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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部门活动举办得非常圆满,聚餐的时候,于时出于礼貌,第一次主动在微信上发出一句闲聊:问张璃要不要来?
  那时候老师在上头抽查问题,刚好抽到于时。他站起来,手机屏幕没来得及锁上。
  于是他的同桌余光很容易就瞟到
  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尤其明显。
  几秒钟出现好几次,明显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似乎连系统都能看出对面那人的激动来,用机械隐晦的方式提醒着。
  可惜该看见的人并没有看见。
  于时答了问题,坐下看屏幕时,刚好张璃发来消息,很简洁:
  好。
  就像每次于时回复的消息,认真又疏离,一直隔着条线,谁也没有越过界。
  这样的距离让于时莫名觉得舒适,比任何温柔相待都要好使,他难得的,勾起一个轻笑。
  部门的人真挺喜欢张璃的,特别是部长,有意结交他,那次聚餐之后的很多次团建,都让于时把张璃叫上。
  张璃也很乐意,只要是于时叫,每次都来。
  只是距离把握得极好,只要于时不和他主动说话,他也只会礼貌性地和于时打个招呼,或者跟着部门的人起哄,开几个小玩笑,绝不会提出任何其他要求。
  高中时候的介意感好像在逐渐了解张璃的过程中彻底消失,脑中一直有只叮叮响的警铃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渐渐地就生了锈。
  就连之前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哥自己又遇到了张璃的想法,都在心里被否决了。
  于时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总被夸人缘好了。
  他确实极其会看眼色,很讨喜。
  没想到上了大学后,第一个让自己在相处中感到如此舒适的人,居然是张璃。
  后来学期期末了,那次他们部门聚餐定的时间不巧,正好是张璃一门考试的后半截。
  于时上课的教室和他的离得很近,想着平时他对自己的帮助,犹豫一会儿还是上了楼。
  原以为张璃是在上课,没想到他们正在考试。
  看见门口出现于时的一刹那,张璃几乎是立刻起身交卷,有些着急地出来,不好意思,你特地来等我的吗?考试,耽误了点时间。
  于时皱了皱眉,你可以拒绝的,不是非要来聚餐。
  张璃一手拿包,一手收拾着刚刚匆匆带出来的文具,头也没抬,我卷子做完了,不是特地为了和你们吃饭翘考试。
  他拉上背包拉链,笑了笑,想什么呢学弟?
  也是,于时想,张璃一天到晚挺忙的,为了他们几个外院的朋友,也不至于。
  于是他并肩和张璃走,下楼梯的时候说:叫我于时吧,别叫学弟了。
  张璃比他矮一点,下楼梯就稍微低着头看脚下的台阶,眼睫中的神色被角度隐藏,只能听见人轻轻说了句:好。
  声音有点哑,和平常总是尾音上扬的饱满不太一样。
  从此之后,他俩的聊天里除了公事公办的消息外,渐渐地也出现了有来有回的闲聊,甚至,闲聊的篇幅慢慢超过了正事。
  张璃真是个很让人感到舒适的朋友,于时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楚,是明晃晃的期望他就想法设法地帮于时实现,是隐晦的失落就不着痕迹地鼓励于时。
  于时有时候会想,上大学能交到这么一个真心朋友,也算是一种幸运。
  所以第一次看到张璃失控,他就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那是他快要毕业的时候了,他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天真烂漫,单纯美好,几乎就是于时的理想型。
  他在社交平台上官宣的那天,几乎人人都祝贺,还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讶。
  于时能够理解,毕竟自己一般不怎么和女孩子们接触。
  同寝室的人为了庆祝他终于脱单,硬是拉着于时去校外一家烧烤店喝酒。
  于时没怎么喝,倒是室友们一个个喝得七扭八歪的,话题也早从庆祝脱单延伸到了即将毕业的不舍。
  他也有些感慨,刚想去外头吹吹风,就撞上了张璃。
  他看起来喝得很醉,脸上温度烫得吓人,眼神迷离而充满戾气,竟然让于时愣了愣。
  张璃深吸一口气抬头,触到于时的一刻,目光立刻柔和下来,清明渐渐爬上瞳孔,眼角眉梢舒展开,好巧啊。
  于时皱着眉,把他扶到一张空桌上,让老板做了一杯蜂蜜水送过来。
  张璃倒是一改往日的单纯热情,头一直低着,额前略长的刘海凌乱地散落在眉骨上,合着长睫毛投下的阴影一起,遮住了鼻梁之上的神色。
  于时扣了扣桌子,问:怎么了?
