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一顿,哎哟了一声:“这不是有您声音大,给我兜着底嘛。”
“滚蛋。”薛幼菱唾了一声,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
关山月的面上终于泄出了分浅浅的笑意。
一直瞥着的周朝这才松了心,他凑前一点,弯腰附耳,一脸不敢置信:“山月,你居然真的肯来啊。”
关山月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薛幼菱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人对话。
“我哥之前跟我说过,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答应他出席的。”周朝啧了一声,好像隐隐有点肉痛,“失策了。”
关山月睨人一眼,她红唇馥郁张合,像是看透了一般:
“说吧,赌注是什么?”
“……”周朝一顿,嘿嘿笑了一声,“周氏旗下最新的那台越野车。”
关山月懒得看他。
薛幼菱迷迷糊糊地,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找准了机会正想开口问,可场内的灯光却兀地暗了下来。
关山月眸光随着灯光暗下,在灯光所无法触及的晦暗一隅,也在众人灼灼的视线聚集,关山月兀地开口,很轻,是问周朝:
“人呢。”
周朝神色一敛,轻声:“来是来了,可我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人。”
关山月呵笑。
抿了抿唇,周朝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束光却忽然打在了台上的正中央——
只见周佞还是那身板正的西装,在关山月身侧时不显,可当他单独一人时,连袖扣也熠熠,像渡了一层明光,鬓与发被修理得一丝不苟,在台上站定。
关山月双手抱臂的五指紧了紧。
台上的人与五年前的模样重合,可这样的他,却半分没有当年的影子。
仿佛五年后的周佞所有的情绪,都只在关山月一人面前撕破。
“各位晚上好。”
台上的周佞终于开口,他端得稳稳,眉眼间浮现的都是一派淡淡,他挺直着背脊,声音通过话筒贯彻了大堂每一个角落:
“我是周氏集团现任董事长,周佞。”
宾客们热烈的掌声跟着他的尾音响起,而关山月则是不动如山,只是在掌声末尾的时候,轻轻地拍了几个巴掌。
台上周佞的余光一缩,可转瞬即逝,面上不显:
“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出席周氏集团成立六十周年的晚宴,在此,我要特别感谢一位来宾——”
周佞顿了顿,淡漠的脸上扯了抹笑,只是不等他说下去,众人的目光已经自动自觉地投过了关山月那里,周佞光明正大地望过去,微微颔首:
“感谢庭旭副董,关大小姐能赏脸出席,是周氏莫大的荣幸。”
大堂中的众人手上鼓着掌,可互相交流的眼神却耐人寻味——
周氏如今的发展如日中天,是几多人争破了头都想合作的对象,可周佞居然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
这是率先摆低了自己的姿态啊。
被聚焦在视线中心上的关山月却纹丝不动,只挂着得体的微笑,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人。
连身旁薛幼菱看关山月和周佞的目光都迟疑了起来。
这两人,搞的到底是哪一出啊?
“我接管周氏的时间不长。”周佞沉声开腔,夺回众人的目光,两三句就结束了对话,“感谢各位的支持,谢谢。”
说罢,周佞转身就想下台,可黑暗的角落处,一道拉高的男声却抢在众人的鼓掌与阿谀奉承之前出了声:
“等会儿——”
周佞驻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大门被推开,有个人缓慢地走了进来,走到有光线的地方,他穿得得体,下颚处却有一道狰狞的烫伤疤,连接着脖颈,当他的脸完全出现在光下时,一阵密密麻麻的压抑的低呼瞬间响彻了宴会大堂:
“——周睿文啊。”
周睿文微微抬起下颚,就这么看着台上的人。
周佞却半分惊讶的眼神都没有,四目相对,目光碰撞间,是台上的周佞以俯视的姿态落下字句,笑了一声:
“四叔。”
角落处的关山月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周睿文笑着,他本身气质温润,可那狰狞的疤实在挽救不了,看着吓人,他啧了一声,颇为讥讽地开腔:
“周氏六十周年的晚宴,怎么不见我那大哥呀?”
宾客们的眼神飘忽。
“四叔,你这两年是去哪儿了啊?”周佞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问,神情认真,“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找了你好久。”
周睿文垂眼冷笑了一声,只是再抬首时仍是挂着笑:“我这哪儿能让您找到呀——周氏董事长,居然为我这么上心,实在是我的荣幸。”
“瞧您这话说得。”周佞面色不动,只垂眼看人,“您可是我亲四叔啊。”
周睿文只笑,笑意渐冷。
现在在场的人哪怕蠢如薛幼菱,都看出来了不对劲。
周睿文,是周佞父亲的弟弟,排行第四,曾是周父最得力的手足,也曾是北城翩翩贵公子的存在,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锒铛入狱。
外人不知道缘由,只知道周睿文出狱后被周父安插进了周氏董事局,本来混个职位当当,一年到头光吃分红也是天价,可周佞上位之后大施改革,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他一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周睿文这个亲四叔给踢出了董事局。
这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周睿文这是回来砸场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渐渐凝聚了起来。
“阿佞,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周睿文低笑了一声,打破室内的沉默,他开口就是亲昵的一句阿佞,惹得台上的周佞眸光渐冷,周睿文则是扫视了一圈,像真的在找人一般,“六十周年,大哥怎么没来?”
