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明朗几人抬眼看赵鸿之,赵鸿之看向明朗,明朗心头蓦然一跳,一个念头隐隐闪过。
赵鸿之眉头微挑,笑道:“我有一计……”
嘭的一声,容翡放下茶杯,发出轻响,打断赵鸿之。
赵鸿之望向容翡,容翡微微拧眉。
“小朗,你先出去一下。”容翡朝明朗道。
“我……”
“听话。乖。”容翡温声,却含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哦。” 明朗站起来。
“你们两个,也出去。”这话是对赵飞飞与容殊儿。
赵飞飞与容殊儿撇撇嘴,不大情愿,“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
赵鸿之道:“你们两只蚂蚱,也乖一点,听话。”
赵飞飞翻了个白眼,容殊儿揉揉鼻子,两人只好站起来,跟明朗一同出去了。
门被关上。
明朗三人往院中走去,脚步声渐远,赵飞飞不满的斜视明朗,低声道:“你也太听话了吧,他叫你怎样便怎样,跟你讲,这样可不行……”
容殊儿:“喂,你又挑拨离间!我兄长自有分寸,小朗也心中有数,他们……嗯?小朗?”
只见明朗忽然提起裙摆,转身,如小猫般蹑手蹑脚,走回关闭的房门外,朝守门的青山绿水轻嘘,又拱手抱拳,示意千万别出声,而后,将耳朵贴到门上。
赵飞飞:……
容殊儿:……
两人对视一眼,马上有样学样,赶紧过去,三只脑袋凑到一起,敛声屏气,听起墙角。
第89章 .八十九 八十九
房内,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菱角清香。
容翡眉头微拧,面前半杯清茶。
赵鸿之开口道:“阿翡,你明白我的意思。”
容翡看着那翠色茶盏, 面上神色不明,垂眸不语。
赵鸿之注视容翡, 接着道:“如今局势,已到最关键时刻, 天下大定指日可待。皇兄穷途末路, 他需要一个机会, 而我们也需要一个机会。如今,这个机会来了。这简直天赐良机,老天相助。”
容翡没有否认, 点点头,却道:“是良机。但我不想小朗牵扯进来。”
赵鸿之没有意外,仿佛早料到如此,道:“只是一个反间计而已,小朗不会有什么危险。”
容翡道:“顺王此人, 阴险深沉, 倘若狗急跳墙,什么事做不出来。”
赵鸿之:“他如今需要的是情报, 还不至于狗急跳墙。况且, 小朗的退路自会事先安排好, 确保她能全身而退,你我亲自部署, 定不会有问题。”
容翡眉头仍旧拧着。
赵鸿之扬扬眉,这些年两人配合默契,商讨决策过无数大小事, 彼此直来直往,有不同意见也属正常。
容翡道:“此事再另议,会有其他方法。”
赵鸿之:“但我不想再等。”
容翡抬眸,与赵鸿之对视。
赵鸿之面上惯有的随意敛去,看着容翡,认真道:“我知道,愈到最后,愈要沉得住气。但我们已万事俱备,如今东风自来,何不抓住。诚然如你所说,定有其他方法,但还需要等多久?一年?两年?阿翡,我们已等了太多年,你不烦,不累,不想早一点尘埃落定,彻底结束这局面?”
“你不想睡个安稳觉,不想容国公早日归家?不想容家从此安然无恙,不想与小朗早一日安定下来,过你们自己的日子?”
安静的房内,唯有赵鸿之平稳的声音,容翡一手握着茶杯,目光沉沉,映着杯中上下沉浮的茶叶。
“阿翡,你其实比我更清楚此良机千载难逢,也更想早日结束罢。”
容翡沉思片刻,终于开口,淡声道:“那日找到小朗时,我曾心中对月发誓,此生绝不会再让她陷入任何险境,遭遇任何危险。”
那晚差点失去她的恐惧,他罕有的失控,此生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赵鸿之看着容翡,一时无话。容翡于他而言,亦友亦兄,更是他最得力的军师,他的智谋远在他人之上,从来果断决绝,高瞻远瞩,算无遗策,也善听他人意见,如今却罕见的固执己见。
但想想这些年他将家人,连沈夫人这等主母之辈也巧妙安全的“置身事外”,便知这便是他,正是他。
“问世间情为何物,”赵鸿之摇摇头,也不再强求,笑道,“想不到阿翡你竟也会……”
忽然门上轻响,二人停下交谈,容翡过去,霍然打开门扉。
门外三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赵飞飞低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鞭子,容姝儿马上一个侧身,面对墙壁,伸手抠墙皮。
唯有明朗站在正中,正对容翡,左右无路,只好呆呆站着,情急之下,一手伸向空中,做茫然状:“啊,我这是在哪儿……”
容翡:……
三人被拎进屋。
容翡面无表情看着三人,三人俱不敢与他对视,反而赵鸿之显得没那么可怕。赵鸿之道:“说吧,都听到了多少?”
容姝儿:“一点点!”
赵飞飞:“没听见!”
明朗:“全部都!”
