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暖黄色的光芒照来,将司空堇宥的容颜映衬得分外柔和。
黎夕妤凝望着他极尽温柔的眸子,一颗心,正不停地颤动着。
为了这一刻,她曾经历了太过漫长的等待。为了能够永远留在他身边,过往她承受了太多的折磨与坎坷。
她自然满心欢喜地期盼过,有朝一日能够披上嫁衣,嫁给她最爱的人……
司空堇宥的唇角微微上扬,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光华,璀璨至极。
她看得出他眼中的欢喜与自信,同时亦藏了几分紧张与期盼。
如若这一幕发生在三个多月前,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盼着婚期的到来。
可如今,当她终于听见他开口向自己提亲时,心中虽万般感动,却再无从前那般欢欣雀跃与期盼的心思。
她突然抬起手臂,抚上自己的胸口,在她怀中,始终揣着那张浅蓝色的头巾。
“少爷,”她开口,努力将自己的神情展现得一派如常,轻声道,“我很感谢你,为了我将这原本冰冷的皇宫装饰得如此温暖。而我这一生,左右都会永远在你身边,早在我将自己完全交给你的那一刻,在我心中,你便已然是我的夫君。至于嫁娶婚仪,能否……”
她终究未能将话说完,眼眸一片红润,轻轻咬住了下唇。
司空堇宥自然知晓她话中之意,却不明所以,微微蹙眉,道,“可是我想要给你一场盛大的婚仪,要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妻子。”
听闻此言,黎夕妤突然攥起了胸前的衣襟,一颗心揪得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终究,做不到那般心安理得。
看见她落泪的那一瞬间,司空堇宥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眸中含着怜惜,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好,既然你不愿,那此事就此作罢。”他柔声开口,话语中含着安抚之意,“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这一夜,黎夕妤早早便睡下,司空堇宥却踱步而出。
他站在殿外,很快便有人走来,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侧,出声问道,“少爷,您可还有何吩咐?”
他眸色幽暗,直直望着前方,却出声问道,“自阿夕出海归来后,可有与你说起过在长生谷发生的事?”
墨影神色一变,心底不免有些紧张,然回话的语气却一派如常,听不出半点异样,“自夕姑娘回归后,她每日里都守在少爷的身边,亲手为您煎药。却是不曾透露过半点有关长生谷的事。”
司空堇宥闻言,蓦然转眸,直勾勾地望向墨影,目光深邃又犀利,似是能够一眼便窥破他的心思。
墨影被自家主子如此盯着,一时间头皮发麻,愈发紧张了。
片刻后,司空堇宥启唇,压低了嗓音,沉声道,“墨影,如今连你也敢在我面前说假话了!”
墨影的手臂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可她始终记着曾答应过黎夕妤的事,便也唯有硬着头皮,回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少爷!”
司空堇宥见墨影如此坚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辛子阑他……出事了吧?”
墨影蓦然瞪大了眼,却依旧不敢做任何回应。
司空堇宥转回目光,双手负于身后,兀自说着,“自我醒来后,总觉阿夕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了。我知道,在她的心中,定然独自承受了许多事。倘若我不曾猜错的话,辛子阑他……已不在人世了。”
此番,墨影又惊又怔,忍不住心生敬佩。
“否则以辛子阑的性子,他定要亲眼看着阿夕穿上嫁衣,风光大嫁……”
司空堇宥的嗓音变得缥缈,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半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自然明白,黎夕妤之所以不让他知晓真相,便是怕他会因此心生愧疚,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出。
他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却又心生悲凉。
他清楚地知道,往后无论过去多少个年岁,在他与黎夕妤之间,永远都隔着一道跨越不过的无形的丝线。
那丝线看似缥缈无甚威胁,可它总能在某些时刻,于二人的心间,轻轻划过……
不痛不痒,却永远也无法摆脱,无法忘却。
两月后。
司空堇宥的身子渐渐恢复,却做了件足以震撼全天下的大事。
这日一早,他将传国玉玺以及皇帝御印一并丢在了季寻的面前。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季寻不明所以。
司空堇宥眉梢一挑,而后道,“从此刻起,你才是这夕荣国的君主!”
季寻大惊,连连摆手,正想说些什么时,司空堇宥却抢了先。
“我已认真想过了,这深宫中的生活并不适合我,也不适合阿夕。这几个月里,我从不曾打理朝中要事,而你却做得很好!季寻,我相信你,你定能成为一个廉政爱民、受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季寻脸上的疤痕已淡去些许,他双眉紧锁,心中是万般的不甘愿,“可这样的生活,也并不适合我!我自幼便不喜拘束,哪怕你要我常年驻守在边关,也远好过将我困在这牢笼中!”
四目相对,二人的眼中皆透着几分坚决。
这令天下人人垂涎为之不惜付出生命的皇权,如今在这二人眼中,竟分文不值!
司空堇宥也不由蹙眉,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强求,“既是如此,我不勉强你便是。我本想带阿夕离开这里,远遁江湖朝野之外,从此不问人间世事,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这江山天下总要有人接管,既然寻不到合适之人,那我也唯有继续守着。”
说罢,他俯身伸手,将那两样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印鉴收回。
随后,他蓦然转身,抬脚便走。
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季寻突然出声唤道,“等等!”
