柔柔地叫了一声“夫君”。
“他已经因病辞官了,自身难保,怕是救不了你。”因病辞官四个字洛琳菁说得很慢,其中暗含的意味朝堂沉浮多年的洛成奉自然能够体会,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殷绥一眼,嘴巴张了张,最终却是垂首站在一旁,对章氏的求救不予理会。
章氏暗暗咬牙,洛成奉这个废物果然指望不上。她仿佛不敢置信一般退后几步,泪水默默地流淌,将失望伤心,却不敢忤逆夫君的贤妻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
她踉跄地扑到洛老夫人面前,泪眼蒙蒙,哽咽道:“娘,您老人家要为我做主啊。”
洛琳菁仿佛玩上瘾了一般,也顺着章氏的目光看向洛老夫人,慢悠悠地说道:“章氏,你是不是晕了头了,祖母她老人家可是最知道取舍的,这一点你十多年前就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章氏和洛老夫人心底同时咯噔了一下,十多年前这个词太敏感了,两人同时想到了岳画难产而亡的事。
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洛老夫人对上孙女黑沉冰冷的眼眸,几乎立刻肯定,阿韭已经知道真相了!
她丝毫没有怀疑过孙女的本事,连十多年前她和成奉说了什么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能瞒得过她?查出真相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正如洛琳菁说的那样,洛老夫人是个懂得取舍的人,而现在这个需要舍弃的对象,还是对洛家毫无用处的章氏,洛老夫人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连一两句敷衍宽慰的话都懒得说,缓缓地闭上眼眸,同样以沉默应对章氏的哭求。
洛成奉和洛老夫人的反应让人心慌意乱,她知道洛家人素来无情,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连脸面都不要了,任由一个庶女作威作福!
章氏再也维持不住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她眸光似刀一般射向洛琳菁,厉声呵道:“洛琳菁,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章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看到她终于撕破了伪善的面具,洛琳菁嘴角的笑更深了几分,忽然有些明白猫抓到老鼠之后,不立刻吃掉,还要玩弄一番的乐趣所在了。
她微微侧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章氏,似笑非笑道:“看到了洛成奉的下场后,你还认为章家会为了你一个外嫁女出头?章氏,你应该没有这么天真吧。”
这回章氏是彻底地慌了神了,她知道洛琳菁说的是对的,章家确实不会管她了,连夫家都舍弃她了,娘家怎么可能还会保她!
洛成奉怎么说都是二品官员,官职还不是说撤就撤,章家不过是三流世家,拿什么和洛琳菁抗衡?!
不,她不想去做尼姑,不想一辈子都关在尼姑庵里!毕竟与洛成奉是十多年的夫妻,在这种绝望的时刻,她还是忍不住向他求救。
章氏也顾不上什么面子身份了,她膝行到洛成奉身边,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双眼含泪,悲凄地叫道:“老爷……老爷救我……”
这一次,章氏的哭求倒是真情实感,一张美丽的俏脸硬生生地哭花了,洛成奉眉头紧拧,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忍。他倒不是真的多么心疼章氏,不过是物伤其类的忧伤罢了。
洛成奉并没有甩开章氏的手,他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阿韭……”叫出这个名字后,洛成奉心头一跳,忽然想起“阿韭”这个名字正是章氏为了羞辱贬低洛琳菁而起的。
在心里把章氏从头到脚骂了一遍,洛成奉轻咳一声,宛如慈父般劝解道:“小菁,章氏心胸狭窄,未能尽到嫡母的责任,对你诸多刁难,做了很多错事,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不如让她到静心庵好好反省,过几年等她吃了教训,你气也消了,再让她回来,你看怎么样?得饶人处且饶人,爹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洛成奉为章氏求情,并不是因为夫妻情谊,只是一种试探,若是洛琳菁最后妥协了,心软了,就说明她并非坚冰一块,心底还是渴望着父爱的,只要他以后对她好一点,笼络好这个女儿,他最终还是能再入朝堂的,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