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个帮妻子。
有人嗤笑起来。
然谢耀辉也道:“微臣也认为该!”
方无适也道:“微臣也认为该。”
崔渊觉得梁心铭的理由很勉强。
吏部尚书姜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梁心铭,觉得她为了黄白阿堵物向皇上开口,降低了她的品格和气节,得不偿失,白瞎了之前所做的一切。文人士子们若听说这事,又会攻击她了,说她利欲熏心、贪财重利。
姜宇便委婉地劝解梁心铭。
梁心铭一看,跟这些人的代沟堪比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她还就不信了,非得辨出个结果来不可。
她正色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一个不爱父母家人的人,怎会有大仁之心?皇上的赏赐,本官已经答应女儿,全部留给她做嫁妆。如今全烧了,她孤儿寡母将来靠谁去?
“本官能为百姓申请补偿,却不能替自己女儿申请,那不是无私,那是虚伪,是沽名钓誉!
“也许各位会说,不是还有王家吗?难道还舍不得一副妆奁?本官要问诸位:梁家的女儿,凭什么要王家来陪嫁?王家固然不会舍不得一副妆奁,但梁心铭的女儿有自尊,不能要人施舍,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众人不料她发了这一番宏论,还抬出圣人之言,一下子哑然,姜宇勉强道:“不是还有梁大人吗?”
梁心铭肃然道:“从今日起,梁青云就是王家大少奶奶,同样不能拿王家的家财来陪梁家的女儿,就算王家人不说,她也会有寄人篱下之感。唯有今日之前,本官是梁心铭,梁心铭的一切当然要留给他的女儿!”
她说,昨晚厮杀激烈时,所有人都只顾逃命,没人顾得上拿任何贵重东西,唯有朝云抱着自己的梳妆盒下了地道,一面还念叨那些大箱的赏赐。因为女儿从苦日子过来的,珍惜每一分收入。爹爹升官了,她首先问俸禄多少。又说起当年在徽州参加乡试,自己出场时,在贡院门口买了一个蟹壳黄的烧饼,女儿舍不得吃,回家分一半给她。父女同吃烧饼的情形,历历在目,未曾有一天忘记。
梁心铭道:“若本官为了阿堵物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那才罪该万死,然争取应得的,如何不行?”
好些人听的动容。
还是有许多人不赞成,却找不出话来反驳梁心铭,觉得她小题大做,哪里寻不到一副妆奁?
靖康帝心里酸酸的,叹道:“梁爱卿,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也忒辛苦。放心,朕本来就准备再赐一份给你。”
崔渊道:“还是像百姓一样申请补偿吧。”他被说服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次烧的是惠娘母女的家财,那就该补偿。
靖康帝道:“就按崔爱卿意思。”
其他人也没了异议。
议定,这才起驾回宫。
梁心铭并未等多久,皇后赦免王夫人的懿旨便下来了,带着圣旨,她坐上了王府的马车,驶向新的人生。
第792章 一生只做两回主
梁心铭入内阁的消息迅速扩散,文人士子们议论纷纷,然这次不像之前一面倒地反对梁心铭在朝为官,有不少人替皇上辩解,说皇上此举用意深远。
造成这现象,不外乎两方面:
其一,温水煮青蛙起作用了。
梁心铭派人奇袭大巴山,摧毁了大巴山军火研制基地;又预先筹谋,躲过反贼余孽的疯狂报复,都让人不得不正视她胸有韬略,有些认可她。
其二,辩论的技巧。
赞成梁心铭入内阁的人很精明,没有推崇梁心铭,而是推崇靖康帝,将靖康帝的尴尬处境做了深刻分析,认为必须擢升梁心铭,才能澄清“狡兔死走狗烹”的谣言。
有赞成,当然就有反对。
两派人争得那个激烈!
这也不必细说,且说梁心铭,在王亨陪同下赶往王府,一路上王亨都拥着她,让她闭目养神。
下了马车,只见大门敞开,王亨一辈往下的兄弟子侄全部在大门口迎接,除了较为熟悉的王亢王充,其他人都一脸新奇地看着梁心铭——王家公主也娶过,然以二品官职、内阁阁臣身份进门的媳妇,这是头一个。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梁心铭含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礼。”又在王亨三兄弟的引见下,认识了族中许多人。
寒暄几句,王充便笑嘻嘻道:“父亲和老太太、三太爷还等着呢,大哥大嫂快进去吧。”
于是大家进去。
从仪门一路往里,两旁皆是有头脸的执事男女仆妇,敬畏地看着梁心铭,等他夫妻走过,才肃然跟在后面。这敬畏可不仅仅因为梁心铭的官职,而是她的手段:自她进京,从左端阳开始,朝廷权贵被她搬倒一片。跟这些官儿比,他们不过是下人,更不够看了。将来王府内宅是梁心铭当家,谁不小心行事,否则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亨道:“先去母亲院里。”
梁心铭点头,得去传皇后懿旨。
众人便簇拥着他们去王夫人院里。
王夫人一手一个拉着儿子和儿媳,又看向梁心铭已经出怀的腹部,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直往下滚。梁心铭要跪下磕头,她急忙一把揽住,道:“别跪!你昨晚受惊,又累了这半天,须得当心,别跪了。”
梁心铭坚持跪下,磕了三个头。
王夫人忙和王亨扶起来。
母子婆媳说笑几句,便往老太太的萱瑞堂来了。
老太太坐在正中榻上,王瑾在左下首,王谏等人按长幼顺序分左右排坐,太太奶奶们则在屏风后面,隐隐听得环佩轻响。见他夫妻进来,梁心铭腹部隆起,老太太两眼放光,其他人也都喜气洋洋盈塞,分外高兴。
王夫人先拜见老太太。
当着儿孙,老太太没落她脸面,没提圣旨一事,只道:“快来坐下,你不是盼这天盼很久了吗。”
王夫人忙答应,在她身旁站着。
就有丫鬟捧了软垫来,王亨和梁心铭跪下,给长辈磕头。先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又给王瑾磕了三个,再给王谏夫妇磕了三个。
老太太立即发话道:“好了,大致规矩不错就行了。安泰媳妇是晚辈,要行礼将来有的是机会;眼下她身子不便,昨晚受了大惊吓的,从地道出来又忙着救火安民,不能再折腾她了,各位叔伯长辈多担待些吧。”
众人还能不肯担待?
