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长箭破空之声掠过车驾,随即就是数道扎实的铁穿木板的闷响,外间陡然乱了起来,有人大声叫着保护钦差大人,陈若弱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却见顾屿立时冷了脸色,一把将她护在身下,扬声对外道:“看住犯官,原地守卫,不要让任何人有接近他们的机会!不用管我!”
车厢的帘帐垂挂着,里外看不见,但顾屿第一时间判断了射箭的方向是在林子深处,而且并非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箭头入木的声响都抬得很高,显然不敢真的刺杀他,刺客只想玩一手围魏救赵之计。
箭雨来得快,散得也快,顾屿紧紧地压着陈若弱,把她护得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透过帘帐的缝隙,他看到不远处的监笼仍旧被赵狄带着人护得严实,顿时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太过松懈,警惕地感受着外间的动静。
发觉赵狄根本没有挪动一星半点,林子里的人显然急了,对着顾屿的车驾再次放了一轮箭,这次的箭比上次更低了一些,陈若弱注意到有的箭几乎是擦着顾屿的后背过去的,眼睛都发红了,她仔细地看了一下,发觉射到里面的箭大部分都是从帘帐那一面进来的,只要挪过去一点,用铺床的木板挡住帘帐那一面的空当,车厢里就安全了。
可是顾屿把她压得严实,要竖起木板,首先她得要起身,陈若弱连忙跟顾屿说了,顾屿眉头蹙起,还是否决了,“太危险,刺客不敢真伤我们,林子里已经有人进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停,别怕。”
顾屿是个有主见的人,陈若弱虽然平时主意很大,但每每对上顾屿的眼神,都会不由自主地听他的话,只是这一次,她都还没来得及点头,外间一根斜刺里飞进来的箭就直直地扎进了顾屿的胳膊,一大片血迹顿时晕染开去,红了陈若弱的眼。
第七十三章 归京
顾屿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但很快就镇静了下来,抬手按住了伤处,见陈若弱眼里几乎冒出了泪花,还勉强弯了弯唇角,低声道:“我没事……”
这时又是一阵簌簌的箭响,不过他的反应倒是很快,迅速地俯身低头,避过了擦着他身体过去的几根箭,陈若弱不知道到底还有多久外面的箭才会停,只看得到顾屿胳膊上的血迹随着他的动作晕染开了一大片,她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忽然抬手抱住顾屿的脖颈。
顾屿只当她是害怕了,低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安抚地说道:“看箭的制式,应当是弩箭一类,不过林子离得远,只要不伤到要紧的地方,不会有事的。“”
杀害皇命钦差等同欺侮圣上,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刺客只为杀犯官灭口而来,犯不上搭上九族的身家性命害他,弩箭多涂毒,他受伤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显然这箭是没问题的。
陈若弱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顾屿没听清,不由问道:“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若弱忽然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整个身子压到了他的身上,几步爬到了帘帐前,顶着时不时射进车厢里的冷箭,咬牙竖起之前拼床的一半木板,她的动作颤巍巍的,顾屿立刻反应过来,翻身和她一起撑起木板,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帘帐那一面的空当。
陈若弱背靠着木板,喘息了几声,就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下我们都可以放心啦!”
顾屿一只手按着伤处,眉头紧蹙,目光在陈若弱的脸上一滞,擦了擦沾着血迹的手掌,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陈若弱以为他要包扎,连忙要去接,却被他轻轻地按在了没有胎记的另外半张脸上。
陈若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脸颊生疼,再一摸,隔着帕子都是一手的血,她吓了一跳,顾屿又是心疼又是好气,“总是不把自己当回事,伤口倒是不深,疼不疼?”
陈若弱欲哭无泪,指着自己的脸道:“我都要破相了,你还问我疼不疼?我就剩下半张脸好好的,要是还留一道疤,真是见不得人了……”
顾屿倒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的样子,见她紧张兮兮地捂着脸,血都糊了半张帕子却不见一点疼痛之色,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完好的手臂抱了抱她,哑声说道:“留了疤也好看,不想给别人看,那就不给他们看。”
温热的怀抱,没有半点嫌弃指责的语气,陈若弱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了,她抱住了顾屿,隔了一小会儿,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挪开一点,问道:“你的伤没事吧,疼吗?”
