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斐见她沉思不语,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召回她的神思来, 笑笑道:“别多想了, 没事的,我得先回家一趟,从昨天归京, 还未见过父亲。”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咱们定亲的事,也该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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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宫一个来回,天边已经隐隐破出了晨光。
先前接连半个月的行军劳顿, 苏二回到府里,得以躺在软塌上,着实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好觉, 一不留神便歇的过了头,天色大亮还不肯起来,裹在被衾里成了只软脚虾,直到吃完早饭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荞荞一边给他收拾那些他从军中带回来的东西, 一边细细碎碎的嘟囔:“走的时候找奴婢,回来自己也不拾掇,堆在房里也不嫌乱。”
苏二无赖的趴在案上,笑道:“我可没使唤你,是你自己看不过去的。”
声音虽不大,但还是一字不落的飘进了荞荞耳朵里,小丫头登时眉毛一挑:“嘿,还不乐意了,好好,我不管公子的闲事,你就让它们臭着吧。”说完放下手中活计,作势抬脚便往门外走,苏城忙爬起来,追上去扯住了她的袖角:“你哪知耳朵听见我不乐意了,回来回来,咱们一起收拾还不行。”
荞荞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鼻,被他强硬的推了回去。
苏城嘿然一笑,去拉压在箱奁里的毯子,荞荞忙活着,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公子不是有话要对奴婢说么?什么话?”
苏城拍打毡毯的手停了,片刻笑道:“就是…别总在阿棠院里憋着了,到我这里来吧。”
他语音放的很轻,荞荞刚好拿起他的战甲,上头的护心镜有些松了,才提溜起来,便和周边盔甲撞的叮铃一声响,荞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话音落下,又重新想了一遍苏二的话,听清了。
她想也没想就道:“不要,奴婢是小姐的,公子有阿雨伺候。”
理着战甲的手突然被横空伸来的另一只扣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荞荞惑然抬起头。
苏二平日里没正经过几回的眼睛突然就郑重了:“我不是让过来当侍女,我想娶你。”
荞荞眼睛缓缓睁大了,动作却非常快,指尖一下从苏城掌心里抽离:“啥?”
房中突然寂静下来,两人都跪坐在地上,中间隔着一个凌乱的箱子堪堪相望,半晌,苏城伸手握住了她的肩:“我想让你过来做我的人,不是丫鬟,荞荞,做我的妻。”
对面的人傻愣愣的,好像被定住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城见她好像一只深夜里突然被明灯照住了的傻蛙,没忍住就笑了,见她睫毛一眨,慌忙又敛了笑意:“我认真的。”
荞荞咕咚咽了口口水,眼睛微微一闪,往上扯了扯唇角:“公子睡迷糊了,这会子说胡话呢。”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却被苏城一把按住:“我清醒的很,说的都是真的。”
荞荞身子僵住,苏城一把将隔在两人中间的箱奁推开,倾身至她近前:“这么多年,你别说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思。”
“阿棠都要嫁人了,咱们两个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一提?”
荞荞一直低垂着眼睛,不去看他,苏城等不到回应,开始有些焦灼起来:“还是说,你对我无意,不喜欢我?”
荞荞猛地抬起眼:“不是…”
苏城恍然松了口气,朗然一笑,拉起她便往外走:“那你扭捏的什么,我现在便去和父亲说。”
荞荞却使劲拽住了他:“公子,等等…”她哪里有苏城的力气大,生生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眉心一锁,使劲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脱了出来,“你听我说!”
苏城只觉手中一空,停了下来,转身去瞧她。
荞荞脸涨的通红,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儿:“我,我喜欢公子,只是…”她脑袋垂的更低了,“奴婢不过是一个丫鬟,不敢奢求做公子的妻,况且…奴婢有自知之明,没能力担起少夫人这个位子。”
苏嵃也不会答应的。
先前苏城拉着她回老家,让贴身小厮阿雨给瞒着,苏阆被苏嵃叫去书房时,那小子放心不下,便偷偷趴在窗户上听了一阵,正好把开头那几句听了进去,回来便把苏嵃的话告诉了她。
苏嵃的顾虑没有错,自己除了没事做做糯米糕翻翻话本子,什么也不会,苏城将来要继承将军府的家业,她这样不知事的人当了主母,对他来说只会是个拖累,况且将军府的人对自己这样好,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苏城身形顿住,荞荞闭眼,横心又道:“奴婢愿意跟着公子,只要公子心里有我,是不是妻都没关系,哪怕是侍妾通房都可…”话未说完,身子突然被人往前一带,便跌进了苏城怀里:“你这样看轻自己,是在怀疑我的眼光?”
