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嘉茗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很好。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
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确实很好。
对了。
赵翠花看殷嘉茗脸上的表情好了一点,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想乐乐可能也不会在酒店继续干下去了。
殷嘉茗讶异回头。
为什么?
他马上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新来的经理为难你们了?
哦,那倒不至于。
赵翠花解释道:
是乐乐最近认识了个内地的客商,来金城做生意的,人不错,跟她也聊得来
他说着,朝人群角落一指:
喏,就那个,穿黑西装,头发理得很整齐的。
殷嘉茗朝赵翠花的指点看过去,果然看到人群里有个面生的男人。
那人三十上下的样子,身材不算高,容貌只能算是朴实,打扮得却很庄重,在一众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的年轻混混们中间,顿时就一表人才了起来。
殷嘉茗这次不笑了。
翠花。
他转头看向赵翠花,语气严肃:
乐乐的对象,你可得好好把关,别让她给坏男人骗了。
赵翠花心知他老大哥啥都要操心的毛病又犯了。
行吧行吧,我一定把关,我一定好好把关。
他想了想,又说道:
茗哥,其实与其让我给乐乐把关,还不如你赶紧洗清嫌疑,就不用像这样东躲西藏,什么都干不了了。
殷嘉茗心说我倒是想。
可是若按阿睿告诉他的未来发展,别说冤情昭雪,他搞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
不过他不想也不愿在赵翠花面前说丧气话,于是换成了另一句:
就算我洗清嫌疑出来,经过这么大一桩风波瑞宝酒店以后怕也不会再归我管了。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不是日落天黑,而是雨云又浓了几分。
显然墓园那边人也看出天气是愈发阴沉了,诵经的和尚加快了法事的进度,烧完最后一筐纸便要收尾。
赵翠花双手合十,遥遥地朝熊熊燃烧的祭火拜了三拜。
对了,说到酒店
拜完之后,他顺着殷嘉茗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新来的那个经理压不住场子,我们可能很快就又要换经理了。
要换谁?
殷嘉茗问:
我认识吗?
他本来确实只是随口这么一问,没想到竟然听到赵翠花回答:
茗哥你还真就认识!
殷嘉茗转头,讶异地追问:
是谁?
哦,袁哥啊,管棠和那片店面的。
赵翠花撩起眼皮,谨慎地瞥了瞥殷少爷的表情,才敢提起他老爸:
听说最近他在咱们老板那边挺出风头的,老板似乎有意要让他来管咱们瑞宝酒店了。
殷嘉茗:你是说袁知秋?
他当然是知道这个人的。
袁知秋是他那便宜老爸手底下的一个干事,比殷嘉茗大上三五岁,从二十来岁时就跟着何老板做事。
有传言说他可能也是何老板的私生子,不过两方都没有承认,殷嘉茗也没见那人在家宴上出现过。
以前何老板黑白通吃的时候,袁知秋经常替他料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后来老板金盆洗手不再碰道上的关系了,袁知秋便被派去管何老板在棠和一带的商店。
棠和离瑞宝酒店不远,若是何老板有意将酒店也划拉给袁知秋,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
殷嘉茗微微蹙起了眉。
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哦,对了。
赵翠花还叭叭地说着话:
袁哥他今天应该也会过来。
这时,他伸手朝前一指:
喏,说人呢人就到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墓园前,车门打开,一个黄毛从驾驶席上蹿下来,替人开了门。
殷嘉茗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沿着墓园的阶梯拾级而上。
那人一身黑西装,穿得倒很正式,打扮十分体面。
而随行的黄毛则显然是个混混,上身是件黑t恤,下面配的是条洗脱色了的牛仔裤,与阿虎的兄弟们倒是一个路数。
殷嘉茗:
他心中某种强烈的即视感更鲜明了。
哎,袁哥也算有情有义了。
赵翠花在旁边评价道:
以前他就见过阿虎一次,竟然还来参加他的丧礼,看来也是个好人啊
你说什么?
