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被带进来时,衣发凌乱,显然也是吃了不少苦。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个会武的,倒是文人气质更重一些,想来遇到这些当兵的,也只有闭嘴的命了。
“你是何人?为何要带走我家妹妹后,又将人弃之?”凌鸿之开口问道。
男子抬眼看向凌鸿之,随即露出轻蔑的笑意,“没想到望阳伯那个废物,生出的儿子倒不错。”
凌鸿之皱起眉,他问的是凌解语的事,怎么又扯了望阳伯了?
君离玹坐在一边不语,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若不是凌鸿之用的是他的人,他也不会留凌鸿之在这儿问话。
男子将目光从凌鸿之身上移开,看向君离玹,问道:“您是麟王爷?”
君离玹施舍了一个眼神给男子,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谁知男子一改刚才的态度,一个头磕在地上,说道:“王爷,小民要告御状,望阳伯残害人命,目无王法,诬陷忠良,实做伪证。还请王爷为小民做主,铲除奸佞!”
听到他这话,君离玹眉心一皱,说道:“无凭无据,竟敢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
“王爷,小民有证据!”男子急忙说道,看样子也不像说谎。
屋中一时陷入沉默,君离玹和凌麒央都颇为疑惑,也很意外事情的转折。只有凌鸿之觉得这也许是他脱离望阳伯府的机会……
第69章 失控为悲
君离玹转头看向凌鸿之,想看看他的意思。毕竟望阳伯是他的父亲,当着他的面处理这件事,说难听点,有点像在打他的脸。
凌鸿之倒表现了很平淡,说道,“有证据就拿出来。”
男子不太信任地看了看凌鸿之,似乎怕拿出来被人销毁,半晌,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若毁了我的东西,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凌鸿之见男子也不是愚蠢之辈,说道:“王爷在此,我还能硬来不成?”
男子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会儿,最后落在君离玹身上,问道:“王爷真肯为小民做主?”
君离玹面无表情地说道:“若证据属实,本王定呈于父皇,还你公道。若有假,污蔑朝廷命官乃是死辈,你自己掂量。”
“有王爷这句话,小民便放心了。小民所言绝无半分虚假,否则定死无葬身之地。”说完,男子脱下外衣,又向茗礼借来一把剪刀。随即剪开里衬。在里衬与外布之间,夹着几封薄薄地信封,想来这男子是将证据分开来放,再缝于衣衫内,如此才不会显然厚重的不自然。
将几个信封整理好,男子双手交给君离玹。
君离玹接过来,细仔地看着,看完的部分就给凌鸿之。只是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有惊讶,有愤恨,甚至还有一些不知如何言语的忧心。这些信封中,有的是望阳伯的亲笔书信,字迹上凌鸿之可以证明,的确是望阳伯亲笔。信也已经人些年头了,纸微微泛黄,墨色也不似新墨鲜亮。还有一部分是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着被望阳伯所害,或者有望阳伯参与的被害之人的名字。包括事件、同谋和细节也用最简练的语言交代得极为清楚。
看完这些东西,君离玹让茗礼拿到暖阁去给凌麒央看。
男人这时才又开口道:“小民姓魏,名书勉。家父曾是开州知府,家父与望阳伯早年交好,在望阳伯的劝说下,两人加上几个读书时结识的同窗,一同搜刮钱银,倒卖京中珍品。因为事情一直没有败露,所以望阳伯的胆子也越发大起来,继续拉拢他人入伙。而他拉拢的人中,有人见有利要图,便加入了,而有的则在得知他的意图后,断然拒绝。望阳伯怕那些没入伙的人将事情说出去,便找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加到对方头上,将人害死,妻离子散。”
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时老望阳伯还在,还有个人给他撑腰,替他兜着。望阳伯也从中赚了不少。后来老望阳伯过世,望阳伯开始担心起来,便逐步收了手。后又怕这些与他同伙的人出卖他,干脆除之而后快。家父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日,所以早早将我送到远房亲戚家,谎称我夭折,并将这些年他与望阳伯来往的书信和被害人的名单交给了我。之后过了没一年,父亲就被判了罪,全门抄斩,只有我活了下来。”
君离玹从没想到望阳伯居然有这个胆。不过想来,当年有老爷子撑着,他就是错,老爷子也得护着。而且这中间有多少是老望阳伯的主意,也很难说。后来老望阳伯去世了,先皇看在其功绩的份上,并未降袭承的望阳伯的位份。
想来他这些年庸庸碌碌,却衣食无忧,恐怕吃得也是当年贪得的老本。
“其实那些人他并没有除干净,若老望阳伯去得晚一些,说不定真死全了。至于那些活下来的人,想到望阳伯与容将军府的关系,再考虑到当年皇贵妃深受皇上恩宠。便都闭了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男子对那些人的沉默也很是不屑。
以当年皇贵妃的风头,那些人就是想说,也得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份量。何况这些人很大一部分都是户富,并非朝廷官员,想要揭发就更难了。
“这件事本王会派人去问清楚,若属实,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虽然他也很想看着望阳伯府倒台,但也不能只听信这个魏书勉的一面之词。
“多谢王爷。”魏书勉看着君离玹,神情刚直,根本不怕君离玹去查。
事情到了这一步,凌鸿之也没想为望阳伯辩白什么,一来他也觉得这些证据不像伪造,二来,离开望阳伯府的念头还在他脑子里没有消失。
但话说回来,父亲的事他可以不管,但其他的还是要问清楚,“你与凌解语是怎么回事?”