荞荞不说话了。
“听着,我不会再有其他人,所以苏城的妻,只能是你,”他将她放开,对上她的眼,“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会的可以慢慢学,这次张承允的事,你就处理的很好,至于父亲那里,我去说。”
他顿了顿,又道:“去年开春回来,皇上原本要依功给我个军职,我找了个由头推了,今年我去谋一个,你就在府中跟着教习嬷嬷学些东西,可好?”
他的语调柔和而郑重,说的荞荞几欲落下泪来,红着眼圈使劲点头。
苏城悬着的心在看见她点头的那一刻,完全落了下去,笑着搂住了她:“父亲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让他满意了,他肯定会答应的,别担心。”
荞荞话里带了点些微的鼻音:“我都听你的…只是,可不可以不要先跟老爷说?我还没准备好,”她怂怂地低下头,“还有,要等小姐出嫁之后,我再到公子这里来。”
苏城拍拍她的肩:“好,等我供了职再给父亲说,等阿棠出嫁之后再娶你,行了吧?”
荞荞一笑,轻轻挣开了他:“我去给公子包汤圆儿,留着晚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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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溶溶沉下来时,小厮进来道,成斐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
苏阆应了一声,摸起案边的海棠步摇簪进发里,起身出了房门。
成斐站在府门下,目光远远落在走过来的苏阆身上,一定。
她今日没把头发拢起,大把青丝用发簪斜绾着,留出一缕垂在胸前,一身对襟素绒裙裳,白衣红纹,衬得她肤色莹白,原本俊眉修眼,这般女儿装扮,更是顾盼生辉,直教人错不开神去。
苏阆走到成斐跟前,见他一直瞧着自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么?”
成斐回神,捞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含笑道:“我的阿棠真好看。”
苏阆看向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今天鬼使神差的,打扮成这样就出来了。
她微微别开脸去:“那个…你也好看。”
成斐笑意更深,牵着她下了石阶:“走吧。”
外面玉壶光转,华灯初上,从街头看到巷尾,各式花灯重叠交错,喧嚣人声穿梭其间,十分热闹喜庆。
在战场的肃杀萧瑟中熬的久了,初踏入这般蕃昌祥和之景,总能给人异样的感动,饶是苏阆性子冷些,一颗心也被暖化了,兴致十分的高,扣着成斐的手穿梭其间,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洛长街上花灯最盛,人也最多,游人济济,成双入对的公子小姐也不少,偏苏阆和成斐走在街上,陷在人群里最是扎眼,顺目望去,郎君面如冠玉,姑娘巧笑目盼,相依而行,所经之处倒好似周围火树银花都失了颜色,惹得一众路人频频回首,当事者却完全没注意到,苏阆的眼睛初被花灯吸引了去,成斐满眼都是苏阆。
摊上几排莲灯扎的精巧,瓣瓣绯娇分明,簇成半开的芙蓉形状,红烛做芯,小哥儿殷勤热情的解释,这花灯底下是活的,待灯芯点燃,放进河里,花灯顺着水漂,花瓣就会一瓣瓣的打开来,跟真莲一样,成斐看着苏阆闪闪发亮饶有兴致的眸子,温声问她:“要几盏?”
小哥儿接口:“若要放灯祈福,一人一盏就够了,也可以不用银子买,”他往斜后方扬手一指,笑道,“那个灯棚里猜谜呐,客官猜着了,跟掌柜的去拿就成。”
苏阆闻言,抬眼望去,果然看见不远街角处搭了一个竹棚,中间挂着一个大灯,四周用红绳悬了许多三指宽的竹片,暖光辉映,人影攒动,十分热闹,顿时起了兴,放下手中花灯朝成斐道:“我们去看看。”
第89章
竹片削的齐整, 四边已经被打磨的光滑,莹润可爱,苏阆随手捞过一个, 上头写着两行墨字:陈雪化褪山两边, 无端坐落扁舟前。
苏阆略一思索,道:“慧嘛, 是不是?”她说着,扭头去看他, 成斐一笑, 抬手把那块竹摘了下来。
这就是猜对的表示了。
苏阆很有些始战告捷的小满足, 拉着成斐的手兴致勃勃在里头转,诸如此类,棚子里悬的都是这种普通的字谜, 哪里难得住她,一时收不住,没注意噼里啪啦的就收了八九枚,边扭头问:“你怎么干看着?”
成斐眉梢微挑:“你让我猜?”