  张璃没有立刻回答,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这样摸不透的表情莫名让于时有点烦躁。半晌,他眉头皱得更深,又问:怎么了?我能帮上忙吗?
  至此,张璃才极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皮显得极沉,最后干脆闭上,似乎是在用力调整着什么。
  没几秒后,他缓缓开口,抱歉我喝多了。
  声音又低又哑,失神得厉害。
  要不要我带你回去?于时想着张璃已经自己在外头租房了,又问:是上次给我的地址吗?我打车送你回去?
  可张璃又不说话了,低着头,就是呼吸起伏得有点急。
  他低声喃喃着,于时只能隐约听到个一次也没去过。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于时又耐着性子敲了敲桌子,试图让张璃清醒一点。
  此时老板端了蜂蜜水来,嘱咐说慢点喝,看了他俩一眼才回了前台。
  等到老板退开,张璃没管温度,拿起蜂蜜水就灌,喝了整整一杯后,才像是终于能好好和于时说句话了。
  抱歉我今天,跟人表白被拒绝了。他仍是低着头,于时,你长得和我情敌挺像的。
  于时一顿,被他这样巧合又荒谬的说辞弄得有点想笑,刚想问句真的假的,张璃又很快自己接了话:
  其实我该恭喜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这下于时就没法说其他的了,只能说,谢谢。
  一阵沉默后,张璃终于抬起头来。
  于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眼里极其明显的红血丝以及苍白得没有生气的唇。
  他微微吃惊,甚至觉得自己该把张璃往医院送。
  可张璃先他一步做了动作
  他突然抓住了于时的手。
  张璃很瘦,今夜像是又突然瘦了很多,原本就骨节分明的手此时紧紧捏住于时的手腕,指尖和关节像是被这样剧烈的动作限制了血流,发着白。
  被光一照,竟然让人有种瘦骨嶙峋的错觉。
  手腕上很明显的吃痛,于时眉头皱得很紧,忍了又忍,还是伸手把张璃拂开。
  张璃力气太大,挣脱之后,在于时皮肤上留下一条条红痕。
  于时脸色彻底不好了,他不虞地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想着先把这醉鬼弄回家再说。
  张璃却一直呆呆看着自己被挣脱开的手,深深呼吸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滴答走过,张璃胸膛起伏得愈加明显,他突然抬头,绕过餐桌,站在于时跟前。
  他比于时矮一点,通常都是于时低头看他,这好像是第一次,于时需要抬头仰视张璃。
  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什么原因,张璃的眸子十分深沉。
  于时盯着这双与平常天真开朗截然不同的眼睛,竟然生出了不认识眼前这人的错觉
  那双眸子又黑又沉,里头似乎蕴含了极其重的欲望与疯狂,像反社会主义埋下了半城炸药,只消不知道谁踩中一个雷点,全城数以亿计的人口必将瞬间被火光吞噬,灰飞烟灭。
  于时没动,他就着这个姿势轻轻皱眉回视,像凝视深渊般。
  半晌,张璃突然动作,手指微抬,似乎又要去牵于时的手。
  于时下意识地往后撤,手臂从桌上放了下来。
  就是这样一个无意识的微小举动,在张璃眼里似乎成了满天的冰雹雪水。
  如同突然收到鸣金的十万大军,突然偶遇天降暴雨的熊熊烈火,张璃眼中又深又重的黑暗尽数褪去,渐渐地,显出平常的样子来。
  于时当时心里冒出来的两个字,居然是
  幸好。
  幸好什么,于时也说不太清。
  就是莫名觉得,先前丝丝缕缕快要爬上他周身的阴冷幽暗气息,随着自己不知道哪个动作的触发,如潮水般褪下。
  让人松了口气。
  后来他还是把张璃送了回去。
  第二天张璃酒醒了,发来了一段不短的道歉消息,看得于时都觉得自己像是个pua别人的渣男,又单独约人出来吃了个饭,这事儿才算是翻篇了。
  谁都有个低落的时候,于时能理解,只是那晚的场景给他留下的印象有点深,在那之后的不短时间里,于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和张璃的任何肢体接触。
  很明显,张璃也感觉出来了。
  于是有时候并肩而行,时不时就能察觉到张璃周身一闪而过的失落,和那双有点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的眼睛。
  原以为成年人了,有些界线不需要点破得明显,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没想到张璃不太一样。
  又一次于时避开了张璃递水过来时的手指后,上一秒还在和他闲聊的人下一秒就微微低下了头,盯着自己手指发愣。
  不用看于时也知道,浓密得遮住瞳孔的眼睫间是一道怪可怜的神色。
  可这次张璃没有再当作无事发生。
  他忽然迅速收回了手,又觉得还不够似的,把双手都背在了背后。
  轻声说:对不起。
  事情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了,于时一愣,吞下一口清水,微仰着头斜眼看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张璃依然低着头,只剩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刷来刷去。
  于时放下杯子,正视张璃。
  就听见他说:我保证那是最后一次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于时却奇迹般地听得出来,他在说他喝醉后,握住他的手腕,目光沉沉的事儿。
  这件事原是怎么想怎么诡异
  没人会为了一个友人之间的小动作,或是一个喝醉后的眼神道歉。
  可于时当下却觉得,这声道歉,他受得住。
  张璃眼睫颤抖得厉害,上头似乎慢慢摇挂水珠,他抿了抿唇,抬头看于时,我就是想回到原来那样,行不行?