说到凌解语,魏书勉脸上也没有半分愧色,说道:“说实话,我虽然很想为父亲报仇,但起初倒也没动过伤害凌解语的念想。为了安身,我在一家书馆里说书,那日凌解语来听书,之后便缠上了我。时常来书馆不说,还私下让人带东西送我。后来我想尽法子,也没找到给父亲伸冤的地方,这事又不敢张扬,怕还没告上望阳伯,就被灭口了。愁了几日下来,脑子一混,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我假装被打感动,私下与她交往,原本想着也许能从她嘴里探出点什么,或者借着她找到能帮我伸冤之人。谁知道她只知撒娇打扮,其他什么都帮不上。后来望阳伯夫人给她定了门亲事。我原也不做他想,只待她成了亲,我再继续做我的事便是了。谁知她成亲的前一天夜里突然跑来,哭闹着要与我私奔。我本不同意,毕竟我好不容易在京城有了容身之所,怎可轻易弃之?她见我不为所动,便了生气,威胁说我若不带她走,就去官府告我玷-污她。”
凌鸿之眉头紧锁地听魏书勉说着。说实在的,魏书勉样貌不错,看着也文雅,的确是姑娘们会喜欢的类型。他只是没想到凌解语竟如此不知廉耻,干出这等有辱名节的事。不过想到当初她胆敢进了凌麒央与君离玹的房间,丢尽了人,也早该料到她不是什么安份的姑娘。
“不得已,我只好带她跑了。我虽然没碰过她的身子,但她要真去告我,哪怕是还了我清白,望阳伯和他夫人也断然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想以身犯险。”说到这儿,魏书勉轻蔑地笑了一下,“也许是老天助我,她路上就病了。我恨她威胁我在先,害我跟他跑出京城,受尽辛苦在后,加上对望阳伯的怨恨,我便一不做二不休,趁她病重,把她丢下了。原本想过些日子若没什么风声,我就回京,毕竟我俩的事也没旁人知晓。只是没想到,最后被麟王爷的人抓了。”
听完他的话,凌鸿之觉得凌解语根本就是自找的,虽然魏书勉把她抛下实为不义,但若是他,也未必会善待仇人的女儿。何况这女人还威胁过他。
“你预备如何?”看在凌麒央的面子上,君离玹还是问了凌鸿之的意见。
凌鸿之毫不犹豫地说道:“全凭王爷做主。”
这事若他揭发,即使是正义,也难免落人口实,毕竟他与望阳伯是父子。而若是麟王爷去办,就是为国除奸,毕竟麟王府与望阳伯府,早已两不相干。
君离玹想了想,点头道:“这事待我查明,会派人告诉你。为保安全,魏书勉就先送回军营去。”
“好。”凌鸿之也没什么意见。
要问的都问完了,君离玹让人悄悄把魏书勉带回去,并叫盯紧他的一举一动,若有异样,随时来报。军营里都是自己人,自然也不会乱说话。
在麟王府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凌鸿之还要赶回去,以免家里出乱子,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凌鸿之,君离玹来到暖阁。从把这些证据拿进来,凌麒央就没出去,就连凌鸿之离开也未去相送。
凌麒央坐在小榻上,手里捏着那些书信。而那些书信上赫然出现了“堂溪府”的名字。这个姓氏在邺国极少,何况还是在凌爹爹的老家。凌麒央简直不能相信,也不敢拿给凌爹爹看。若爹爹知道堂溪家的覆灭根本就是望阳伯府一手造成的,爹爹要如何自处?!