容姝儿:……
赵飞飞:……
两人同时瞪向明朗,简直无话可说。
赵鸿之正喝茶,噗嗤差点喷出来。容翡起先绷着脸,这一下也不禁摇摇头,眼中带了笑意。
明朗双颊绯红,她并非故意偷听,只因涉及到自己,终归按捺不住好奇心。
明朗望向容翡,心神仍旧为容翡那句对月发誓而轻轻荡漾。
那一晚的确危险可怖,但因容翡的告白,明朗的记忆中,已完全摒除掉所有的恐惧回忆,取而代之记得的,是那夜空中美丽的无与伦比的月亮,以及容翡温柔的仿若春风的眸光……
如今细想起来,那晚她失去踪影,遭遇惊险时,容翡所承受的,绝不会少于她。
明朗已忘掉,容翡却从未忘记,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若非今日偷听到容翡提起,明朗恐怕永远不会知道,那晚的事对他的影响之深之切。
“既然全部听到,那么,小朗,你本人是何想法?”
容翡拧眉,斜睨赵鸿之一眼。赵鸿之笑吟吟一摊手,意思是反正都听见了,问问又何妨。
正事要紧,明朗收敛心神,注视容翡,神情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三殿下此计可行。”
容翡眉头显而可见的一皱,断然道:“不行。”
“行的。”明朗道:“将计就计,我可以的。”
“我说不行便不行。”容翡沉声道:“这些事你不必管,你,你们,都不要掺和进来。”
“小朗,不要再说。听话。”容翡眸光清冷,喜怒难辨,语气仍旧平静克制,算得上温和,然而熟悉他的人则知,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意味着不容再商量,再继续下去,必吃不了兜着走。
明朗自然深谙容翡脾性,然则此次却竟毫不退缩。
“可是不管如何,我们本身早就已身在其中呀。”
明朗与容翡四目相对,不自觉有些紧张,却未退让。
一旁赵鸿之茶盏定格在唇畔,赵飞飞与容姝儿站在一侧,莫名敛息,目光在容翡与明朗身上打转,这尚是初次见到两人对峙的场景,亦是第一次见到明朗这般“强硬”的姿态。
“子磐哥哥,这些年你将我们纳在你的羽翼之下,远离纷争是非,得一方净土,活的清净自在,你将我们保护的很好,希望永远不要牵扯进那旋涡之中。可是,不论你,我们,愿不愿意,我们本就身在其中,为其中一员,不可能脱得了干系。”
“真正危难的事,这些年你都以一己之力挡下了。从前用不到我们,如今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为何不让我们出一份力?”
房门被风吹开一道窄缝,一缕阳光偷溜进来,静听房中女孩儿清朗的声音徐徐谈之。
“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想我以身涉险。子磐哥哥,我早就长大了,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虽谈不上太聪明,但会随机应变,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而且,子磐哥哥也定会安排好,暗中保护我,对吗?”
明朗凝视着容翡,朝前一步,站在容翡面前。容翡始终看着明朗,一手负在身后,手无意识的握紧。
容翡张了张口,明朗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继续道:
“我知道,除此之外,你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怕我日后难过,后悔,毕竟,那是我名义上的家人。”
事实上,此番明朗与明家完全站在了对立面,成王败寇,将来难免招人非议,认为她“大义灭亲”或“六亲不认”“罔顾家人”之言想必不会少。但这些并不在容翡担心范围之内,悠悠之口,他可以堵住。
容翡真正在意的,还是明朗真正的个人感受。
他不希望明朗有一点难过,日后背负上哪怕一丝的愧疚与后悔。
这个世上,除了逝去的祖母之外,再没有人能这般为明朗着想,能如此体贴入微兼顾和考虑她所有的小情绪。
明朗心中暖意滚滚,相比较容翡的顾虑,她反而十分“冷酷”。
对明家人的感情,早在那几年的黑暗岁月里,由期望到失望,历经磋磨,消失殆尽。若他们不曾趟这趟浑水,这一生与他们,也大抵不过像陌生人般。若说明朗心头曾还存一点侥幸,希冀能劝说他们悬崖勒马,及时回头,然而看到他们的目光,便知他们势在必行,绝无回头的可能。
他们毫不犹豫的利用她,不见半分愧疚。只有满腔的算计。
即便如今他们不走这条路,将来也定会踏上另一条充满贪婪的荆棘之道。
其实当年,明远山曾提出过接明老夫人和明朗回京,明老夫人回绝了,只说“该做的都已为你们做完,从今后,各行其道,两厢安好罢。”
或许那时祖母便已看破一切,祖母都不能做到的事,明朗又何必强求。
明朗沉吟片刻,抬起眼,轻声道:“有些事如果无力改变,便随它去。有些事如果必须去做,便去做。从前和以后,不知会如何,我只知当下,我想要这么做,也应这么做。”
“子磐哥哥,这些年你也很累吧,如三殿下所言,早一日天下安定,家人无恙,早一日过你……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房中一片静谧,唯有明朗的声音充斥其中,她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仿佛还有许多话想说,又仿佛已经够了,该说的已说,该懂的已懂。
容翡静静听着,神色略复杂,他素来果断决绝,一旦决定的事,鲜少改变主意,便是赵鸿之,也不能够劝说。然则眼下面对明朗,那双蕴满情意与关切,以及认真的明亮双眸,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动摇。
他被说服了。
总说她长大了,这一刻,才忽然感觉到,她是真正长大了。她一向乖巧懂事,温和宜人,仿佛过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这也是容翡希冀的,然而,在那温顺柔弱的外表之下,她却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