顾屿摇了摇头,陈若弱脸都不捂了,小心地给他解开了外袍,正要撕开他伤处的布料,隔着挡住帘帐的厚重木板,忽然传来重重的拍击声,是周虎的声音,“夫人,大人,你们没事吧?刚才那帮贼人朝着大人的车驾放箭,赵校尉说是调虎离山之计,不让我们过来……”
“没事,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赵校尉猜的不错。”顾屿按着胳膊上的伤口,冷静地说道:“情况怎么样了?有死伤吗?”
周虎略略放下了心,道:“监笼那边护得严严实实的,有人趁乱想靠近,现在捆着等审呢,贼人被抓住了几个,大部分杀了,外面已经没事了,只是厢军这边伤了得有几十个……还死了四个兄弟。”
顾屿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良久又平展开,道:“他们不会白死的,去拿些伤药过来吧,周副使那边的情况你让人去看看。”
周虎立刻领命去了,钦差车队是不备创伤药的,路上也没想起这茬,不过厢军那边是随身的物品,周虎去不多时,就取了一个没开封的伤药纸包,陈若弱按着顾屿,小心翼翼地给他把药上了,这才允许他给自己处理脸上的伤口,她偷偷拿了小镜子照,发觉伤口确实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深,就是划破的一道长痕,食指长短,留不留疤倒是不好说。
要是换了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只怕委屈得都要哭起来了,可陈若弱就只是耷拉着眉毛,看着对破相挺在意的样子,其实更多的是自嘲,顾屿真想就这么坐在车厢里抱着她安慰上一天一夜,然而最终,他低声道:“抱歉,死伤了人,我得去看看。”
陈若弱的伤是斜着的一道,布带是绕了头一圈的,包扎得有些可笑,她愣了一下,连忙推他,“说的哪儿的话,有什么可抱歉的,这么大的事呢,你当然该去看了,快去吧!”
顾屿用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头,然后掀开帘帐出去了,陈若弱隔着布带摸了摸自己的脸,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情况不是很好,虽然刺客都已经杀的杀,抓的抓,可到底死伤不小,厢军不是西军,有的一辈子也没见过几回血,这次护送几个犯人,竟然也会死人,营帐里的气氛都很低迷,顾屿挨个去看过了伤者,除去已死的五人,重伤了四个,随行的只有一个军医并两个学徒,忙得团团转。
赵狄也受了点伤,脸色不是很好,一见顾屿就道:“多亏大人警惕!要不是大人反复叮嘱,这次的伤亡不会这么低,这些刺客都是经受了特殊训练的,身上的小玩意个个藏毒,好悬没让他们靠近监笼……”
“京畿之地,找来这样一帮刺客,想都不用想,这是在把刀往圣上手里递。”周仁一瘸一拐地进来,有些灰头土脸的,脸上十分沉稳,说道:“也多亏了案子结得快,两地消息不流通,一直到京城才有了这一遭,不然真不知道这一路上要有多少麻烦。”
顾屿没说话,赵狄憋住笑,只看周仁那副正经的样子,可能还要以为他的伤是和刺客英勇搏斗的时候受的,可他早都听人回报了,说这位周副使大人一听见有刺客,立刻从车厢里跳出来,拔腿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伤是跳车的时候崴了脚,灰头土脸是跑的路上摔了一跤。
周仁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擦了一把脸,对赵狄和顾屿道:“两位,反正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睡也睡不成,京畿又没什么野兽狼群的,不如早点拔营,省得夜长梦多了吧?”
