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鸢伸手拉住他,皱眉:“一把破梳子而已,你紧张什么?”
“可是……”陆离有些不甘。
苏轻鸢拉着他在原处坐下,重新在他怀里躺了下来:“坏了的东西就该扔掉,修修补补那是穷人才干的事!亏你还是当皇帝的,那么小气!”
陆离见她不像是要发怒的样子,心里稍稍放松了几分,忙试探着问:“你……不是要把我也扔掉吧?”
苏轻鸢瞪大了眼睛:“你——坏了?哪里坏了?”
陆离一怔,忽然眼珠一转,缓缓地翘起了唇角:“哪里都没坏。你若不信,用一下试试就知道!”
苏轻鸢眯着眼睛,以同样的笑容回应他:“既然没坏,为什么要扔掉?”
陆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苏轻鸢举起胳膊,指尖在陆离的下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笑容淡淡:“我只喜欢新鲜的、好玩的、好用的东西……”
“你放心,绝对好用!”陆离慌忙自陈,恨不得赌咒发誓证明自己物美价廉且随时可以验货。
苏轻鸢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离慢慢地抬起胳膊,试图把苏轻鸢扶起来。
后者却不肯受他摆布,仍然赖在他的腿上,一动也不肯动。
陆离泄气,只得把手放在他最喜欢的地方,先揩够油再说。
苏轻鸢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所以一旦什么东西坏掉了,你不用修,直接给我换新的就成。”
“好,我们重新开始!”陆离认真地道。
苏轻鸢继续白眼:“你怎么还没听明白啊?我是说你该给我送点更好的礼物啦!你又不穷,太寒酸的‘定情信物’应该拿不出手吧?”
陆离的一肚子感慨被她闹得烟消云散,无奈只得陪她笑闹:“回宫之后我带你亲自到库房去挑,你看上什么,我就把什么搬到你那里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苏轻鸢笑眯了眼睛,一副小财迷模样。
陆离哑然失笑。
过了一会儿,苏轻鸢皱了皱眉头,慢慢地坐了起来。
陆离已成惊弓之鸟,见状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苏轻鸢在他腿上拍了一把,撇嘴道:“铠甲太硬了,硌得慌。”
“硌着你的恐怕不只是铠甲。”陆离认真地补充道。
“总之都是讨人嫌的东西!”苏轻鸢愤愤的,推开陆离,自己找了个舒适的角落靠着了。
陆离却偏又跟了过去,继续贴在她的身边:“这一次,你可休想再甩开我了!”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都不成吗?”苏轻鸢哀嚎。
“你可以在我的怀里睡。”陆离很坚持。
苏轻鸢拿他没办法了,只得依着他。
可是在他的怀里,注定是睡不安稳的。
因为,他的爪子就没一刻安分过!
苏轻鸢只是想好好地补个觉而已,可是斗争了一路,最终也只是稍稍地眯了一会儿眼,根本不解困。
所以,晚上下车歇宿的时候,苏轻鸢仍然又累又困,连眼睛都睁不开,脸色暗黄,苦大仇深。
陆离见她走路都走不成行,干脆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旁若无人地走进了临时歇足的客栈。
原来这客栈正是在从薄州回京的必经之路上,此次跟随陆离出京的文武官员和宫娥内侍们都已在门口等着了。
令巧儿当然也在。
看见陆离抱着苏轻鸢进门,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陆离本打算抱着苏轻鸢直接上楼,却偏有不识趣的人出来拦路。
这么不识趣又不怕死的人,当然是崇政使薛大人了。
“让开。”陆离脸色不善。
薛厉不肯让,神色坚定,一副随时准备舍生取义的架势。
陆离咬了咬牙:“你先让开,稍后朕自会下来回答你的问题。”
薛厉还在迟疑,苏轻鸢却挣扎着下了地:“薛大人是有话要说吗?若是与我有关,我也要听。”
陆离略一迟疑,扶着她在柜台上坐了下来。
群臣的目光在苏轻鸢和令巧儿两人的身上睃巡了几遍,人人神色愕然。
在今日之前,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相信苏轻鸢确实已经死了。
令巧儿开始抛头露面之后,有一部分人疑心她就是苏轻鸢,苦于拿不出什么证据,只敢在心里犯嘀咕。
今日二女同时出现,众人才知世上确实有这样的巧事。
但,谁跟谁容貌相似,这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他们第一要问的是:“此人是谁?”
