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虽不舍昔日的姐妹情分,但眼见王文玥对她生有嫌隙存有歹心,便不再费心挽回,而是当断则断,毫不犹豫的斩断虚假的姐妹情谊,由此可见她重情却不会被情所累,拿得起放得下,这一点比之当世许多女子都要强得多。
苏锦楼前世今生所见的女子多不胜数,然而令他记忆深刻刮目相看的女子却是少之又少,而今,王文珺算是一个。
第84章 岁考
金秋十月, 气候宜人,天气明朗,空气清新, 最是适合出游的好时节。
苏锦楼早就打算邀请一两位友人外出游玩, 也算是附庸风雅一回, 可计划不如变化,他心血来潮好不容易决定斯文一把,结果这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为何?
原因在于学政大人方世泽决定在十月初三这一天举行岁考,此令于九月初就发放到县镇府衙,官家发文告示,以便于让外出求学游历的学子能够及时赶回府城。
府学内除了新晋学子,大部分老生都会选择在府学里学习三年后外出游学。
学习最是忌讳闭门造车, 将自己困于方寸之地, 外出游历可以增长见闻开阔眼界,寻找志同道合之士, 彼此交流追寻真理,学问也会有所进益。
再者,去其他州府拜访名人雅士, 若是天道眷顾, 得遇良师,拜入某个大儒名下, 以后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方世泽决定在十月初三举行岁试,算是对诸多学子的体恤, 亦有自己的私心,如今这个气候正适合出行,不论走水路还是走旱路,都十分便宜。
若是将岁考设在寒冬腊月,河道结冰,下雨下雪,交通不便,这样一来许多学子根本赶不过来,只能参加延后举行的补考,那时临近过年,学子们归心似箭,哪能静下心来全力以赴参加考试,而对于主考官来说,在寒风凛冽的冬天,一连主持两至三次考试,亦是一种折磨。
另外,天气严寒,学子们在露天考场中参加考试,十有八九会被冻病,大庆文人身体都比较瘦弱,稍有不慎小命呜呼,主持考试的考官也会被问罪的。
方世泽此举明面上是为体恤学子,实际上是为拉拢人心,同时也为其自己大开方便之门。
至于是什么方便之门,先前曾有言,太子对于凉王一直都持着轻视甚至忽视的态度,安插在凉州的探子质量参差不齐,这就使得方世泽做事束手束脚,几次想要搅乱浑水都是无功而返,故而他想自己拉拢人才,着重培养后打入凉王阵营,从而一举将凉王拉下马。
正巧赶上岁考,游学在外的学子纷纷回到府城,众人齐聚一堂,此时正是适合物色人才,也是拉拢临平府内名人大儒的最佳时机。
十月初一,苏锦楼在王永风处聆听指导,课程结束后他刚要起身告辞离开,只听先生漫不经心的问道,“后天就是岁考,你,可有把握?”
这里的把握并不是说能不能过,而是在问苏锦楼能考多少名。
苏锦楼心下陡然一跳,岁考不同于小考,岁考是府学里所有学子一同考试,那些资历比他高的,学识比他强的多不胜数,他哪知道自己能得多少名,反正名次肯定不高。
苏锦楼小心翼翼的询问,“先生,那个,什么样的算是有把握啊?”
这话就是在打探王永风的口风了,言外之意就是在问,考多少名,先生才会满意。
王永风觑了苏锦楼一眼,十分看不上对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怎么就偏偏教了这么个没有上进心的小子,唉!幸亏没被以前的那些老朋友知晓,不然准得嘲笑他。
王永风直接明言下令,“这次岁考你若是再考个倒数,我就让小白天天盯着你上课,并且每天都得作诗。”
自从上次嘴贱惹了小白那只小□□,他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每次只要作诗不成就会被小白追,搞得他现在逃跑的能力蹭蹭蹭往上涨。
一想到小白的喜好,苏锦楼只觉屁股一凉,绷紧着身体斩钉截铁的回道,“晚辈一定全力以赴,定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苏锦楼回到学院,明显感觉府学比之以往更显热闹,路上遇见许多陌生的面孔,这些人明显都是以往出门游学的学子。
有的学子在途中相互作揖问好,有的则三两成群聚于一隅互相探讨学识以及外出时的所见所闻,或者干脆举行一场小型诗友会,欣赏对方的诗作与墨宝。
不过这些都与苏锦楼无关,他资历太低,不过一新晋学子,又不是禀生,而是自费的附生,无才无名,谁会搭理他这个无名小卒呢?