赵狄看向顾屿,顾屿想了想,说道:“也罢,让伤者和军医留下,其余的先带着犯人赶路,本就是途中遇刺,意外情况,要是路上遇到京畿巡防军,也有说法。”
顾屿这么说了,赵狄当然没有意见,刚刚闹了一场,营帐里的人心也不大定当,听说要连夜朝京城赶路,那种低迷的气氛反倒是好了一些,这一次关押着周余几人的监笼索性和钦差车驾并行,首尾被护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是这样起了效果,还是刺客真的只有一波,一直到了夜尽天明,远远地看到了京畿巡防大营,也没有多余的祸事发生。
陈若弱快到凌晨的时候睡着了,车驾停下来的时候,顾屿轻轻地推她,把她推醒了,陈若弱揉了揉眼睛,正好摸到脸上的那一片布带,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昨天半夜发生的事情,顾屿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已经到家门口了,回房再睡吧。”
“还要见公公呢,不然也太没有规矩了……”陈若弱睡意朦胧,但还是强打了一点精神,顾屿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颊,像是爱怜一个珍宝似的摩挲几下。
“没事,你安心去睡吧,这次的事情不简单,我得和父亲单独商议,而且你为了我受伤,父亲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陈若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听着顾屿温温柔柔的声音,也就朦朦胧胧跟着点头,顾屿让开了身子,好教她自己从车驾上下来,也是这么个举动,陈若弱反应过来顾屿也受了伤,睡意都飞了一些,拉着他完好的那只手,说道:“你也一夜没睡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要和公公说那么长时间的话,早点回来休息呀!”
顾屿点头,喜鹊翠莺也跟着担惊受怕了一夜,连忙扶着陈若弱回到阔别不多久的新房里休息,顾屿脸上微带着一点笑意看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今日正赶上大朝会,早在钦差车驾到达京畿大营的时候,镇国公就去上朝了,管家劝了几句,想让顾屿也去休息,他却摇了摇头,说道:“等父亲回来。”
管家唉声叹气了一会儿,也知道自家的世子打小就是有主意的人,旁人劝一句不管用,那再劝一百句一千句都是不管用的了,也就只好随他去。
第七十四章 新厨
一般而言,大朝会是对于过去五日早朝的总结,平时一场早朝两个时辰,大朝会就得三个时辰,然而今日却不同,顾屿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外面报国公爷的车驾回府了。
镇国公才出了皇城,早就有管家打发来的下人把消息告诉了他,也算是缓解了一下他的心情,然而过不多时,他就又叹了一口气,吩咐车驾加快了速度,他也确实很有些话要和顾屿商议。
淮南道几乎被顾屿掀了底子,可这些天,朝堂上也不太平,自从收到顾屿的信开始,太子就不顾底下人的劝阻,一力上书要求亲自去淮南道查案,太子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几乎有些资历的官员都清楚他的性子,钦差只管查案,但要真把这位爷派去,隔天就能把犯事的淮南官员杀个鸡犬不留,元昭帝显然也明白,于是否决了太子的上书。
太子要是能忍,就不叫太子了,等再收到顾屿的回信和案情新进展的时候,他气得把桌子砸了,身边的人劝不动,偏生御史台又有个愣头青,针对淮南道之事,洋洋洒洒落笔千言,上谏言请书废贱籍制,末了,似乎是为了稍稍迎合一下太子,又补充求谏肉鸽案主从犯及吃人者都该论死。
这就对了太子的意,一连几日,太子的折子不知道被压了多少,有两回被元昭帝叫去谈话,末了还是照样上书,甚至早朝也在闹腾。
淮南道的事情要是真都像这些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想得那么简单,都不用大费周章派个钦差去,直接一道圣旨杀了周余也就完了,镇国公知道,少去了一年时间的思虑,圣上这会儿应该还在犹豫是否要对腐朽世家动手,毕竟这道口子一开,接下来的事情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办完的话,一旦引起众怒,世家联合反扑,甚至会动摇国本。