司空堇宥停下步子,回眸望向季寻。
他瞧见季寻的眉梢正轻轻颤抖着,似是暗中做了某个艰难的抉择。
片刻后,季寻大步走来,到得他身前时一把便夺走了他手中的印鉴。
“带着夕妤姐姐,寻一处世外桃源,好好过完这一生。”季寻将印鉴握在双手中,指节泛了白。
司空堇宥挑眉,眼中有微光一闪而过。
“司空堇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让夕妤姐姐幸福安稳地度过余生。”季寻直直地凝望着他,无比认真地开口,“因为,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司空堇宥轻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季寻的肩头,“你说的没错,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就此,司空堇宥为期四月之久的君主生涯,便终结了。
此事迅速在宫中流传开来,还未待季寻登基之时,便已然传遍了天下。
私下里,黎夕妤曾问过,“少爷,那无数人垂涎渴求的江山天下,亦曾是你历经多年筹谋得来的,就此放弃了,心中便不会不甘吗?”
彼时,司空堇宥揽着她,将唇凑至她耳畔,低声道,“曾几何时,我也在心中描绘过这盛世江山的轮廓,幻想着在我的治理下,百姓们将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可是后来,我渐渐醒悟,实则我的心很小,装不下江山,装不下百姓,仅能装下一个你。”
如此情深,令黎夕妤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再不抽身。
待司空堇宥的身子再好些时,二人回到司空府,着手准备着离开京城的事宜。
这一日天光甚好,黎夕妤身处马厩中,为陌央与竺商君梳理毛发。
苏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娘娘,娘娘……”即便时至今日,苏浅依旧改不掉对她的称呼。
黎夕妤放下手中的马刷,面露惊疑地向苏浅走去,“小浅,你怎会来到司空府?”
“娘娘,奴婢是来给您送一样东西的!”苏浅说着,自袖中掏出了一只玄色锦袋。
“半个时辰前,厉公子于宫中寻见奴婢,留下了这只锦袋,交代奴婢务必要将它亲手送给娘娘!”说着,苏浅便将锦袋递至了黎夕妤的面前。
黎夕妤伸手接过锦袋,面上尽是狐疑,“厉公子?他不是早就离开了?”
苏浅茫然地摇头,表示同样不解,“可不是嘛,奴婢瞧见厉公子的那一刻,可是大吃了一惊呢!”
“厉公子可还说了什么?”黎夕妤一边打开锦袋,一边问。
“厉公子还说,这锦袋中的物事是一位名唤‘方茹’的姑娘送来的,十分紧要,不得有半点闪失!”
苏浅的话语虽传进了耳中,可黎夕妤却显然无心再去倾听。
当她瞧见锦袋中的事物后,身子蓦然一僵,一颗心便开始狂烈地颤抖着。
那是一只海螺,散着丝丝缕缕海水的腥咸之气,连带着某些回忆,铺天盖地地涌上她的脑海。
她小心翼翼地将海螺取出,握在掌心的那一刻,她的手臂突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些紧张,她突觉浑身无力,双腿都开始打颤。
苏浅瞧见她如此模样,既疑惑又紧张,却也不敢在这时出声。
片刻后,黎夕妤颤抖着抬起手臂,她将海螺凑向耳畔……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男音响起,嗓音回荡在耳畔……
“小妤,是我啊!我是子阑,辛子阑!哈哈哈……你想不到吧,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早便说过,老头子很疼我,他不舍得看我死去!只不过我也大病了一场,直至今日方才有所好转!你不必再替我感到难过与伤心,我生活在长生谷,身子很快就能痊愈!匆匆数十日一晃而过,司空堇宥想必已经转醒,也不知这海螺到达你手中时,你正在做什么……兴许早已披上嫁衣,嫁给了他……今日长生谷的景色很美,桃树下落满了花瓣……对了,桃花仙今日又吹奏了一曲,引来了无数飞鸟……哎,哎!方茹,我还没说完呢,再让我多说几句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复。
黎夕妤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干,她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
泪水汹涌地流淌而出,那欢愉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响着,她甚至能够想象到他的神情……
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他笑得那般没心没肺,话语中透着独属于他的絮叨,却令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是积压在心底,接连数月的悲痛与压抑,是她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生怕被外人看出端倪的心思……
就在这一刻,她泪眼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男子站在她身前,向她拱手,眉眼如画,眸中有万千光华流转,笑道,“在下辛子阑!布医施药,四海为家……”
那是初见的那一日,她对他心怀戒备,他却笑得灿烂,从此后,永远活在了她的心中。
黎夕妤倒地的那一刻,苏浅大惊失色,连忙到得她身侧,正欲将她扶起时,却见她已是满面的泪水。
苏浅一时慌乱至极,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唯有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她未曾等到黎夕妤的回话,却等到了司空堇宥的到来。
司空堇宥大步走来,见黎夕妤正放声大哭,手中紧紧攥着个海螺,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蹲下身子,伸手拂上她的脸颊,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替她擦拭泪水。
良久后,黎夕妤的情绪终是稍有所稳定,她抽噎着,红肿的眼眸盯着身前的男子,颤声道,“司空堇宥,我们成亲……好不好?”
司空堇宥的手臂蓦然一滞,神情自惊愕逐渐转变为喜悦。
“……好。”半晌后,他回了一个字,嗓音却也同样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