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坤失联旬余,赵秉安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河南总督汪孝平近些时日一直避居驿站,对苏袛铭与内阁的垂问也是一拖再拖,灾区肯定出事了,但这里面到底是哪些人在捣鬼,他还摸不清楚。
原本此等重任该委于精明强干的能吏,可就六部先前投放的人选看,越能干的人放下去越得不到结果,而赵秉容,说句不好听的,纯一酒囊饭袋尔,谁会对这样的二世祖设防呢。
况且地方按察使司碍于二伯一定不会把事做绝,加之兵马威慑,赵秉容想全须全尾的回来,不难!
“老身看这家宴莫不如搬到书房去,让你们聊个痛快可好!”
老太太现在是知道小孙子为何不着家了,这一心扑在朝政上的模样哪还能记起有家,他怕是连府门朝哪开都忘了。
被祖母当众指责,赵秉安也不敢替自己开脱,苦着脸给老人家作揖,好一番赔不是才算把气给消了。
罗氏把邵媛馨唤至身旁,非要把这别扭的小夫妻凑在一处,压根不管老侯爷那憋屈恼怒的脸色。
人一落座,赵秉安半边身子便僵了,他偷偷瞄了一眼,瞧着气色憔悴,便由心里蹿出一股怒火,是不是这府里的奴才伺候的不尽心了,都这样了怎么还不清太医疗养。
他脸色一沉不要紧,坐在旁边与这满座的人都有些胆颤,镂空的银筷子握在手里差点没掉了。
邵媛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诞下凤举之后便变得伤秋悲月了起来,以前哪怕是被往来的诰命私下非议,她也只会嗤之以鼻而不会像现在这般遇事只能躲在房间里哭鼻子。
就如此刻,觉得自己让他不快的时候鼻头就忍不住发酸。少奶奶匆忙低头掩饰,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太傅系在腰间的荷包,上面绣了一对“胖似野鸭”的鸳鸯。
那是新婚之后她为他做的第一件贴身物件,只是被他嫌弃小家子气,不好带去上朝,便一直搁在书房的笼屉里,她的手艺不好,带口的线如今已经有些松了。
赵秉安看她老是低头,忍不住拍了一下,结果发觉她的视线黏在那个荷包上面,当即耳根后面有些发热。手快一撸,把东西从腰间拽下来塞到人怀里。
他脸上倒是绷得正经,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可就叫女眷们啼笑皆非了。
“这东西不经用,我刚戴上就坏了,你拿回去好好改,改好了记得还我,还要用。”
“噗……,当朝太傅就缺这一个荷包啊。”沈氏忍不住打趣,她原本还担心侄儿夫妇是真的离心了,可就秉安这姿态,怕不是见着人心里就悔了,正自个给自个搭台阶呢。
五爷闷了一小口酒,倒没想往常那般舒展眉色,他能看出侄儿对邵氏有情,可这情意能称几斤几两,怕是那小子自己都不清楚。千金易得,真情难寻,他就是怕有朝一日秉安会后悔莫及啊。
虽然只是一个破旧的荷包,但邵媛馨握着它却觉得整个身体都有了温度,邵家一直逼他,她都作好了被厌弃的准备,只要赖在赵夫人这个位置上,哪怕他不再喜欢她,他们余生还是能待在一处。她来之前都想好了,若老侯爷开口让明诚以兼祧子的身份娶二房夫人,那她也认,但凤举绝不能因她之故,遭父祖厌弃,所以她决定了,要将长子迁去玉函院,养于婆母膝下,纵有一日她不在了,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受外人诟病。
短短两年时间,邵媛馨已不再是闺阁中娇纵妄为的十三小姐,她亲眼见证几家楼台起,几家朱门破,邵氏如今尴尬的处境已经逼得伯父他们不择手段。大堂兄官场滑跌,里面少不了哥哥作祟,而父亲称病都躲不过大伯父的逼迫更让她明白,自己想洗掉身上邵氏的痕迹,那是痴人说梦。
赵氏犹如燎原之火,气势正盛,大伯父死守着邵氏族训愚忠天子,他可以为气节殉葬却又想为家族保留香火,故而凤举一出生就铁定会被赖上,他身上流着一半邵家的血,这让大伯父有恃无恐。
在家族与丈夫之间,或许她会两难,但在家族与儿子之间,她只会选择一个,凤举他姓赵,不能被出身邵氏的母亲拖累。
邵媛馨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直到荷包从手里滑落出去才急急去拾,结果猛一起身,反倒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这场家宴到底还是不欢而散,十少奶奶的身子有恙让太傅大发雷霆,处置了回文院中不少奴才,深更半夜,太医又被请上了门,这场波折一直忙到次日黎明,让赵秉安连朝议都没赶得上。
三房内一片愁云惨雾,赵秉安直到太医离开都还是木着一张脸,他凝视着床榻上的女人,再看看襁褓里的孩子,真恨不得抽死自己。
姓邵有什么呢,明明是他自己心里邪火作祟,为何要牵累到无辜的人身上!邵文熙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他的底线不过是吃准了他对陇西士族的贪婪,那又与这个女人有什么相干。