殷嘉茗猛然打断了赵翠花的碎碎念:
阿虎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第88章 17.真相03
啊?
赵翠花愣了一下。
但他熟悉殷嘉茗的神情举止, 本身又是个机灵聪颖的,看殷嘉茗这表情,便知道事有蹊跷。
赵翠花朝远处正在下棺的丧礼现场看了一眼, 目光在袁知秋身上来回打转, 竭力从犄角旮旯里将那早已记不清的记忆给挖出来。
对了具体哪天我记不得了, 但应该是七月上旬的事。
赵翠花谨慎地回忆道:
有天晚上袁哥带人来瑞宝酒店玩, 回家的时候往自己店里拿了点东西,说是搬不动, 就让阿虎帮忙捎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殷嘉茗:
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这些酒店保安, 有需要的时候帮各位大佬干点儿杂活,也就跟跑腿小弟没什么区别,真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殷嘉茗的脸色却丝毫没有缓和:
那天只有阿虎一个人去了吗?
嗯。
赵翠花点了点头。
确实只有阿虎一个人。
他想了想, 又补充道:
阿虎是坐袁哥的车走的。
殷嘉茗没有说话。
刹那间,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乱麻般一直填塞在他的脑海中,这瞬间忽然灵光一闪, 被他揪住了解开千千结的那一枚线头。
先前在解泰平的家里,他碰到解千愁时, 对方曾脱口而出, 不想背锅, 就管好你的马仔。
殷嘉茗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跟他的马仔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细细想来, 解千愁口中的马仔, 指的应该是阿虎。
那么,阿虎在这个案件里, 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阿虎不可能背叛他, 和主谋x一起陷害他。
那傻小子没那个智商, 也演不出暗度陈仓的好戏。
那么阿虎只可能是在不知情中被人利用了。
而主谋x要阿虎干的事情, 其实非常非常的简单。
他只是要让阿虎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再让他的几个同伙看到就行了。
记得叶怀睿在看到解泰平脸上的刀疤时,就觉得有些眼熟,说是有种微妙的即视感。
现在想来,阿睿眼熟的不是解泰平本人,而是解泰平脸上的疤令他辨识度极高这个情况,与阿虎极其相似。
在他们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除非是整天上杂志上电视的社会名流、歌星影星,不然要知道某个你不认识的人长什么样子,大多都只能凭口耳相传。
殷嘉茗身为一个大酒店的经理,在金城特定群体中也算是有些名气的。
但知道他名字的人里,绝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平常人们聊起他的八卦,像旁人形容殷少爷的时候,无非就是身材很高大,长得很英俊,左臂上有个纹身,花样挺特别的,是观音捧莲。
然而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对英俊、有型都有自己的想象,这只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十分容易混淆,也十分容易被模仿。
但丑却能表述得具体得多。
刀疤、胎记、烧伤,这些具有毁容效果的特征,会让人更加印象深刻。
阿虎右脸上有一片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的血管瘤,狰狞如血色的蜘蛛。
但凡听过他的长相的,只要亲眼瞅一回阿虎的脸,就能瞬间和记忆里的描述对上号,立刻便会产生他就是传说中的某人这样一个认知。
而阿虎是殷少爷的得力干将,也是殷少爷常常带在身边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哪怕有人确实不知道,找人打听打听也就晓得了。
如此一来,主谋x只要让同伙们产生一种错觉,阿虎是自己的跟班,就行了。
他甚至不需要让阿虎跟那些人碰面。或者说,不照面才更不容易穿帮。
主谋x只要让对方看到阿虎对他毕恭毕敬,在自己身边晃悠一下,他的同伙们就能认出阿虎,并自然而然产生了阿虎跟着的一定是殷嘉茗这个联想。
想必刀疤脸的解千愁正是被主谋x这一招给骗了,才会在看到殷嘉茗的瞬间想通其中的关窍,同时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那句管好你的马仔。
原来如此。
殷嘉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至于为什么要杀了阿虎,也是同样的理由。
因为阿虎是人证,他知道主谋x姓甚名谁。
若是日后万一有哪个劫匪落网,那么对方必定会告诉警方,殷嘉茗不是主谋,主谋其实另有其人。
而警方只需要顺着落网劫匪证词里阿虎曾经出现在假殷嘉茗身边这么一个细节,再招来阿虎细细盘问,必然能盘出主谋x的真正身份。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所以阿虎必须死。
好简单也好阴毒啊。
赵翠花耳尖,听到殷嘉茗的自语,凑过来,茗哥,你说什么?