苏阆一顿, 旋即笑了:“是哦,状元郎来的话,这灯棚估计得被包圆儿了。”
附近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但见一个好看的公子领着个同样好看的姑娘,字谜几乎是见一个收一个,煞是顺当养眼,原本猜谜的也不猜了, 都袖着手去瞧,苏阆猜在兴头上,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目光,又摸过一块竹牌来,念了一遍。
“悖者离窍其无后,举目谷上一线天。窍者,心也…是个睿吧?”她喃喃,抬头去瞧成斐,成斐才要点头,一旁老摊主却凑了上来,“姑娘当真冰雪聪明,最难的字都被姑娘猜着了,”他笑着搓了搓手,“大家说是不是啊?”
周围响起一阵附和的喝彩声,苏阆这才发现那么多人都看着这里,猜谜的兴致倒散了不少,又听一旁摊主小心翼翼哈腰道:“那个,姑娘可猜累了,去选个礼吧?”
自己这是猜的太多了?手上竹牌哗啦哗啦响,唔……果然猜的太多了。
苏阆瞧一眼成斐,听他在耳边轻笑道:“喜欢的话我回去给你出,要多少有多少。”
她一想也是,离窍无后,原本挺好一个字谜语拆的这样犀利,哪能有成斐写的巧,遂抬头一笑,举了举和成斐相扣的手,抬头冲摊主道:“他方才只跟着我了,再让他猜最后一个吧?”
摊主见两人通身贵气,必是大户出身,本不敢得罪,实在是怕亏本,才硬着头皮出来劝,听见她好声这样说,忙满口应了:“好嘞,好嘞。”
苏阆推了成斐一下:“随便拿一个看看嘛。”成斐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白转,依言捞过一枚,拿下来时还顺手刮了一下苏阆的鼻尖儿,看那牌子上写的是‘一笔中修分双点,立落凡心早晚间’,不假思索念了个“忤”,说着将苏阆手里的竹牌和自己的收到一处,递还给摊主,那厢长长舒了口气,哈腰堆笑道:“二位跟我来。”
成斐揽着苏阆走了,留下一堆看热闹的众人,不时冒出来一句:“啧,郎才女貌。”
苏阆跟在后头,远远的看着灯棚最里头满满的堆了一面的花灯,随口问道:“掌柜的,是猜多少选多少么?”
摊主忍着肉疼,笑着应了:“是呢,姑娘。”
说话间已至近前,苏阆拿了两个方才相中的莲花灯,左右瞧了瞧,目光扫过颇惴惴的摊主,顿时明白过来,没忍住噗嗤笑了一下:“要不掌柜的给我俩寻个精巧的,我们提着就走了。”
摊主眼睛一亮:“再要一个?”
苏阆点头:“多了也拿不了啊。”
老摊主心里一下就轻松了许多,道了声好便过去了,半晌,提着盏鸳鸯戏水的花灯过来,递给还有空手的成斐,满脸是笑:“小郎君和小娘子这样好的人,定会顺顺当当,圆圆满满。”
成斐接过,微笑颔首:“借您吉言。”
苏阆捧着花灯,被成斐揽着肩膀,穿过熙攘人群,终于挨到了通往城外护城河的水边,掏出火折子将灯芯点燃,俯身轻轻推进了水里,花灯顺水飘走,原本半合的莲花果然一瓣瓣的打开了,烛光透过粉色的灯纸映出来,照亮周遭的涟漪,水中已经被人放了许多花灯,一盏盏飘在水波上,像极了缀满星子的银河,光华璀璨。
苏阆看着那两盏花灯并排飘远,两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低头闭眼默默念了一会儿,才抬脸去看成斐:“怎么样,许愿了吗?”
她含笑瞧着他,眼中还倒映着河中簇簇花灯的光,熙熙炯炯。
成斐反问:“你许完了?”
看见苏阆认真点头,不由笑了:“那我也许一个。”
不过片刻,他便睁开了眼,苏阆诧异:“这么快?”
成斐拉过她的手:“走了,去亭里坐坐。”
苏阆追至他身侧,边走边问:“许的什么?”
成斐唔了一声:“你呢?”
“嗯,”她捉紧了扣着他的手指,“我愿我们和身边的人,都能平安顺遂。”
成斐对上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一笑:“我愿你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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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外头逛了许久,回到将军府时已时近三更,将过半夜,府中沿路的灯熄了不少,暗暗魅魅的,成斐把苏阆送至院里的海棠下,才停下来,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进去吧。”
苏阆已经萌生了许多倦意,揉着眼睛点头,却没转身,反而肩膀一倾,脑袋便挨在了他颈窝处,懒懒道:“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