忙都说不必磕头了。
老太太和王谏见梁心铭满脸倦色,十分担心,催王亨带梁心铭回去歇息,让丫鬟将饭菜送去德馨院,不必在这里立规矩,有什么话等歇过来再说。
王亨求之不得,谢过长辈体恤,带梁心铭出来,若彤橘彩等女忙上前伺候着,往德馨院去。
路上,梁心铭问若彤:“云姑娘呢?”得知惠娘朝云等人都安置妥了,都在补眠,才放心。
德馨院是王亨的地方,梁心铭虽说初次回来,却有归家的感觉,很自然的身心放松,那眼皮就往下沉,恍惚间被王亨牵着进入温暖的屋内,许多人笑着围上来,伺候她净脸、换衣,又胡乱填了些香气四溢的汤粥,好像被人抱到床上,两眼撑不起,陷入沉沉黑暗中。
再说宫里,皇后得了皇帝示意,传懿旨赦免了王夫人的禁足,随后又命人宣苏夫人进宫。
一个时辰后,苏夫人出宫了。
回到苏府,苏夫人眉梢眼角都带笑,是那种发自心底的高兴,自从苏熙澈被罢官又带回私生子苏青枫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舒心地笑,惹得苏莫琳和姨娘们都猜测:肯定有好事,不然母亲(太太)不会这样高兴。
等到上房起居间,脱了外面礼服,换上家常衣服,净了面,到炕上坐下,一姨娘便捧上杏仁茶,赔笑问:“太太这么高兴,敢是有喜事?说来我们也喜欢喜欢。”
苏夫人目光一溜她们,毫不掩饰地得意道:“是有喜事——皇上赐婚,大姑娘与赵世子定亲了。”
众人楞了下,一齐大喜。
当下纷纷上前恭贺。
苏夫人命上下都打赏。
苏莫琳很意外,垂了头。
苏夫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杏仁茶,忙忙的漱了口,便命管事媳妇们都张罗起来,预备朱雀王府过来下聘。众人顿时忙将起来,奔进走出,乱糟糟的。
苏莫琳感觉母亲越指挥越乱,实在看不过,三言两语将人都打发了,才问母亲事情经过。
苏夫人便细细说给她听。
苏莫琳听说皇后是先征询母亲意见,然后才下旨赐婚,吃惊地问:“母亲怎敢做主?”在她印象中,母亲最爱说“让老爷做主”、“请老爷做主”等等。
苏夫人道:“怎么不敢?”
苏莫琳道:“爹爹还没答应呢。”
苏夫人道:“这不是你爹不在吗。”
苏莫琳道:“爹爹似乎不赞成这门亲。”
祭典那天,苏熙澈在金殿被朱雀王赵衡狠狠落了面子,回来气哼哼地表示:决不与赵家结亲!
苏夫人道:“你赞成就行了。”
苏莫琳一呆,问:“母亲是因为女儿才私自作主张?”
苏夫人道:“对呀。别人我才不操心。”
苏莫琳再问:“母亲不是常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
苏夫人道:“所以我才要替你做主嘛。我不是你母亲?上回你逃婚,谁知下回你……”会不会跟人私奔?
苏莫琳眼睛红了,问:“万一父亲不答应呢?”
苏夫人眼神有些闪烁,随手端起茶盏装作喝茶,低头吹了吹,道:“不会的。皇上已经下旨了。”
苏莫琳怎么看怎么觉得母亲是趁着父亲不在家,先斩后奏,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故意道:“母亲不怕父亲生气吗?”
苏夫人道:“他生什么气?儿子他管,女儿我管!”
苏莫琳揭发道:“以前你常请父亲管女儿。”
苏夫人道:“这件事我就做主了!”
苏莫琳道:“母亲不怕父亲生气?”
苏夫人不耐道:“你这孩子,平常瞧着聪明,怎么今天这么笨呢?他生不生气的,都定了的事,生气也晚啦!”
苏莫琳道:“我就是想不通,母亲怎会有这魄力。”
苏夫人一扬眉,道:“我怎么不能有魄力?这辈子,我一共做主两回,都是英明决定。”
苏莫琳忙问:“哪两回?”
苏夫人道:“一回是我把自己嫁给你爹,一回就是把你嫁给赵世子。娘告诉你:女人出嫁,就好比第二次投胎,大意不得!若嫁的不顺心,任凭他是皇子王孙,都过不开心;嫁顺心了,跟着吃糠咽菜也情愿的。”
苏莫琳忙问:“娘是怎么把自己嫁给爹的?”
苏夫人又露出得意之色,道:“当日,你外祖父外祖母想将我许给另外一人家,我便说与你父亲私定终身了。他们没法子,便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苏莫琳听得目瞪口呆——她心中逆来顺受的娘,原来竟是……原来她的秉性传自娘亲!
她扑入苏夫人怀里吃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