是他自己贪心不足,一早把邵家算在凤举的势力范围内,所以才会对邵文熙某些条件如鲠在喉,其实,从邵媛馨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她与邵氏便应一分为二,她是她,邵家是邵家,赵邵两家既是姻亲也是对手,他本就应该与邵文熙正大光明的斗,而不是两相施压把自己在意的人逼得“郁积于心”。
把儿子交给奶娘哺乳,赵秉安就坐在床沿上发愣,五爷从房外进来,看着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叹口气。
“若只是想她做个循规蹈矩的后宅主母,你一开始就不该给她那么高的期望。”
“我……”
“想喜欢又怕担负责任,这是懦夫的行径!既娶了回来为何就不敢把心给出去呢,终有一日,你爹娘,我与师妹都会走在你前头,到时候我希望除了炫赫权势之外还能有一个人始终如一的陪着你,疼着你,安儿,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若非我贪念恩师历朝攒下来的根基,不会被困在这朝局,眼睁睁看着你婶娘受折磨,记着,王图霸业固然重要,但一定要珍稀眼前人,不然,伤人必先伤己……”
“——孩儿明白的……”
第284章 红丸复出
十月末,京中到处渲染着秀选的紧张气氛, 都快盖过了月前沈栗谋逆案的风头, 这两年京畿四边的百姓也实在是习惯了, 朝中大老爷们隔三岔五就要倒一波, 反正只要兵马不动,官府照常缴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日子不都是一个过法吗……
此次秀选没有皇帝坐镇,容貌品信就全靠中宫喜好,这些时日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在往凤仪殿打听,不求一朝得露侍奉君前,只要不行差踏错, 牵累家族门庭即好。
定国公府如今已不必备选了, 他们府上的九姑娘早早爬上龙榻, 不足两月便晋升昭仪,如今算是内廷彤册上头一份。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父陆璋依仗这裙带关系平步青云,立时被荐了兵部右侍郎的差事, 这可是正三品的部堂大员, 皇帝硬是眼睛不眨一下的就应了,市井中都在揣测这位小陆妃该是何等绝色,能把坐拥三千佳丽的天子迷成这个样子。
陆翼江打从西山回来之后脸色就没好过,他是真没想到,老二那个窝囊性子居然敢勾结赵家小辈谋害长房,若是陆毅没废, 他一定会把这个逆子挫骨扬灰!可如今,陆苻入了西郊,九娘也在后宫中搏出了一条路,他再想动二房于家族而言便是得不偿失。况且,不管是不是投机倒把,那个逆子确实拿下了兵部侍郎的要缺,弥补了陆家在前朝的短处,单这一点就比到处树敌的长子强。
定国公权衡府中现状,最后发现除了捏着鼻子捂住次子的行径,他竟找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陆璋确实是手段狠辣,不仅废了陆毅的武功,还把陆庭逼宫一事出卖给了孟氏,现如今皇后对陆庭那是深恶痛绝,连带着黑云、辽河两系武勋都对陆家产生了隐隐的敌意。
眼下最让他头疼的还不止公府四面环敌的处境,还有陆璋那个混账东西竟然在西郊大营上蹿下跳,鼓吹什么异己论,他这明显是受了奸人挑拨,要分化自家阵营。陆翼江不用猜也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他倒是想一枪把那头小狐狸的脑壳砸碎,可眼下,为了留条后路,不用像靳啸隶那般被逼着做个孤臣,他也只能对陆璋吃里扒外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
西山禁军撤回了一半,蒙喆仍在龙帐伴驾,同时兼职督造行宫。廊厦起于山腰,整个林场都被推平,所有木材运送上山修建观宇,夏榔这位至法法师如今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泰平帝仰头咽下一粒药丸,阖目感受着体内渐渐涌上来的热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转头咯出一小口黑血。
荣宝在一旁忙不迭的恭贺,赞叹道家术高。
“外公,朕如今已排清体内污血,是时候服用红丸了。”
“锻体一事最忌操之过急,圣上仰仗丹砂之力排浊去污尚可,然这重塑经脉非长年累月的苦修不可窥其门径,红丸,虽有一时之奇效,但舍本逐末如跗骨之癣,一旦开始服用终身难消其害,当年光宗皇帝本该有百年寿龄,却只活了短短六十岁,就是因着那个东西的缘故……”
简朴的房间内,一个清瘦的老叟面壁打坐,他那一头银白华发齐整的拢在发箍里,一根也没有在风中扬起。
泰平帝歪在榻上,枯黄的脸色闪过阴蛰不耐,一个月前,夏榔就是这番说辞,如今还用来搪塞他,这个老东西还真当他束手无策只能任人摆布了。
“先见效用,再补寿元,朕等不了七年八载那许久!”