元昭帝思虑的问题太多,太子和那个愣头青却在为废不废贱籍制和杀几个犯人摇旗呐喊,落在聪明人的眼里,也就只有摇头的份了,镇国公冷眼瞧着,对顾屿说的那些离奇经历也不由得更信了几分,这样的太子,风平浪静时还好,遇到有心人算计储君位,败得再快也不是奇事,倒是后来还能起复,这其中不知道耗了身边人多少心血精力。
顾屿对此倒是不意外,和镇国公交换了一下京城和淮南道的消息,他略略思索了一下,说道:“待会我去述职,先探探太子的意思,能劝就劝,要是不能劝,我也有打算。”
镇国公有些忧虑,“太子的性格,要是能压得住,黄家早就压了,他们是太子的姻亲,尚且说不上话,你就是说破了天,太子不听,又有什么用。”
“在其位,谋其政,太子并非不能沟通之人,黄家那边之所以没能劝住太子,我想他们应该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顾屿微微地眯了眯眼睛,见镇国公露出不解的样子,微微地笑了。
本朝的世家结构简单,一部分是当年跟着高祖南征北战的名臣后裔,初代镇国公和宁国公就是开国时的左右相,这类爵位世袭罔替,还有一部分是前朝有权势的家族,在高祖起事之后不战而降,原先还是有封地的,后来太宗朝时部分世家作乱,太宗发兵除四族,留五家,余下的一些世家也就留在了京城,剩余的一下一代一削的勋爵贵族,例如陈若弱出身的陈家,就是当年跟着高祖的一些战将,将爵很少能世袭。
若说当除的,非那些前朝世家莫属,太宗杀了几家实力强的,为了昭示皇族宽宏,留下的那部分人,年年拿着朝廷的荣养金,与民争利,仗势欺人,养门客,搅官场,多是这些世家。
镇国公只是听顾屿提醒了一下,也就反应过来了,想要让元昭帝下定决心很难,但若是扯上他疼爱了三十年的太子,那就不同了,宁国公之所以由得太子像个跳梁小丑似的犯蠢,是因为他有心想逼元昭帝一逼,太子的行为看似愚蠢,但他揪着淮南道不放,其实正是踩在了这些世家的底线上。
顾屿有后世的眼界,很清楚一旦太子之位受到冲击,第一个行动的不会是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们,而该是元昭帝,镇国公之所以也被宁国公带进了沟里,是因为他这些年远离朝堂是非,根本不清楚元昭帝对太子的感情有多深。
更有甚者,元昭帝的犹豫也可能是一层迷雾,他想看看,太子屁股底下的这张座位,到底有多少人惦记,更是想让太子看看,有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顾屿想得深了些,却没说出来,父子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顾屿把茶盏里的热茶喝了一口,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一趟太子府。”
镇国公点了点头,又听顾屿放下茶盏道:“昨夜有人截杀周余,若弱为了护我,脸上伤了一道,父亲要是见到她,也别说多了,姑娘家爱美,安慰得多了反倒让她时时刻刻惦记着,总是一桩心事。”
“竟有这样的事!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镇国公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顾屿时,果然也觉出一点不对,“若弱受伤,你也受伤了?”
顾屿没怎么在意地说道:“伤了左胳膊,不到半指宽的皮肉伤,大夫说养养就好了。”
镇国公见他神色镇定自若,也就叹了一口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屿失笑,“父亲去休息了,我去一趟太子府,若弱受了惊,又一夜没睡,可能要睡到晚上……折腾一夜,差点忘了告诉父亲一件喜事。”
镇国公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若弱已经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孕,大夫看过,说这胎很好,若弱的身体也比寻常妇人康健一些,日后府里也要仔细一些了。”
顾屿已经过去了喜悦的劲头,说得平平常常,镇国公却是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似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乐,自家儿子打从淮南道那么远的地方回来,父子亲情都没叙,就说了半天朝堂上的事,这就罢了,儿媳怀孕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能忘了告诉他!