君离玹轻轻抽出凌麒央手中的纸张,摸了摸他的发顶,说道:“这件事总归还是要告诉爹爹的,爹爹是聪明人,定能控制好自己。”
他刚刚在看这些证据时,就已经看到了关于凌爹爹家的事,但具体是怎么回事,还得问了凌爹爹才知道。
“爹爹若知道他所嫁之人竟然是仇人,我怕他承受不住。”凌麒央抿着嘴角。
君离玹抱着他,安抚道:“爹爹有权知道。至于后续的事,就不必爹爹操心了。若真属实,我会了结了望阳伯。”
凌麒央反抱住他,闷声说道:“谢谢……”这个人总是能为他分担所有事,只要事情与他有关,君离玹就不会不理。
“傻瓜。我娶你回来,也是希望你在我身边能安心顺意。”君离玹轻笑着说道。
凌麒央点点头。
两人抱了没多会儿,凌爹爹和孤曜便走了进来。
看到两人腻在一起,做长辈的虽然高兴,但多少也会觉得尴尬。
孤曜是肯定不会先说话的,凌爹爹只好先开了口,“你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个院子偏的很,若不是珞素告诉他们怎么走,他们还未必找得到。
君离玹放开凌麒央,面上到没什么不好意思,只说道:“爹爹和前辈这是去哪了?”
“随便出去走走。”凌麒央爹爹似乎并不想多提,看到凌麒央欲言又止的神色,问道:“你怎么了?”
凌麒央定了定心,说道:“爹爹,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说吧。”凌爹爹说道。
“离玹抓到个人,那人要告望阳伯,并给了我们这些证据……”凌麒央实在觉得一言难尽,干脆说得简单些,随即将那些证据给了凌爹爹。
凌爹爹不解地那过那些纸张,低头看着。起初还好,但越看脸色越苍白,最后甚至开始发抖,似乎是要晕过去……
“爹爹……”凌麒央也不知道要如何才好,只能无力地叫着人。
孤曜见他的脸几乎惨白,一把抽手他手里的证据,自己低头看起来。看到后来,孤曜也不禁握紧了拳头,说道:“原来如此……”
“他……他骗我……他骗我!!”凌爹爹先是喃喃自语,后来几乎声嘶力竭地重复喊着“他骗我”三个字。几近悲鸣的声音,让凌麒央觉得害怕,也很难过。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爹爹,如此失控,如此悲痛,像是得不到解脱一般,垂死悲泣。只是没有眼泪,只有忍得泛红的眼眶。
也许是感受到了凌麒央的情绪,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开始乱动,像是安慰,又像是在与凌麒央一同愤怒。
孤曜把纸丢到一边,将凌爹爹用力地抱紧,低声安抚道:“没事了,我会给你报仇……”
凌爹爹起初还在挣扎,但最终没了力气,窝在孤曜怀里,晕了过去……
“爹爹……”凌麒央想去看一看晕倒的爹爹,却被孤曜阻止了。
孤曜将凌爹爹抱起来,安置在小榻上,“让他睡吧,睡起来会好一些。”
君离玹也从没想到,一向克己文雅的爹爹居然会如此失控,在凌麒央给凌爹爹盖好被子后,问道:“前辈,爹爹与望阳伯到底怎么回事?”
孤曜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凌爹爹地手,说道:“说来话长……”
第70章 旧事为明
君离玹将凌麒央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好,听孤曜慢慢说。
孤曜酝酿了片刻,说道,“堂溪家原本是运城的富户,祖上向来与官府交好,官府倒也给堂溪家行了不少方便。颜诺是独子,他父亲也对他寄予了厚望。我的母亲是颜诺的姑姑,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
凌麒央和君离玹点点头,没有多问。
“我虽然生活在堂溪家,颜诺的父母对我也十分疼爱,但我毕竟跟着师父学医,长大后更是跟着师父四处云游,回去的时间少,所以舅舅到底与谁做生意,又做的是什么生意,我从不过问,也不清楚。”孤曜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我的母亲去世了,我很难过,也怕回到堂溪家,总不免想起母亲,便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与颜诺也断了联系。”
凌麒央和君离玹多少都能理解孤曜当时的心情,毕竟从小跟着母亲长大,先皇这个父亲真可谓是可有可无。而母亲却离开了人世,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救不了自己的母亲,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想而知当时的心情。避开那些回忆也是情理中的事。
