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那灯光, 明朗展开手中之物。
那是容翡临走时塞到她手心的一张小笺,雪白的纸张, 缓缓打开, 唯有两行熟悉的俊逸字体。
“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明朗眼前浮现出一幕:容翡端坐在书房,平日里批阅和处理公务的案桌后,身姿雅正, 平日清冷的双眸中蕴着情意,提笔,一笔一划写下这两行诗。
有美人兮……思之如狂……
明朗呢喃着念了一遍,嘴角翘起,珍重的折好,塞到枕下,陪她入梦。
月色如水,风中吹来香甜的气息。
因这“明日”之约,一天便有所期待,不再漫长无聊。
明朗神采奕奕,精神勃发,与之相对的,则是明夫人依旧有些萎靡,笑的勉强:“朗儿睡的可好?”
“谢母亲关心,朗儿一夜无梦。”明朗微笑道,想了想,紧跟了句:“还是家中好。”
“朗儿能如此想,便好。”明夫人仿佛一夜未眠,面有倦色。
用过早,明夫人问明朗是否要出去逛逛,她与明雪跟几位夫人小姐约好茶楼喝茶。明朗暗忖若明夫人若欲与顺王见面密谋,必定不会让她跟着与察觉,这喝茶大抵是真喝茶。明朗实在不愿外人面前陪着做戏,便婉拒,言只想待在家中。
明夫人倒也未强求,假意叮嘱两句,便带着明雪出去了。
明朗便在映雪阁内掰着指头算时辰。
午后了……还是午后……怎么时间这么慢,是不是搞错了?
……天黑了……黑透了……怎么这么快!
明朗赶紧到镜前,修缮妆容。
月上柳梢头,万籁俱寂,容翡如约而至。
明朗早已爬到了树上,隐在繁茂枝叶间,悄悄张望,未料这次容翡却直接攀上墙头,越过来,揽住明朗腰肢,沿着树干与城墙几蹬,径直上了映雪阁房顶。
“呀。”
明朗又惊又喜,忍不住叫出声,旋即赶紧捂住嘴。
“不会发现,放心。”
容翡松开明朗,拂一拂瓦片上的灰尘,与明朗一起坐下。
映雪阁地基不高,不过普通房屋,但屋顶上总要视野开阔些,月光清辉洒在青瓦之上,抬眸望去,隐约可见街上河边未熄的点点灯火。
抬头,则漫天星辰闪烁,似近在眼前。
这一次想必布置的更稳妥,不像昨日那般仓促,可以坐下来闲谈片刻。
容翡带来几支容府中的秋海棠,正值开放之际,开的灿烂无比。
明朗将其中一支折下,插在鬓边,映着如雪面庞。剩余几支拿在手中,预备待会儿回房养在瓶中。
两人坐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说什么呢?仿佛这样坐着便很好,两人都没有不自在,亦不用硬找话头,就这么并肩而坐,看看星星与月亮,便极好。
后来不知谁先开口,还是慢慢说起话来。
明朗将这几日在明府的事简单告知,说道祖母财产的事,容翡略感意外,这事他放在心头,自会找机会替她拿回,倒没想到,她自己却先一步要回来了。
“很好。”容翡道。
“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舍得答应。”明朗道。
“有舍才有得。”容翡说:“毕竟,比起皇后之位,皇亲国戚,这一笔买卖还是划算的。”
明朗这才知道顺王许诺的好处,竟然是皇后之位!勿用说,皇后人选定是明雪。难怪,难怪……明朗恍然大悟。这么一比,祖母的财产虽多,却也不值一提了。
确实是非常诱人的条件。
可是,顺王此人,真能如约兑现承诺吗?
明朗想起那人的眼睛,深沉,狡诈……
但明夫人既选择合作,便是相信顺王,顺王那样的人,想让人相信,往往很有办法。
“说点别的。”容翡朝明朗道,他一腿曲起,一腿闲闲抵在瓦楞上,难得的闲适姿态。
“对了,赵飞飞那里,那个陆青锋,如今如何了?”明朗想起赵飞飞拜托之事,问道。
“已去除他奴籍,过几日,先调进侍卫营里看看。”容翡答道。
从容翡口中,明朗得知,陆青锋祖上原是养马世家,曾官至三品,风光无比,为朝廷养过骏马千匹,掌管西北大半个草原。后因战乱以及外族之战中失利,备受牵连,获罪为奴。
陆青锋入容府马场,凭其精湛养马和驽马之术获一席之地。
明朗还记得他单手控马,救下赵飞飞的英姿,以他的身手,进侍卫营为不错的选择。更重要是,侍卫营除却保卫皇宫外,还可参军出战,无论哪种,都是进阶的好地方。
“此人品性与武艺,皆属上乘。先到侍卫营中操练一阵,之后再荐他去我父亲军中。此后如何,便看他个人造化了。”
明朗一听,便放下心来。
既能让容翡说一句皆属上乘,想必此人定着实不错。人的家世身份固然主要,但最最重要还是人品。陆青锋日后若能进容国公军中,自会得提携与操练,必有所为。
如此一来,与赵飞飞间最大的阻力便会变小减轻。
“他那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明朗接着容翡那句看他个人造化,对陆青锋充满信心。
容翡似笑非笑,斜睨了明朗一眼。