顾屿前脚刚走,顾凝就急匆匆地来了,她这些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城外的别庄,也是早晨才听说顾屿回京,立刻让人备的车驾,镇国公见了她,却是脸色一黑,也没理她,就让她走。
喜鹊和翠莺跟陈若弱一样舟车劳顿,陈若弱睡在里间,她们两个睡在外间的小隔间里,睡得沉沉的,一直到了中午过半才醒,闻墨给打着哈欠的陈若弱更衣洗漱,因为有镇国公的吩咐,整个院子里的人见了陈若弱,都是一副平常的样子,好像她的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似的。
要不是照见了镜子加上还有点疼,陈若弱都要把脸上的伤给忘了,她刚说一句饿了,还想去给自己做点吃的,没成想闻墨立刻就让人传了膳,两个月没回来,府里多了个红案大厨,整四十年的厨艺功底,镇国公还是不怎么吃荤的人,这些日子烦心事也多,可还是被足足喂胖了一圈。
陈若弱刚听闻墨说起的时候,还抱了一点好奇心,等到菜端上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满眼都是摆盘精致的菜肴,香气扑鼻,荤菜不露油腻,素菜不显寡淡,随意夹一片酱烧肉,入口的滋味层次分明,肉质紧实,每一道肉的纹理里都渗透着满是肉香的汁液。
似乎也被提醒了孕妇的忌口,端上来的菜肴里很少有大荤的菜肴,转而用精致量少的小点心充盈边角,陈若弱就着酱烧肉吃了大半碗饭,感到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消退了不少,这才长舒一口气,有工夫去品尝别的。
离手边最近的是一盘白白圆圆的小面点,看大小应该是实心的,只是那圆胖胖的样子实在可爱,陈若弱忍不住拿起了一个,刚咬半口,就有流黄的馅心满溢出来,却不是甜点的那种甜流黄,而是一种充盈着奶香蛋香的味道,和松软微带着些羊奶香的面皮一起入口,简直美妙。
陈若弱连吃了两个小面点,有点噎着了,她盛了小半碗汤,刚送到面前的时候,一股特殊的味道就从碗里散发了出来,她忍不住惊奇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喝了一口,顿时,一股极鲜的滋味从唇齿蔓延上头骨,汤水入喉下沉,鲜香的味道却猛然上升,有点类似于酒的那种感觉,却更加让人爱不释口。
喝了汤,陈若弱又撑着吃了几道菜,每次一开始都只说尝尝味道,结果一入口就停不下来了,直到把自己吃了个滚瓜肚圆,路都走不成了,才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对闻墨道:“做菜的大厨是哪找来的?做得也太好吃了!”
闻墨想了想,面露一丝尴尬之色,轻咳一声。
第七十五章 银杏
说起来这个事还是有些凑巧的,顾屿作为钦差离京之前,安顿了一个年轻人在府里,本来也风平浪静过去了几天,后来这年轻人出门,正撞见个衣裳破烂的老头讨钱,要是一般人,给点银子也就打发了,可年轻人是恨不得一天三顿青菜豆腐,把府里供的三餐都折现的铁公鸡,顿时拔腿就走。
那老头也不知道怎么的,反倒是一路跟着年轻人回来,就站在府门口张望,怎么劝也不肯走,要是别家府邸,打也给打出去了,可镇国公府御下严格,尤其老头的样子可怜,外院的管事就给了他几两银子,老头就更不肯走了,那几天小姐不知道和国公爷发生了什么矛盾,又哭又闹要绝食,还真饿了好几顿,管事每天愁得眉毛都要掉了,变着花样让下厨做好吃的给小姐送去,老头却趁着下厨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偷了下厨的食材和调味料,数目不算大,但有好几样是专供主子的珍品,被人抓了个现行。
偏生怎么问老头都问不出理由来,管事没法子,只能上报给管家,见了管家,老头也不吭气,耷拉着脑袋死死地抱着被抓时已经扯坏的食材袋子不肯放手,管事是新来的,管家却是见惯了三教九流,一眼就能看出老头的手不一样,是双厨子的手,好声好气地问了几遍,老头才磕磕巴巴地说了几个不连贯的词,大概意思是管事想吃,他想给他做点吃的。
管事那些天忙都忙昏了头,别说吃了,就是睡觉都睁着一只眼,不过倒是能大概理解了老头的意思,这些天小姐绝食,底下人受气,他想变着花样给小姐做吃的,老头神志不太清楚,只以为管事想吃,大概是做惯了厨子的,他没觉得后厨的东西不能拿,反倒挑挑拣拣了半天拿了一袋子最好的食材,准备带回去做给管事吃。
前因后果弄清楚,就是件哭笑不得的事情,管家也没有太苛责老头的意思,见老头抱着食材袋子一副黄瘦巴巴的可怜样子,还格外让人给他在后厨里开个小灶台,让他试试,虽然府里养个闲人没什么,可要是做厨子的手艺还在,也是能养活自己的路子。
原本众人都没抱什么期待,至多觉得老头可能厨艺没丢,可没成想,老头才进后厨,灶台一开,锅一热,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样子似的,巴掌大的水豆腐皮切成头发丝粗细的豆腐丝,水里晕开根根不断,刀花飞溅,切菜切肉行云流水,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老头的菜做到一半的时候,锅里的香气就那么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后厨,其余的灶台无论在做什么菜,全都被压了下去,难以置信的是,就用了那么一张小灶台,老头一会儿去拿一点食材,一会儿去拿一点食材,只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精致满目的菜肴就摆满了桌盘。
陈若弱听得一愣一愣的,闻墨轻咳了一声,又道:“不过这个老爷子人都痴了,给他说什么都不懂,每次想叫他去做菜,得说是王管事想吃的,他才肯去做,别的人一概不成呢!”
