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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清帝沉眸看着他没有说话,忠王却勾起唇诱导他:沈大人不妨直说,您觉得像谁?
  忠王此话一出沈追便知道自己赌对了,陛下显然已经怀疑起了姜羡余的身份。
  诚王返京后第一件事便是为毅王请功,将自己这位弟弟夸了又夸,还提起了一队忠肝义胆的镖师,请陛下在灾情结束后对他们进行嘉奖。
  那时陛下便听过平安镖局和姜羡余的名号,只是未见过画像和真人。如今忠王把画像呈到了陛下面前,陛下不可能不怀疑这幅如此相似的样貌。而他方才若是否认自己认得姜羡余,必然会被揭穿。
  万幸他赌对了。
  臣觉得,此人有几分像已故的江太后。
  文清帝依旧沉默地审视着他,忠王接话道:沈大人在淮安应当见过此人吧?沈大人那时没觉得他像,如今看了画像才觉得?
  沈追依旧跪在地上,抬眸看向忠王,气势却不肯输:臣与此人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但臣当时眼拙,未能发现这一点,倒是这画像,比本人还要更像江太后几分。
  他不咸不淡地反击,暗示忠王在画像上做了手脚,使姜羡余看起来更像江太后。
  忠王被他说得一愣,立刻抬头看向文清帝,他想解释自己并未见过姜羡余本人,更没有刻意修饰画像,但若是这么说,反倒证实自己捕风捉影,仅凭一张画像就兴师动众。
  忠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时文清帝终于开口:沈爱卿平身吧。
  沈追立刻起身,恭敬地垂着头。
  文清帝却没有追着画像的事问,而是道:沈爱卿去年年底忽然请旨南下,说是追查到了江南富商侵吞百姓田产的线索,可查出了结果?
  沈追确实收到了这样一份密信,但这种密信天心府一年至少收到数百份,并不是每一份都有精力去细查。这封密信也只不过是沈追下江南的借口罢了。
  这沈追看了忠王一眼,欲言又止。
  忠王是个暴脾气,当即沉不住气横眉:沈大人这事何意?!
  沈追:回陛下,此事涉及的金陵段家,正是忠王侧妃的娘家,臣
  胡说八道!忠王怒斥一声打断他,沈大人没有证据可不能污蔑本王。
  沈追故意装作屈于淫威之下的模样:微臣办事不利,尚未查明证据。
  你
  老六!
  忠王还想说什么,被文清帝出声打断。
  此事容后再查。文清帝揉了揉额角,对忠王道:你先下去吧。
  忠王欲言又止,瞪了沈追一眼,愤愤不甘地告退离去。
  文清帝一手撑着额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老六说这小子籍贯扬州,这次护送江南学子前来赶考。老八也说他忠肝义胆,受方志洲之托,深入雪山救回了老九
  他停下来喘了两口气,视线锁定沈追的表情:你说,他会是江家人么?
  微臣未曾细查,不敢妄下定论。
  那便去查,放榜之前,朕要知道他的身份。
  臣遵旨。
  三日后,会试放榜。
  同样是一文一武两张红榜,相比早就出了结果的武举,自然还是文举名次更有看点。文举之后还要殿试,武举虽然也有殿试这一关,但只是简单的演武与比试,名次基本不会再有变动,如今这张红榜便几乎等同于最终结果。
  不出预料,武会元是段御,任逍遥所扮的谢彦成排第七。
  而文举红榜上,谢承的名字高挂榜首。
  中了中了!少爷中了!识墨风风火火挤出人群,朝最近的茶楼跑去。
  茶楼二楼窗边,听见声音的姜羡余探出头,旁边还挤过来一个苏和。
  识墨!苏和大声呼喊,二师兄中了第几名?
  识墨朗声道:少爷中了会元!姑爷中了第十三名!张少爷、李少爷、曾少爷全中了!
  哟嚯!茶楼上下一片惊呼,这是哪家公子?少爷和姑爷都这么了得?
  姜羡余眸光骤亮,不管旁人打量的目光,从楼上丢了一锭银子给识墨:赏!快回家报喜!
  好嘞!识墨接住银锭子,拔腿就往家里跑。
  苏和转身拉姜羡余的衣袖:三师兄,我们也快回去吧,我还没见过报喜的官差呢!
  官差有什么好看?姜羡余回头白了他一眼,有你二师兄厉害么?
  苏和立刻扭头看向坐在桌边抱着小汤圆的谢承,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那自然还是二师兄最厉害!