道袍里伸出一只光滑的前臂,随着屋内微弱的檀香扬起,隔空便捏起了香案上的拂尘,这手段让泰平帝眼眸一亮随即忌惮更深。
“老道早已是方外之人,之所以纠葛尘缘难了,只是因为当初一场赌约输了你母后的终身,故此愧疚难安,助你,救你,都只是在还孝懿太后的因果,圣上想用红丸,老道是决计是不会炼的,那种贻害苍生的邪物就该随着巫咸那个妖人尘封于世。”
“你……,外祖可是在言笑?这药庐即将完工您却告诉朕不开丹炉,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泰平帝恨得咬牙切齿,脖颈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因着道观里呈上的丹砂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见好,但每每尝试行房总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线希望,这老匹夫竟然反悔了,他怎么敢!
要说夏榔是好人,那连傻子都不会信,光宗朝间两大祸害——内侍监、司礼监两大阉宦组织的诞生就是脱身于夏榔为讨光宗欢心而成立的乾清宫大伴队,那几个人最猖狂的时候连内阁都不放在眼里,沈炳文身为文华殿大学士,诸皇子之师,拜遌皇帝之前都要先给这几人施过礼,方能入宫;那段时间也是夏家的荣耀顶峰,三等世家而享一等尊荣,举朝无不敬畏。
夏氏能成为真宗的原配,实际上也算是另一种方式上的门当户对,毕竟当时的湛王爷圣眷已衰,能傍上夏榔这根大腿,给他在光宗面前怒刷了多少好感。
可惜,夏榔不懂得收手,光宗临朝的最后几年,搜刮的太狠,国库挖空尚且不算,还让皇室欠了一屁股外债,等到真宗即位之后,那真是穷得叮当响。这也是为什么内阁要杀夏榔而真宗坚决不允的深层缘故,把这老浑球弄死了,谁还他银子啊!故此夏榔被囚禁在至法道观,一年献一批数目可观的银钱,以求保命,他倒是想继续用鬼神之术蛊惑真宗,可惜真宗皇帝最痛恨的就是修仙,因为这玩意太他娘的烧钱!
无论泰平帝威逼还是利诱,夏榔就是不松口,荣宝在旁边不住的给老国丈使眼色,可惜人家神游太虚,分毫未动。
其实啊,乾清宫的谍卫早就在民间遍撒眼线,搜罗得道高士,可道家里头真正精通医理的本就稀缺,大多数还是打着道教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他们搓出来的那什么壮筋易骨丸听着就不靠谱,哪还敢呈到御前来啊。
况且市井中流传的红丸其实就是提炼了的催情香,那药性霸道猛烈,对身子损伤极大,根本就不是当年巫咸炼出来的神药,只是借了个名头罢了。
红丸的配方当世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那神秘失踪二十余年下落成迷的大国师巫咸,而另一个便是眼前的承恩公夏榔,在这位久居的至法道观里,荣宝抄缴了三粒存丸,除了留给太医研究的一枚,其余的都被泰平帝冒险吞了下去,而结果表明,确实有效!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泰平帝的龙根确实挺了起来,而且事后他神色大振,一扫之前萎靡的气色。
夏榔一直在服食红丸——泰平帝认为这就是让他青春停驻的秘诀,所以而今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红丸配方,哪怕被夏榔牵着鼻子走,他也可以忍!