苏轻鸢没打算让他们费思量,抢在陆离前头开口道:“我姓苏,闺名‘轻鸢’。”
“太后?!”虽已猜到了这个答案,群臣还是不免相顾愕然。
薛厉、宁渊和几个年轻的官员是早已知道了真相的,此时反倒显得镇定了许多。
定国公第一个回过神来,躬身道:“原来先前京中噩耗竟是讹传——太后平安无事,可喜可贺啊!”
苏轻鸢懒懒地笑着:“我也觉得活着挺好的,不过定国公和众卿把我和陆离拦在这儿,似乎不是为了祝贺我诈尸吧?”
定国公看看陆离,再看看苏轻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那点事,他其实是个知情人。经过几乎整整一年的试探,他已经对陆离彻底没辙,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谁知眼下又出了幺蛾子。
看陆离的架势,竟分明是要撕掉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意思。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此时再看看令巧儿,他们多数都已经猜到了陆离心里的小算盘。
显然,这出“李代桃僵”之计失败以后,陆离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这怎么行?
南越皇族的脸,还要不要了?
此时此刻,众人看向苏轻鸢的目光,都有些凌厉。
令巧儿定了定神,款步走上前来,敛衽为礼:“贱妾拜见太后。一别数日,太后风采更胜往昔。”
苏轻鸢忍不住“嗤”地一笑。
这丫头怕是疯了。
风采更胜往昔?这是在嘲笑她此刻丧服遮体、遍身血污的狼狈形象吗?
陆离还没嫌弃呢,哪里轮得到外人来讥讽!
此刻的令巧儿,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装扮的:身上的绸缎流光溢彩,头上的金珠首饰瞧上去足有十来斤,也不知道她的脖子疼不疼。
两个人站在一处一对比,判若云泥。
当然,在苏轻鸢这种厚脸皮的人眼睛里,她自己是“云”,旁人才是“泥”。
陆离抬手在苏轻鸢脏兮兮的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旁人赞美你,你只管坦然听着就是。明珠蒙尘依然万金不换,不像那下等地方烧出来的陶珠子,便是涂上了花里胡哨的颜色,该不值钱的还是不值钱。”
“皇上……”令巧儿委屈得直想掉眼泪。
定国公斟酌许久,终于缓缓开口:“皇上,今早接到京中的消息,定安王平安无事,在朝百官各司其职,并无异事。”
陆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定国公又继续道:“礼部奏报——封后大典的一应事宜准备得十分顺利,太卜署也已占卜出了大吉的日子,只等皇上和令姑娘还朝,定下礼服和凤冠的样式,便可行册封大礼。”
“好。”陆离面无表情地应道。
薛厉咬咬牙,站了出来:“皇上心中所愿,自然一切都好。事关天下,臣等却不得不问——皇上要立为皇后的‘令姑娘’,到底是在薄州城陪伴您的那一位,还是随您上战场的那一位?”
陆离微微一笑,从容反问:“薛厉,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个?是陪你一起纵情享乐的,还是能与你一同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
薛厉面上一僵,低下了头:“微臣是局外人,不敢作此假设。”
陆离笑意加深:“既然你是局外人,朕作何选择,与你何干?”
薛厉急了:“可是皇上,苏氏是怀帝之妻,是您的母后!”
陆离不慌不忙,从容镇定:“怀帝继后苏氏已于上月薨逝,上尊号‘孝惠皇后’,葬于皇陵后山。薛卿若不信,可去皇陵开棺验尸。”
薛厉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他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跑到皇陵去“开棺验尸”。
他很不服气:一个当皇帝的,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就没有一点儿愧疚感吗?
陆离当然是没有愧疚感的。他说完了一个根本不需要“戳”就能“穿”的谎话之后,便仍旧低下头笑吟吟地看着苏轻鸢,帮她揉手指头去了。
薛厉忍着气,继续追根究底:“若是孝惠怀皇后已仙逝,那么皇上身边的这位又是谁?”
陆离坦然道:“吏部员外郎之女令巧儿,朕未来的皇后。”
“那,站着的这位呢?”薛厉穷追不舍。
陆离终于又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令巧儿的身上。
令巧儿忙站直了身子,半低着头,无比温顺可亲。
陆离微笑,语气平淡:“死人。”
“这……岂有此理!”不止薛厉忍无可忍,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官员也跟着叫了起来。
陆离平静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你们,有异议?”
群臣心里自然是“有异议”的,但敢说出来的不多。
陆离见迟迟没有人说话,便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令巧儿。
这时候令巧儿已经哭倒在地了。
但她挺聪明,知道要维持端雅大方的形象,所以虽是哀哭,却也没有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