“没想到堂溪家就在那时出了事。说是颜诺的父亲逃避商税,贿赂官员,垄断商业,残害人命等等,舅舅就这么被抓了起来。因为舅舅是商人,所以在定罪上只需要当地知府来判,惊动不了皇上。而我又不在,颜诺没办法,只好求助于望阳伯。听颜诺说,当初望阳伯来过他们家几回,对他也颇有好感,这才让他有机会见到望阳伯。不过,当时望阳伯说事情不好办,倘若是他自家的人,倒是可以动用一下关系。可颜诺毕竟是外人,他实在不敢担这个风险。若颜诺肯入望阳伯府,他倒是可以考虑。颜诺想了两天,最后同意了望阳伯的提议。”孤曜显然不太愿意提起这一段,似乎这件事也是他的心结,所以说的时候一直皱着眉,眼睛片刻不离凌爹爹。
“卑鄙!”凌麒央这才知道自己爹爹入府的原因,他竟然不知道爹爹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才成了望阳伯的妾室。想到爹爹那些年的心酸,凌麒央越是感同身受,越是想除掉这个卑鄙小人。
君离玹从旁安抚着凌麒央。他也觉得望阳伯根本配不上凌爹爹,以凌爹爹的心气怎么可能嫁给他。原来是有这么一段事情在里面,若非如此,望阳伯就算想破了天,也根本娶不到凌爹爹。
“我赶到京城时,颜诺已经入了望阳伯府,户籍也改了过去。不过因为他入府后才开始服食卿子药,加上担心家里的事,所以身体一直不好,望阳伯也没能与他同房。我开始查堂溪家的事,可是天意弄人,先皇在这时驾崩了,我手上可用的人没了。而当时皇上正与几个兄弟争皇位,局势也不明了。我弄不清皇上的对我态度,所以只能先避开。”皇位之争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孤曜避开也是应该的,否则可能连命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经过一番周转,我得知舅舅的罪名并非全是空穴来风,他的确是逃了商税,也贿赂了官员,但其他的却无从查证。我偷偷去望阳伯府见了颜诺,说了我查到的事,他不相信舅舅做过那些事,与我大吵一架,又觉得我本能帮上他的忙,却迟迟不出现,现在却又畏首畏尾,不去向皇上求请……总之,我和他闹得很不愉快。”孤曜说道:“我虽然曾经救过皇上一命,但当时朝中的形势的确让我十分被动,我也没办法见到皇上。说到底也是我的错,我若早点回去,也许事情还能有些余地。”
凌麒央摇摇头,说道:“这事不以怪您。爹爹当时肯定也是伤心糊涂了,才会那样说。若当时皇上对您的态度也是杀,那很可能也会殃及到爹爹,毕竟你的事旁人不知,皇上要堵住他人之口,自然要杀掉所有知情人。”
“对于那段时间,的确十分混乱,我也不欲多说,终究是我对不住他。先帝驾崩,国丧三年,身上有位份的人也要禁止婚嫁纳娶,即使接进府上,也不能行房。颜诺一直以为望阳伯在帮他父亲洗刷冤屈,但没想到运城那边传来消息,说舅舅突发疾病,死在了狱中,而舅母听到舅舅过世的消息,想到颜诺好好的孩子,居然变成了卿子嫁了人,深觉对不起堂溪家的列祖列宗,当夜便上吊了。”
凌麒央皱了皱眉,“这些信中有提到鸠杀堂溪豫,逼死堂溪府上下,都是望阳伯让人做的。”堂溪豫是他的外公,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外公的名字。而若非这些证据,凌麒央也会觉堂溪府一家的死只是个意外。
“若证据属实,那就是他做的。而这些名单中也写明了,堂溪府的败落就是望阳伯设计的,除了舅舅的确做过的,剩下的罪名都是他强加上去的,否则舅舅也罪不至死。颜诺以为望阳伯一直在帮他父亲洗脱罪名,其际上望阳伯却是一直在害舅舅,害堂溪府。”孤曜觉得这实在是命运弄人,而被害得最苦的还是堂溪颜诺,“颜诺得知父母的死讯后,大病了一场。我也没再掩藏,以他表哥的身份一直照顾他。所以也没去运城查看尸体。待我再回去,舅舅和舅母已经被火化了,官府说夏天尸体腐烂的厉害,为防疫病,便烧了。我将他们埋在了堂溪家的祖坟中,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沉默了良久,凌麒央突然开口道:“他该死。”这个“他”指得是谁,君离玹和孤曜都明白。
虽然孕中之人实在不宜说这种话,但这种恨他们都明白,便也没多说什么。
“这件事我即刻让人去查。”君离玹拍了拍凌麒央的肩膀,让他安心,又对孤曜道:“还请前辈好好照顾爹爹。”
孤曜点了头,君离玹便转身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