夏榔喜奢图逸,泰平帝在西山大兴土木就是为了造殿宇讨其欢心,同时也是为了掩盖丹坊所在。但眼下夏榔除了一堆地基和简陋的屋瓦之外什么都没看见,他自然不会殷勤出力,荣宝好说歹说,总算以一座金阶玉楼打动了他,泰平帝心里盘算着要从内驽调拨的花费,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等一坐上离开山腰的龙撵,泰平帝就掐死了身后执伞的小宫女,才算是将胸前一口闷气出了。
荣宝脸上的肉抖了一下,把头垂的更低,他知道等会儿主子回去之后看到内阁呈上来的折子只会怒火更甚,届时死的绝不止这区区一个奴婢。
赵秉安打通了内阁的通道,不仅成就了苟俪旬刑部尚书的决案,还在唐耀山的位置上大做文章,出乎意料,他婉拒了董臻关于推举赵怀珏上位的提议,反而力荐如今式微的太原士首卢沛良担任此职,如果此议通过,那唐耀山遗留的阁老之位势必会在苟、卢二人之间择一承继。
这对内阁或是泰平帝都不是好事,卢沛良的入局显得那么无奈,他与沈栗之间的往来被前朝千般攻讦,赵秉安大有不依附就剿灭的气势,沉寂多时的卢家如何会是太傅的对手,况且卢沛良还隐约察觉到了当初太庙之乱的一些内幕,这让老大人明白他若不归附于赵秉安,那就只有被灭口的下场。
卢家长房嫡玄孙卢骥远成为赵秉安门下头一位门生,这位年仅四岁的小公子于十月底正式上门拜师,他的投向意味着太原士族终于在这混乱的朝局中选择了自己的立场。
第285章 丧心病狂!
新帝即位之后首次秀选操办的异常寒酸,孟皇后对这些小狐媚子十分不待见, 草草的看过几眼便拟定了入宫人选。
关氏姐妹还有另十四位末流世家之女被擢入内廷, 充为女侍, 待蒙圣眷之后再行晋封, 而武勋中,各大公主府荐上来的高门贵女全被黜落,孟皇后也不管那群姑婆母背后怎么诋毁,反正她就是不让人进门!
江南士族如今对泰平帝若即若离,投入世家嫡女太亏,所以都是把旁支或是庶女推出来试探,这些秀女本身身份不高, 但其背后代表的势力派系却是孟氏不能轻易得罪的, 故而光五品以上宫嫱就被点了七个, 全部安排在西北锦梧宫,等着皇帝回来之后让他对付去。
话说西山那边修道观修得如火如荼,孟氏坐镇京城唯一忙得却是栓婚,借着大选的时机, 把孟家能动用的姻亲人脉全往宗室里塞, 首当其冲就是裕王世子的亲事。作为京都幸存的唯一一座亲王府,裕王世子的地位十分超然,裕王妃几乎是把两眼架在头顶上,非要找一个十角俱全的儿媳不可,她哪里知道孟皇后早就打上了下任宗正的主意,就在秀选最后一步, 在凤仪殿直接把娘家堂妹塞进了裕王府。
这吃相不是难看,而是异常难看!世人都知裕王与中宫关系密切,如果孟皇后提前与裕王妃商议,可能裕王夫妇碍于东宫与荣王的威慑,最终也会捏着鼻子认下这桩亲事,可那也比如今这般事到临头被迫接受强上许多。裕王妃表面上感恩戴德,回府之后连摔三件御赐之物,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
孟皇后之所以避开正规渠道让两家直到赐婚之后才开始接洽就是因为她清楚以自家堂妹的身份资质是配不上裕王世子妃这个位置的,毕竟孟守义如今就是一介白衣,孟家的这位四姑娘也没有姑射仙子的绝色品性,她能依仗的不过是出身后族。
关于当事人裕王世子,怕是这场闹剧中最云淡风轻的一位,在他看来,孟四不过是场赢面占大的赌局,娶回来生个儿子他将来的富贵也就稳了,至于容貌人品,呵,他光侧妃都还空着俩呢,还缺女人吗……
不管皇后在京城怎么折腾,西山那边都不闻不问,泰平帝的这种放任态度让士林十分担忧,外戚横行,国祚难安,这种时候若再让孟皇后箍着东宫,那这江山日后难保不会改名换姓。
当朝三位太傅,顾椿重伤难行,邵文熙首鼠两端,唯赵秉安气势如虹,且与中宫的关系尚还缓和,由他提议重启东宫经筵怕是最恰当得了。
翰林院私下里往刑部递呈了数封陈情书,京中各大书院甚至市井间也在议论赵太傅是否勇于担当这匡世之举,朝野上下都在观望,这赵氏一脉是忠是佞。
自上次那封奏梳后,邵文熙便被刑部自动屏蔽,他以为以如今内阁的态势赵秉安不通过他是玩不转的,可结果证明他想岔了,赵秉安悄无声息的勾连了苏袛铭、顾椿乃至张焘,直接在内阁会议上将他孤立了起来,苟俪旬晋刑部尚书已是铁板钉钉,卢之遥起复也基本成了定局,最狠辣的就是赵氏小儿竟意欲拆分吏部与礼部,弥补河南河政的燃眉之急。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邵文熙是疲于招架,此时他若还敢坚持让四弟入东宫授业,那赵秉安下手绝对会更加不留情面。