殷嘉茗没有回答他,反而朝人群中的袁知秋抬了抬下巴,反问道:
你觉得,我跟他,像吗?
你是说跟袁哥?
机灵如赵翠花者,其实已经隐约明白了殷嘉茗的意思。
只是他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殷嘉茗已掌握的线索,一时半会儿只觉震惊无比,内心惊涛骇浪,脸上的表情也快要绷不住了。
呃
赵翠花的视线一会儿落在远处的袁知秋身上,一会儿又投到殷嘉茗脸上,来来回回数次,才讷讷道:
你俩的身高确实差不多,体型也有点像不过你比他帅多了!但是
他咽了口唾沫,平日能言善道叭叭不停的伶牙俐齿,这时竟有些卡壳了,但是
殷嘉茗冷冷一笑,把话接了下去:
但是,如果操作得当,要冒充成我,也不是难事,对吧?
赵翠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像条金鱼一般,只会抽气,不会吱声了。
殷嘉茗冷冷一哂。
其实,当他意识到袁知秋就是主谋x以后,许多先前想不通的矛盾之处,也迎刃而解了。
袁知秋一开始做的就是两手准备。
他假扮成殷嘉茗,不止单纯为了那几百万的珠宝,更是从一开始就打了要栽赃嫁祸的想法。
或许袁知秋由始至终就没打算远遁他国。
因为不跑比跑能让他得到更多的利益。
某种意义上说,袁知秋和殷嘉茗是竞争对手。
若是殷嘉茗替他背了抢劫杀人的罪名,他不止能吞下几百万的珠宝,还能从中得利比如说,他立刻就要接手的瑞宝酒店。
所以袁知秋要杀了阿虎,以及与案件相关的所有知情人,甚至是他的同伙。
在自己家里被勒毙后假装上吊自杀的银行安保经理戴俊峰。
在劫案发生后不久就被杀且埋尸荒野的司机司徒英雄。
在小巷里被乱刀穿身而死的阿虎。
还有在家中被杀后躺在衣柜里默默腐烂的前渠道设计师解泰平。
若非解千愁并不那么容易找到,或许也已成了袁知秋的手下亡魂了。
现在袁知秋的同伙,还有相关证人都已经死光了。
殷嘉茗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能指证袁知秋才是真正主谋
茗哥?
看出殷嘉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仿若天空层层压下的乌云一般,赵翠花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其实殷嘉茗也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赵翠花的传呼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连忙按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袁知秋的跟班黄毛发过来给他的。
对方的留言十分简单,只有一句话:
【要封土了,你在哪儿?速到!】
原来黄毛见赵翠花没到场,竟然还特地到陵园门口,用投币电话给他传了消息,让他快点赶来。
赵翠花抓着自己的传呼机,脸色愈发精彩了。
若是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赵翠花或许还会觉得是黄毛仗义。
但现在他对袁知秋已经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再看袁哥的跟班给他传的留言,就怎么想怎么可疑了。
咱们又不熟啊!
赵翠花暗自叨叨:
若是他的兄弟们来催也就算了,怎么你一个跟咱们没什么交情的别家老大的马仔,竟然还会那么在乎丧礼上谁到了谁没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