文人多傲气,文人多相轻,若没有足够的学识和名声震慑他人,别人连话都不会与你多说。
苏锦楼中途遇见了当初故意找茬将他赶出课堂的常夫子,他谨守学子本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对着夫子行礼,而后告辞离去,唯留下常夫子满脸郁闷,神色复杂的伫立在原地。
当初常夫子组织小考,想刺激苏锦楼让其主动退学,结果反倒是他自己受了刺激,后来不死心的又组织了两次小考,结果苏锦楼的排名一次比一次高,虽然进步幅度不是很大,但确实是有所长进了的。
这让他不得不多想,于是他派遣身边书童悄悄盯着苏锦楼,结果人家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府学里抄书。
后来苏锦楼终于出门,常夫子命书童偷偷跟着,苏锦楼虽未开启精神力,但有那么个不专业人士几乎明目张胆的跟着他,他若是再发现不了,那可真就太迟钝了。
他三拐五拐,轻而易举就将书童甩开,后来那书童又一连跟踪了两次,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书童担心挨常夫子责骂,只得撒谎说苏锦楼并无异常,也未见什么人,只是单纯的出去游玩而已,常夫子这才死心,不再差遣书童盯人。
苏锦楼在第一次发现自己被跟踪之时就弄清了背后的指使之人,稍加思索,便明白个中因由,但常夫子对他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他从不因无关紧要之人费心,故而,确信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后就将其放置一旁。
其实,若是苏锦楼亮出晋亭先生的招牌,足以能震慑常夫子等人,但他觉得做人还是低调点为好,人家晋亭先生声名显赫文采斐然,而他自己,唉,不提也罢!
一旦被别人知道他受先生教导,那些千方百计而不得拜入先生门下的学子肯定会如看见蜜糖的蚂蚁一般,蜂拥而来,要么和他套交情,要么找他比试才学。
套交情啥的他倒是无惧,欲戴其冠必先承其重,既然他接受了先生的指导,这些麻烦事他接着便是,但若是比试学识,特别是作首诗啊写首词啊,那就歇菜了。
他实在担心砸了先生的招牌,给先生丢人,而且先生也说过这辈子不打算收徒,一个大儒,还是声名远扬备受大庆文人尊崇的大儒,竟然不打算收一个弟子传承衣钵,个中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这个幸运儿,目前最要紧的是汲取知识,积聚力量,而不是去和别人争长短。
若想彻底摆脱这些麻烦事和人,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主动退学,离开府学,寻一僻静之地专心学习。
可府学里藏书之多远不是其他书院能比的,只凭着这一点,苏锦楼就打算死守府学,绝不退学,他千辛万苦在考场里苦熬,又凭着几分运气,好不容易才拿到府学的入学资格证,若是真因着常夫子等人的手段被逼的退学,那也太不值当了,他苏锦楼脸皮虽厚,却不愿当丧家之犬。
十月初三,岁考正式开始。
学子众多,历年岁考都是在露天考场举行,周围有官差衙役守卫,上首还有学政大人与诸位夫子监考,再加上岁考只是一场测验整年来学习进度的普通考试,即便考的差些,最多只是被批评两句,而不会被赶出府学或被剥夺功名,实在没有必要作弊。
反之,若是碍于颜面或是因为想争那禀生的位置,一时糊涂夹带小抄,一经发现,不仅会在众人面前丢脸,也会被剥夺秀才功名,实在得不偿失。
故而,此次岁试无一个学子作弊,都是真刀真枪上场,成绩也都是真才实学。
此次岁试考的是四书之一《中庸》里的篇章,五经之一《礼》的内容,以及五言六韵诗一首。
苏锦楼一边研磨一边在脑中构思文章,没过多久便有了初稿,在稿纸上写出文章,又细细删改,增加文句,使得文章自成一体,而后抄在答卷之上。
至于最后的五言六韵诗,经过先生的耐心讲解以及这些天来的魔鬼训练,苏锦楼已然不像从前一般束手无策,虽难以作出令人惊羡的佳作,但好歹也能成诗一首了。
这一夜,苏锦楼忐忑不安,辗转反侧,就连梦中都是光着屁股被小白追着咬的场景,由此可见,小白于苏锦楼而言就是一个噩梦。
同样是这个夜晚,督学院内,方世泽正与心腹商议宴会事宜,他决定于发放岁试成绩的当日,也就是明天,广邀众学子以及名人大儒参加赏菊品蟹宴会。