明朗又道:“就知道子磐哥哥最好,最厉害,定会安排妥当。果不其然。”
容翡勾了勾唇,终究一笑。
一阵秋风起,吹起明朗裙摆,远处街上灯火渐渐熄灭,长街渐寂,不知不觉,夜深了。
“今日顺王给明府递了消息,想必明日,或最迟后日,明府便会对你提出他们的计策。”容翡道。
“好。”明朗道。
终于要说了。最重要的一环要来了,明朗立时有点小小紧张。
“一切皆在掌控中,别担心。”容翡单手支在膝上,侧首看着明朗,眸色里仿若染了月光,“马上,你就可以回去了。”
对呢,明朗瞬间忘掉紧张,高兴起来。
鸟鸣声响起。
容翡站起来,“明日我就不来了。”
容翡带着明朗,从屋顶跃下,明朗稳稳落在院中,手中拿着灿烂的海棠花,澄澈的双眸眷恋的看着容翡。
容翡心中一动,脚下一时不能迈步,目光移到明朗唇上,少女红润的唇浸染了月光,艳过她手中的海棠。
绿水几人在院中规矩的守着,不时警惕张望。
容翡静了片刻,不得不走了,最终曲起一指,点了点明朗鼻尖。
“夜凉,进屋吧。”容翡温声道:“我在家等你。”
明朗一步三回头,回到房中,她摸摸脸颊,又摸摸鼻尖,隐隐发热。
……今晚容翡没有亲她。
……哎——
这夜明朗梦中一片秋海棠花海,铺天盖地,开的绚烂夺目。而第二日诚如容翡所料,明夫人果真来找明朗,开始她们的“徐徐善诱。”
“今日容府递了话来,说想接你回去。”明夫人朝明朗道,观察她神色:“朗儿意下如何?”
这是之前便商议好的,明朗既要偷取情报,必然还需回到容府,因此容翡会在恰当的时机递出一支橄榄枝。而明朗当初只说回来小住几日,容翡与她余情未了,如今来请,也是合情合理。
当然,想必没有这橄榄枝,明夫人也会自己造出一枝来。
容府奉送上,正合她意。
明朗闻言便低下头,神色黯然:“我不想回去。”
“哎,母亲明白朗儿心意。”明夫人叹道:“明府这般对你,换做我,我也不想再回去。”
明朗心神不定,绞着手帕。
“母亲为你难过,若有机会,定要叫这些欺辱你,瞧不起你的人,后悔莫及。”明夫人恨恨道。
明朗看向明夫人,神情感动。
“如今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只要事成,那容府必再不能嫌弃你,嫌弃我明家,到时便换他们求着迎娶你。”
明夫人盯着明朗,偌大房中,只有明夫人与明雪,面对着明朗,笼门打开,引诱着猎物一步步走进笼中。
“母亲何意?”明朗疑惑抬眸,问道。
“关于朝廷中事,你可了解?”明夫人问道。
明朗摇摇头:“知之甚少,容府中从不议政,他,他也从不说起这种事。”
“想也如此。”明夫人点点头,严肃道:“此处无外人,母亲不妨告诉你,如今朝中两党相争,已水深火热。大雍即将变天。容翡向来与瑞王殿下同声连气,瑞王若有事,容府便将随之倾覆。而圣上向来更喜顺王殿下,如今瑞王,虽表面风光,实则情势堪忧。”
明朗目光茫然,怔怔听着。
“我们明府向来不欲卷入这朝堂风云中,奈何,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明夫人压低声音道:“既是一家人,便不瞒朗儿。如今顺王殿下暗中委托我们办一件事。此事关乎大雍未来国之命运,更关乎我明家全族命运,还需朗儿助一臂之力。”
“啊!”明朗掩唇,震惊之极。
明雪微微露出鄙视之意,大概心中腹诽明朗未见过世面,不过听到这种事,便惊成这样,将来若见她当了皇后,还不知吓成什么模样。
“朗儿放心,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要你从容府中传递一点东西罢了。”明夫人继续徐徐谈之:“事成之后,你与明府皆为功臣,便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那时,容府岂还能看低你,敢像如今般对你?”
明朗接口道:“可,万一,事败了呢?”
明雪脸色一变,明夫人也微微皱眉,旋即松开,笑道:“顺王不会败,万一……也不打紧,此事暗中进行,谁也不知我们明府参与其中,即便顺王万一失手,明府和朗儿亦不会受牵连。”
这也是当初顺王给出的定心丸,表示万一事败,绝不会暴露明府。也是明夫人最终答应的原因之一。
明朗松一口气,又道:“可是顺王事成之后,又岂能放过容府,饶过容世子?”
“这你便放心,此事顺王早已承诺,绝不为难容府,毕竟,容府势大,容公子与容国公皆为栋梁之才,以后朝廷还用得着呢。”明夫人诚恳道:“母亲知道,朗儿与容公子相处多年,自然有感情,朗儿若不放心,母亲在此承诺,保证容公子到时一定安然无恙。”
若明朗毫不在乎容翡与容府,轻易就答应了,反倒惹人生疑。有纠结与担忧,才合理。
明朗坐立难安,显然被明夫人的这番话弄的乱了方寸,脸上显出挣扎,不安的神色。
“母亲让我想想。”明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