  回到原来没有被自己吓到的时候,回到于时愿意和自己瞎聊闲话,偶尔可以一同出游的时候。
  张璃原以为世上最难受的事是没有恰当的身份留在于时身边。
  可真正慢慢地融入于时的生活,发现可以不用借助外人就能以正当理由每天见他时才知道
  他早已对这样肆无忌惮地汲取于时的气息上瘾,心脏颤抖叫嚣着每日沉醉于极乐的亢奋。
  所以于时任何下意识地抗拒,躲避,对他来说才是真正凌迟的刑具,稍微一剐就血肉模糊。
  他舍不得伤害于时,又快要压抑不住体内与生俱来的暴戾因子,对于时难以自拔的贪念折磨得自己日日痛苦不堪。
  所以他几乎是带着祈求地看向于时,像个死刑犯求刽子手,求他:你别躲我,好不好?
  他可以费尽心力地抑制自己,不打扰于时美满的姻缘,不搅乱他幸福的生活,可于时,也绝对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不能躲他,不能抗拒他,不能不见他。
  张璃也很怕。
  他怕于时像自己幼时那条总爱跟着别人回家的漂亮猫猫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自己永远深埋地下了。
  他当时双手沾满鲜血,只有这猫再也不会跟别人回家了的快意,心头爽快不已。
  但那只猫和于时比不了。
  若是躺在那片草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换成了于时
  张璃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殉葬的。
  极致的温柔与疯狂的暴戾欲望几乎要将张璃的灵魂都撕碎。
  他日日被迫困于反复的撕扯中,夜夜痛苦不堪。
  但还好,在他尚未举起屠刀之前,于时清冽的声线像观音手中玉净瓶里施舍下的甘霖降临。
  他说:以后不会了。
  拍了拍张璃的肩。
  于时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他还是心软,总轻易割舍不下象牙塔里交到的真心朋友。
  而且张璃是他见过的,少有保持着少年单纯心性的人,他确实很欣赏他,也被他坦诚直白的诉求所触动。
  他拍了拍张璃的肩,如愿看到张璃眼中的失落低沉一扫而空,瞬间就重新亮了起来,嘴角要轻轻勾起一个笑。
  于时刚想再说什么,手机铃声响起。
  他找的这份工资待遇很好,和张璃在同一个公司的不同部门,这会儿刚好临近下班,向甜打电话来了。
  屏幕上的名字是颗软糖,一瞥就能甜进人心里。
  于时立刻收回搭在张璃肩上的手,略微抿紧的嘴唇上挑 ,眉眼间像解了冻的春池,丝丝泛起轻柔涟漪。
  张璃立刻偏开头去。
  嗯刚下班。于时接通电话,带着笑意说:那你在学校等我,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转头又问张璃: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眼角还残留着温和笑意,是于时从来没有对张璃展露过的一面。
  张璃的右手背到后面,四指指甲一点点捏紧,皮肉划破,上头的疤痕还未完全好,又添新血。
  疼痛丝丝蔓延,他才终于稳定心神,笑了笑:不了,不想当电灯泡。
  他想,自己大概永远都不能见向甜。
  手心的疤痕,大概永远也好不了。
  俩人一起坐电梯下楼,快要出门时,张璃忽然问:想好在哪买房了吗?
  今年于时想把向甜带回家去,上次和张璃聊起过这个事情,他俩也去过几个新开的楼盘看过。
  第二个小区怎么样?于时想了想说,采光结构都不错。
  张璃笑起来,我也觉得第二个好。
  于时和他一起走出公司大门,屋外冷气刺鼻,空气却比室内闷热的感觉要好,他半开玩笑:那说不定还能做个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