“这是需要邀请的学子名单,”方世泽将记有名单的宣纸递给心腹,这上面的学子大多都是才识优秀之人,此次岁试成绩亦是名列前茅,除此之外还有名声在外,受他人追捧的学子。
“你去写邀请贴,趁着学子们都在,明日差人将邀请贴递于学子宿舍,至于府城内的名士大儒就由我亲自书写邀请贴。”
“是,大人!”心腹白睢接过名单就要退下。
“等等!”方世泽突然想起凉州那边的探子回信,据说凉王吩咐下人开田试验的稻田养鱼之法初见成效。
当初他为了以防万一找一个替死鬼,便把苏锦楼的名字报了上去,稻田养鱼是利国利民之法,凉王肯定会借此良方拉拢天下人心,而这个法子的最初提出者苏锦楼八成会在凉王的功劳薄上记上一笔,说不定还能凭着这一功劳入了凉王的眼,受到凉王重用。
既然如此,莫不如找个机会把苏锦楼收为己用,先前的院试自己出手相帮,后来又为苏锦楼表功,单凭着这两点,想来那个乡下小子就会对他感激涕零吧。
“还记得当初提出稻田养鱼之法的苏锦楼吗?给他发一份邀请帖。”
“是,”白睢稍一回想就记起此子是谁,当初若不是大人帮忙,此子估计连一个次等秀才都得不到,更别提能去府学进学了。
“大人是否打算招揽此人?可他既不是才学斐然之辈,亦不是声名显赫之徒,如此无名小卒真能为大人分忧解难吗?”
“有胜于无吧,既然已经让他在凉王面前挂名,就不能浪费这个机缘,”方世泽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感觉无比心累,“当初有人怀疑苏锦楼成绩不实,要求当场查阅答卷,苏锦楼的种种表现足以证实他是个狡猾如狐之辈,此子才学上虽说不堪造就,却是个天生做官的料子,这一点足以值得我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拉拢培养他。”
这话里话外无非是指矮个子里选高个子,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之感。
白睢对此感同身受,他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大人,大人布局如此之久,结果汴京那边仍然不把凉王当回事,反而越发和青州那边较起劲来,如此发展下去,最终只会两败俱伤让凉王坐收渔翁之利。
方世泽摆摆手让白睢退下,自己坐在桌旁对着烛火发起呆来,此刻的他十分迷茫,太子不听他的劝谏,加上屡次谋划失败,使得他越发挫败。
太子如此愚钝不堪,他当真要为了所谓的正统,继续为太子卖命吗?可他早已接受了太子的招揽,已然是太子这边的人,若是此时生出异心投诚凉王,恐怕两边都讨不着好。
太子那边自不必说,一旦背叛,太子八成会勃然大怒,为了杀鸡儆猴或是以泄心头之恨,肯定会派人将他除去。
投奔凉王,他同样要倒大霉,目前他明面上是凉王亲信,实际却是为太子办事,若他主动与凉王说明实情,那么凉王肯定不会对他交付信任,凉王本就疑心甚重,他背叛了一次,以凉王的行事手段,只会在榨取完他的价值后送他赴了黄泉之路。
看来如今只能跟着太子一路走下去了,幸好朝中有不少拥护正统的大臣,皇帝对太子也是颇为看重,只要最后是太子登基,那么他就有路可走。
思绪万千,最终方世泽坚定信念不再迟疑,他决定大力培养棋子,将凉王阵营分而化之,从内部将其打成一盘散沙,不让其阻碍太子的登基之路。
夹缝求生,方世泽为他自己寻找一条活路,亦是从龙之功的登天之路。
第85章 宴会邀请
苏锦楼刚开始接到邀请帖的时候并无半丝诧异之感, 他一直以为这是督学大人心血来潮广邀众学子赴宴聚会而送来的帖子,也就是说,这种帖子应该是人手一份的。
直到他得知府学中只有一小部分学子接到请帖, 并且这些人无一不是才华横溢, 名列前茅之辈。
这样一来, 他这个岁考中只取得中下等名次的学渣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苏锦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府学垫底的名次越过数十人取得中下等名次,进步不可谓不大,然而他底子太薄起点太低, 既不是享朝廷补贴的禀生,亦不是凭借诗文或是策论而声名远扬的学士,这就让一部分学子颇有微词。
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收到邀请帖也就罢了,人家那是凭着真本事得到督学大人的赏识,你一个中下等的学渣, 连增生都不是, 凭什么能被督学大人另眼相看?