  谢承笑了笑,单手抱着小汤圆起身,朝姜羡余伸出手:回家吧。
  姜羡余笑盈盈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来抱小汤圆吧。
  不用,你好好看路。
  苏和愣了下,连忙小跑着跟上:喂你们两个!谈情说爱就可以抛弃我这么可爱的小师弟吗?我可还是个孩子啊!你们真的不觉得我更需要被牵着吗?!
  几人的身影消失在窗边,趁围观百姓还没挤上来,从茶楼后门离开。
  茶楼对面的酒楼,三层包间半开的窗户边上,身穿一身常服的文清帝站在窗后,久久不能回神。
  像,又不像。
  江太后当年貌冠京城,风华无双;姜羡余虽然有些像她,但毕竟是男子,有男子独有的飒爽和俊朗,笑容也更加开朗。
  若是他的小皇弟李昊长大成人,也许就是这幅模样。
  文清帝闭上双目,那对母子的样貌浮现在眼前。
  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抱着久病不愈的孩子,眼神坚毅,手却轻轻捂住了怀中孩子的耳朵:我自知王爷迟早容不下我与昊儿,请王爷给个痛快,免我儿受苦。
  那时还是摄政王的文清帝问她:你不怕死?
  她勾唇笑得讥讽又决绝:我儿若是不能活,我又何惧于死?
  文清帝深吸一口气呼出,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身后:沈追,朕该斩草除根么?
  第七十五章 今生:殿试放榜谢承比姜羡余还要心疼
  姜羡余沉浸在谢承考中会元的喜悦当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文清帝的注意。
  来谢家报喜的官差和道喜的客人一波又一波,但谢承和段书文除了放榜第一日出面会客,后头都关门谢客,专心准备殿试。
  放榜当日午后,平安镖局一部分镖师自扬州抵达京城,住进了前些日子姜羡余租好的宅子。
  镖师不但带来姜父姜母的书信,还悄悄交给姜羡余一封密信以及一部账本。
  巡抚大人托我等将此物交给少爷,说是少爷和谢公子看了就会明白。
  姜羡余一头雾水,拆开密信阅读,谁知却越读越心惊,满眼难以置信。
  他连忙收起密信,吩咐镖师不要声张,将东西带回了谢府。
  谢承看完密信与账本,同姜羡余一样惊讶,紧皱着眉头道:怪不得,今年江南大丰收,可雪灾发生时仍是缺粮。
  谁能料到段家竟然如此大胆,侵占百姓田地,反过来收这么高的田租。
  这账本,能治段家和忠王的罪吗?
  一想到雪灾时数以万计挨饿受冻的灾民,姜羡余就义愤难忍:方大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们,不会只是让我们保管吧?
  谢承看着面前的账本,冷静道:我们誊写两份,悄悄送去睿王府和徐靖家里。
  徐靖?姜羡余诧异不解,既然给了睿王,为何还要给徐靖?
  谢承:徐靖他虽有意与李明雅结亲,但并不代表刚直不阿的徐御史就愿意投入睿王麾下。若是睿王拿了账本隐而不发,打算留到后头再对付忠王,咱们还能借徐御史揭发此事。
  老师和九王此时把账本送过来,必然是认为当下的时机最为合适。
  那为何不直接给徐御史,还要给睿王?姜羡余道,白白将忠王的把柄送到他手中,也太便宜他了。
  谢承:仅靠徐御史同忠王对上还是有些势单力薄,但如果睿王也知道此事,必然会配合徐御史。
  姜羡余觉得在理,拿起账本走向书桌,那我们快点抄一遍,待会我去睿王府,你去徐府。
  谢承上前握住他提笔的手腕,沉声道:我去睿王府。
  姜羡余微愣,还没反应过来。
  谢承:听话,你去徐御史府上。
  睿王府的守卫必然比御史府森严,还可能潜伏着不少暗卫,比御史府更难潜入,更加危险。
  再加上前世的缘故,无论是西安的睿王府,还是京城的睿王府,谢承都不希望姜羡余再踏足一步,就连李明雅邀他去做客都不行。
  前世那个在睿王府地牢外与少年冰冷的尸身重逢的雨夜,是谢承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
  姜羡余捕捉到谢承眼中的紧张与担忧,以及一丝潜藏的不安,心脏不禁狠狠一揪。
  今生的一切过于顺利,让姜羡余以为他们已经拨开前世阴霾,走向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未来。却忘了有些人有些事,对他来说可以放下,可以无视,对谢承来说却是恨入骨髓,无法原谅。
  谢承比姜羡余还要心疼姜羡余,痛他之所痛,恨他之所恨。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释怀从来不是易事,姜羡余能做到,不过是因为前世谢承就为他报了仇。
  可谢承心中的仇与恨却无人替他消解。