刚从寒门吸纳大量人才的赵秉安赶在泰平帝未归之前要对六部进行一番更替,他吃肉,苏袛铭跟着喝汤,趁着顾椿奄奄一息正好说话的时候,捡着要紧的位子填人。
谁也没想到唐耀山临走之前竟把一生基业传给了赵秉安,寒门上下悲伤之余更为自己的官途命运担忧,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赵太傅与唐阁老完全是两个执政风格,对敌穷追狠打,对内爱护公正,只要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太傅一定会替他们争取更高的地位。
寒门中不乏志向高远之辈,他们之前被唐耀山严厉管束不得参与党争,只得窝窝囊囊的龟缩起来,而如今太傅临朝,有意敢为的皆被擢升,外放各州县也都是意气风发,磨拳擦掌准备干一番大事业,这些人对赵秉安接掌寒门一事已是心悦诚服,唯一怄气的就是董臻与马季不睦,湖湘仗着自己辈分老功绩多便在太傅面前屡踩寒门痛脚,两股势力在与吏部、礼部的对峙中,湖湘又明显占了上风。
马季是压着吴肇汉打,半月之内将七名首辅党锐拖下水,排挤出京,在前朝狠出了一把风头;可董臻这边就不怎么妙了,他忌惮邵文熙的身份,设局安排上都束手束脚,以致于在赵秉安的帮助下才打开礼部的局面,这让寒门在湖湘面前失了硬气,总觉得平白矮人一头。
通政使许信芝原是寒门老将,可惜数年前因直谏地方宦政贪腐而见罪真宗,被贬成太仆,说来他还是赵怀珏的前辈,左副都御史这个职位就是他空出来的。如今寒门中数他资历最高,所以对他的话董臻还是能听进去的。
“子元,礼部一事你真是拿错了主意。既应允了下来,那好歹也该做个面子功夫,你与邵文熙之间的那点推磨把戏真当没人会戳穿吗?”
董臻不以为意,他两手插在水貂袖筒中,脸色寡淡的就跟人欠了他万把两银子似的。
“就是赵秉安知道了又如何,我就是看不得他对工部指手画脚的样子!”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家的意思?”许信芝眼皮都没抬,董子元丧子之后愈发刚愎自用,他要是把话直接点明白那弄不好会让其恼羞成怒,老人家还是看重这个后辈的,说到底寒门中英才万千,但能撑起门户的却屈指可数啊。
寒门中泰半人心已去,许老爷子这话问的董臻极其不忿却又难以辩驳,右侍郎大人嘴巴张得大大的,心里却跟吞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哼,他惯会装模作样,招揽人心!”
许信芝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面朝窗外止不住的摇头。
“太傅与我等格局不同,当年阁老执政,力求稳妥,于前朝波澜中总是小心谨慎,万般退让,以致寒门只能在世家挤压的空隙中挣扎求生,而太傅却不然,他的野心昭然,哪怕孤身博弈诸阁老,也绝不苟且畏缩,谁动湖湘,他就扑上去与其咬个你死我活,这种胆略是寒门渴求与艳羡的……”
许信芝望着院中那颗墨绿的老松,脑海中又回想起几日前赵秉安登门时的样子,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朝中竟还有人记得他“许刚锋”的名讳,可惜,物仍是人却已非,许家三子殒于内侍监的迫害,老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就心如枯木,如今苟存于世不过是为了与老妻护着两个孙儿平安长成,他无意再涉朝局,最终却仍是被赵秉安的一句话裹挟:
——“许公安能见寒门倾覆,无动于衷?”
眼下的朝局如那海哭河啸,波涛起伏,说不准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能淹死一片人,董臻若还是几年前的董臻,许信芝不会心怀忧虑,可如今,哪怕阖门闭窗,他也能听到京中的沸议,董臻自西山归来后的所作所为已大失人心,他既投了赵秉安,这般听宣不听调的作为便是自寻死路,赵秉安略施小计,便让寒门人心浮动,如今还忠心跟在董臻麾下的又剩多少……
赵秉安年纪虽轻,手段却老辣,他眼里绝容不下董臻这样的沙子,那日留在许信芝眼里的便是年轻太傅的坚决——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