没收到邀请帖的难掩心中妒意,收到邀请帖的觉得与这般无识无才之人为伍实在是有失身份, 总之,大家的关注力纷纷落到了苏锦楼身上。
再稍作打听,好嘛!这家伙第一天就被夫子赶出学堂, 别人可不管你苏锦楼是否被穿小鞋, 他们只知道被夫子嫌弃以至于连课都不让上了,是件十分丢人的事, 这苏锦楼竟然还厚着脸皮死守府学,当真连一点文人气魄都没有。
再者, 苏锦楼遭夫子嫌弃,肯定是他犯了某种忌讳,这种行为与尊师重道明显相悖,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故而两三天内,府学里尽是沸沸扬扬的传言。
与苏锦楼同是新晋学子的其余三十五名秀才,除了陶真一直坚持为苏锦楼辩解,其余人等多是保持沉默,甚至有一两个学子还在人云亦云,推波助澜。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锦楼一无背景,二无惊世才学,实在没必要为其辩解,更何况如今苏锦楼已然处在风尖浪口,帮他辩解就是和全府学的学子为敌,这些人与苏锦楼交情太浅,浅到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为了一个外人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是不值。
“苏兄,”陶真急的直上火,嘴上甚至冒出了两颗红通通的痘痘,比之苏锦楼这个当事人都要显得急切不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受了委屈。
“这两天府学里尽是于你不利的传言,你就不辩解两句?”
眼看苏锦楼还在不紧不慢的写大字,那悠然自得的样子看得他心火更盛,“哎呀,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练字?”
他疾步而行,想要夺去苏锦楼手中的毛笔,让苏锦楼正视自己的问题,走到跟前,脚步一顿,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咦?苏兄这字……”
苏锦楼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搁置一旁,歪着脑袋笑意满满的看着陶真,“贤弟,你来瞧一瞧品一品,这幅字如何?”
陶真不吝言辞,直言赞叹道,“比之以前进步甚大,好似风骨初成,晋亭先生不愧是当世大儒,有他的指导,苏兄之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
苏锦楼闻言但笑不语,想到昨天先生还说他的字堪堪入眼,却是难登大雅之堂,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苏锦楼就难以生出半点骄傲的情绪,想要入得先生法眼,自己还要多多磨练,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这条路还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风骨初成倒谈不上,只是与我以前那笔不成形态的字迹相比,如今的这手字总算是能看了。”
“唉?苏兄别岔开话题啊,”陶真想到这次来访的目的连忙说道,“我是来和你商量如何平息谣言一事的。”
苏锦楼对此毫不在乎,他一边清洗毛笔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贤弟莫急,有些事只会越抹越黑,这种谣言你越是搭理越会引起他人非议,若是你不放在心上冷着一段日子自然便会散去,再说,这种谣言我又不是没经历过,习惯就好。”
在苏锦楼看来,府学里的那些学子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娱乐生活过于乏味,这才互相打听谁人收到请帖,还对他的事情说三道四。
那位督学大人也是无聊,你说你办宴会就办宴会吧,胡乱发帖子是要闹哪样,难道你不知道作为一个三品大员,高高在上,放个屁都会被人议论半天,这次你把帖子给了一个无名小卒,不是摆明了想把他推到风尖浪口,放在火堆上烤吗?
“贤弟别担心了,我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等宴会结束后,别人自然不会再议论我身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陶真这才陡然想起貌似苏兄以前在棠柳镇七斋书院进学之时也遭遇过非议,那时传言苏兄顶撞夫子,天天旷课,不思进取,冥顽不灵,如今府学内的谣言和当初的非议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陶真的心突然定了下来,苏兄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像自己,只是听闻些许议论就着急慌乱,不知如何应对,实在是有失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