  前世就算他手刃仇敌也无法让他的少年复活,这辈子就算姜羡余重生回来,也无法抹去他前世所受的折磨,更无法抹去谢承同他生离死别的煎熬与痛苦。
  他可以从囚禁豢养少年的执念中挣脱,放任少年翱翔瀚海与长空,却无法释怀对任逍遥和睿王的恨。只要一遇到与这两人有关的事,依旧会下意识张开羽翼,保护姜羡余。
  姜羡余无比心疼这样的谢承,不止一次地想,他宁愿谢承重生回来什么也不记得,心中只有少年时青涩的爱恋,没有后来痛彻心扉的种种。
  姜羡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放下笔转身看向他:我听你的。
  但你也要量力而行,留下东西就撤,不要同他们正面对上。姜羡余神色郑重地看他,等着他的回答。
  嗯,谢承倾身抱住他,我也听你的。
  殿试当日,谢承同段书文等人早早起身,准备入宫。
  家里几个小孩都没醒,只有谢桑柔和姜羡余跟着起来,将他们送入宫门。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谢承等人经过反复的核名验身,终于在大殿见到了文清帝。
  众考生几乎都是初次面见天颜,自然都被天子威严震慑,恭恭敬敬下跪行礼。
  谢承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文清帝一眼。对方的老态比他想象中还要明显,呼吸声也有些粗重浑浊,身体似乎并不康健。
  谢承暗自将这些记在心底,依指示坐在桌案前,待开考锣声一响,翻开了试题。
  题目只有四个字:何以兴国?
  谢承读题的瞬间就有了答案,心中迅速构思一番,却没有急于答题,而是提笔在稿纸上写下自己的思路。
  大殿中的考生陆陆续续开始动笔。
  文清帝在龙椅上观察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在总管太监的搀扶下,走到了考生当中。
  经过的第一个考生便是位置最靠前的会元谢承。
  短短几日不足以把姜羡余调查清楚,更何况沈追也不敢暴露自己对江家人的近况知情不报一事,于是只向文清帝回禀了一些粗浅的情报,仅比忠王呈给文清帝的线报多了一些人际关系。
  包括姜羡余同谢承的关系。
  当时正值会试放榜前夕,文清帝反复看了谢承的履历以及那篇文章,最终还是决定将他定为会元。
  而如今,谢承在稿纸上写下的第一句话便直入他的心坎。
  农为固国之本,商为兴国之要,兵为护国之器。以农促商,百姓富裕;以商富国,国盛兵强;是为兴国之道。
  文清帝的目光让谢承笔触一顿,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往下写。
  夫欲兴农,必先改革田制,革新农具夫欲兴商,必先重定商制,精湛制造工艺夫欲兴兵,必先整顿军制,锻造军器
  一条条一件件都细致到了实处,没有一句空话,更有一些文清帝和朝臣都没有想过的细枝末节,在谢承的推导下却能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文清帝越看越是心潮澎湃,呼吸都急促起来。
  咳咳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苍老的脸上却是一片兴奋的红光。
  总管太监连忙将文清帝扶到一边,呈上温水润喉。
  谢承笔尖微顿,抬眸看了文清帝一眼,在对方看过来之前,又低头继续作答。有不少人却因为文清帝突然咳嗽扰乱了心绪,下笔变得踟蹰。
  缓过气的文清帝又在场下巡视了一圈,却没再见到谢承那样鞭辟入里的文章。更有些人一察觉文清帝的靠近便笔下发抖,思绪全乱,语不成句。
  个别考生也提到农事、商贸、军队及改制等问题,但不如谢承分析得深入。
  大部分考生都空泛地谈论治国之道或为官之道,引经据典,堆砌了一堆大道理,对实务却言之寥寥。仿佛只要官员能熟背史书国策、清廉勤勉,朝廷必然海晏河清,国家必然富强兴盛。
  文清帝并不觉得他们写得不对,官员熟知史书国策、清廉勤勉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革故鼎新、巧思善用的智慧。
  没想到谢承年仅弱冠,所思所想却比一些年长的考生和官员都要深刻入理。相比之下,那些引经据典、堆砌辞藻的文章就过于逊色了。
  这届参加殿试的贡士共有三百余人,文清帝并没有全部看过,只待到午时便回了御书房。
  傍晚锣响收卷,考生离宫归家,等候阅卷。近年会试取中的贡士越来越多,殿试难以当日完成阅卷放榜,考生需再等数日才能再次受召入宫,听取殿试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