不等周佞开口,一道女声自周睿文右侧传来,关山月从角落的晦暗处走出,一身红裙实在夺目,她那头长卷黑发偏在一侧,眼尾挑尽风情的殷红:
“周叔叔年纪大了,当然是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了。”
周睿文视线一定,眸底乍起一片波澜。
“您怎么用这个表情看着我?”关山月在光线中央站定,直勾勾地看着周睿文,光圈映在她的裙子上,一层又一层,她笑得恣意,“是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关山月呀。”
最后四字,关山月咬得轻轻,像是往内里波涛汹涌、可表面却波澜不惊的水面倏然扔进一块石子。
众人视线炙热。
周睿文定定地将关山月上下扫了一遭,又瞥了台上的周佞一眼,兀地呵笑:
“我说,你们——又在一起了?”
关山月掀起眼皮。
周佞的视线在关山月面上巡梭片刻,稳稳地移开,他两步跨下楼梯,走到关山月的身边,周佞背着光,旁人只能窥出一道年青的廓,只听他说:
“我跟关副董,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没有否认。
只有合作伙伴这四个字,旁人听出一层意思,落在周睿文耳中,又是另一层意味,他没有说话,只是嘴唇抿得紧了些。
周佞低笑了声,开腔打破诡异的沉默:“四叔是刚回来吧?稍等舞会时间过后,咱们再聚?”
关山月只笑,而后像是状似无意般,轻轻转动着左手拇指上那枚碧绿的扳指,玉扳指在她手上不显半分老气,反而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矜贵。
垂下的五指收拢,周睿文的眸底愈发冷了些,他顿了好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是按兵不动:“好。”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在音乐声再响起时,沉着脸走到了无人的角落,一路避人。
于是中场的舞会,就在这么诡异的气氛下开始了。
关山月目送周睿文到角落,看着他翘着二郎腿开了瓶酒,关山月垂下眼睫,低低地嗤了一声,只入周佞的耳:“他老了不少啊。”
“这么逆来顺受,不是他的性格。”周佞近人一步,方圆几寸都没人敢靠近两人,他偏头低声,融进音乐中,“得小心。”
关山月掀起眼皮看人一眼,似笑非笑:“他这样,我很没有成就感的。”
“你预想的,是见面就你死我活?”周佞低笑了一声,自胸腔而出,连眉也扬,分明有笑意洒落,“关大小姐,你好歹也给周氏留点面子啊。”
关山月呵笑,瞳孔黑湛湛的,像今晚的夜:“那请问周董想要什么面子呢?”
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浪漫曲切入前奏,像是给今夜的两位主角作陪衬。
“今晚第一支舞——”
周佞兀地提高了声,恰好能被众人所听见,他微微俯身,极其绅士地向关山月鞠躬,再探出一掌,是邀请,周佞的眸中一片深邃,映出关山月的红裙摆,像揉碎了散落的星星:
“不知道关副董……是否赏脸?”
众人的动作都僵滞了一瞬,今晚的重要因素太多,他们还没捋顺,特别是角落处的薛幼菱,幸亏周朝眼疾手快,不然尖叫已经冲破了大厅。
珍香的水晶吊灯晃花眼,像光珠在转。
四目相对,关山月的视线从周佞探出的掌往上移,鸦睫刺作青影,讥笑只入周佞的眼中,几乎是气音:
“这好像不是今天的义务吧。”
周佞动作不动,只是微微俯身,扯笑回人:
“这当然不是今天的义务——是我的私心啊。”
关山月的指腹摩挲着裙摆,她穿着缎面裙,露一截踝,颈间的钻影射出一线光,在众人视线愈来愈炙热的情况下,关山月终于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将手覆上了周佞的掌。
一片压抑的倒吸气声。
周佞笑了,他牵着关山月,礼貌地覆上了她的背,很瘦——
一蹭一晃间,虚构出肌肤的相亲。
无视四周的视线,甚至连角落处的那个周睿文,周佞都暂时抛之脑后。
他只借昏暗的光描摹关山月的眉眼,背都绷得直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甩我一巴掌呢。”
“想的。”关山月嗤笑一声,在旁人看来只是娇媚,她侧脸附耳,语气满满都是挑衅,“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你留点自尊——毕竟,再打第二次,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