“人都痴了,厨艺还在……”陈若弱惊叹地说道:“这也太神奇了,我要是以后也痴了,不知道还能记得什么。”
要是喜鹊,这会儿肯定要连声呸她,这也有出处,是民间流传的把晦气呸走的方式,不过闻墨是个温婉的丫头,闻言只是笑着添趣儿道:“夫人和世子是神仙眷侣,就是夫人哪天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也得记得我们世子的。”
陈若弱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一点,她起身走了几圈缓了缓胀得难受的肚子,就急着要去给镇国公请安,心里倒是还惦记了一桩事情,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那个老爷子,她也很好奇,有这样厨艺的人长得是什么样子。
到了镇国公府的内正堂,里头的管事报国公爷在外院见客,陈若弱就坐着等,等了好半晌才等到管家进来,管家恭敬地对着她行了个礼,才笑着说道:“世子去太子跟前述职,才去没一会儿,刚才宫里又来人传话,老爷去了。少夫人有身子的人,不好久等,故而派我来说一声,老爷今天都欢喜一天了,想着早些看看少夫人,又怕搅了少夫人的睡梦,还吩咐都不准吵醒少夫人呢。”
这话很是熨帖,陈若弱笑眼弯弯的,不防带动了脸上的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没等反应过来,手就下意识地去捂脸上的伤痕,陈若弱反应过来,顿时有点笑不出来了,管家却像没瞧见她脸上的伤口,闻墨也连忙过来打岔,不多时,陈若弱就高高兴兴地从正堂出来了。
秋高气爽,落叶纷飞,镇国公府内外的各处都有人一日几次地重复打扫,地面也都干净得很,陈若弱吃得太饱,闻墨想扶着她去花园里消消食,陈若弱却看见了离正堂不远的一株极高大的挂满了黄色叶子的银杏树,隔着墙都能看到大半的树冠,镇国公府那么大,她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顿时起意想去瞧瞧。
闻墨隐约记得那是闲置的客院,镇国公府远离朝堂纷争多年,少养门客,于是也就顺着陈若弱的意,扶着她出了内堂,穿过回廊,正好是一条通向客院的小路,这路平时是下人走,是后厨和客院的近路,有时候后厨会在闲置的客院里晒点干货腊肉香肠什么的,绣工也来,银杏树不生虫,夏日里树底下一边乘凉一边绣东西最舒坦。
陈若弱离得近了,忍不住加快了步子,她在西北基本上没见到过银杏树,就在听话本的时候听过几回,扇子似的叶子远远看着还不觉得有什么,落到手里才能发觉有多精致新奇,秋日叶枯,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摘了好几片完好的黄色叶子,拢在手里,像个得了新鲜玩意的小孩子。
闻墨拿帕子给她接着,陈若弱却拒绝了,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很干了,拿在手上都脆生生的,生怕捏碎了边角,再包到帕子里,一个不小心,那就全没了。
“这个院子这么大,怎么就种着一棵树?那些房间看着都挺漂亮的,为什么没有人住?”陈若弱眨了眨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