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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车队便离开临城继续向着洛北郡郡城出发了。离开前, 玄景从皇帝派给他的人手中挑了两个人留在临城。一来是为了协助临城县令处理当地的灾后重建公务,二来这两人可随时将临城的情况向玄景和傅昀两人汇报,让他们实时掌控临城的情况。
  就这样, 一行人在临城老百姓和县衙官员们的目送下,浩浩荡荡地向北方行进。
  之后,车队又在靠近临城的居县停留了两日。和在临城一样,玄景等人先是安抚灾民,然后再进行物资的交接。当然,在协助居县官员处理当地灾后问题时,玄景带着那位水利专家在城内走了一遍,发现居县和临城一样,在排水口上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当夜,玄景便让一个手下将居县有关排水口的记录文册给偷了出来。这份罪证和临城的记录一样,在款项支出收入方面做的天衣无缝,只是在数量上含糊不清,一笔带过。
  这更加深了玄景对郡守等人的怀疑。连着两个下属县的记录文书都出了问题,郡守不可能毫不知情。
  车队离开居县后,沿着洛河向北,一路经过了被毁去的八个县城的遗地。可谓是遍地疮痍,百草不生,到处都是饿死的,病死的流民尸体。各种蚊虫臭虫积聚在一起,不停环绕着尸体飞舞着,看起来十分惨烈。,
  就这么连着赶了十五天的路,总算快抵达洛北郡郡城。那儿地属洛北上游,和洛北郡内的其他三大主城一样得以幸免于难,并未受到洪水的波及。
  苍茫的大地上,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地面上的帐篷上,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苍凉之感。连日的赶路已让车队的人员疲惫不堪,去掉留守在临城和居县的部分人员,随行的人员仅剩十七人。
  大伙儿神情麻木地靠着帐篷休息,双眼早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这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灾难后的低沉气氛让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帐篷中,玄景盘着腿坐在毛毯上,双目紧闭,慢慢地吸收着周遭的灵气。自从他从小红鸡处得了修炼的秘籍,每日他都要花上至少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进行修炼。
  傅昀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玄景,心下一片黯然。自从那日他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临城郊外后,玄景对他的态度便变得冷淡了许多。之前的玄景虽然因为命格一事而疏远自己,但好歹两人平日里还能说说话,谈谈心。就算不如以往那般亲密,相处得还算融洽。但现在,玄景似乎在刻意地躲避着他。
  这大半个月的赶路中,两人虽同吃同睡,却几乎难得有机会讲上一句话。除了交谈公事外,玄景变得无比忙碌。不是忙着和众人一起处理灾后的重建公务,便是坐在一旁打坐修炼。连每日的武术指导都被他给婉言谢绝,从以往的两个人的对练变成了一个人的钻研。
  到了晚上,玄景更是早早睡去,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傅昀心中难过之余又找不到原因所在。难道是自己当日说的那番话吓到了玄景?可是,他不过是表达了自己愿意和玄景同生共死的决心,而现在玄景便是用这种方式来拒绝他么?想到这里,傅昀蓦地感觉心脏处传来一阵刺痛,尖锐的如同刀割,让他有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傅昀以为今天两人又得在沉默中度过时,耳边突然传来了玄景的声音:傅大人,你可听过罗浩羽的传言?
  心情压抑的傅昀微微睁大了眼,见玄景的确睁开了眼望着自己,心下一阵激动。他忙低下头,结结巴巴道:下下官虽然早年在边疆生活,但也听了不少有关罗大人的传闻。
  毕竟,这罗浩羽的官场生涯实在太过传奇,以致被说书人给编纂成了话本,在各大城镇的客栈内口口相传,早在民间传得人尽皆知。
  玄景放松了身体,侧躺在毛毯上,挑眉道:哦?能否说来听听?
  当然。傅昀笑了笑,受玄景慵懒的姿态所感染,他也放松了不少,罗浩羽出身名门,其父罗文秋乃当朝二级典客,在朝中地位极高。且习得一手好书法,旗下门生颇多。而罗浩羽亦习得其父精髓,文采斐然,从小便获得神童的称号,能言善辩,更是做得一手好诗。待其束发后,又高中状元,被陛下器重封为四级少府。之后更是凭着出彩的政绩,一路高升至一级少府。可谓是半生顺遂,让人羡慕。
  傅昀的脸上带着一丝感慨:那个时候的罗浩羽在朝中声名显赫,受众官追捧,人人都巴结他。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如此,他依旧待人谦虚有礼,从不居功自傲。是以,虽然朝中嫉妒他的人很多,可真心与他结交的人也不少。后来,罗家满门被卷入贪污案中,罗文秋老先生一气之下病死在牢中,罗浩羽也被贬谪发配到了云县做县令。
  傅昀停顿了下,清澈的双眸中浮现一丝敬畏:常人若遭此大难,一夕之间从国都的一级官员被降到品级最低的小县城县令,只怕大多会自暴自弃。然而罗浩羽却不同,他在上位后依旧励精图治,将云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受当地老百姓的爱戴。
  只可惜,好景没过多久,洛北郡便迎来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作为洛河上游的第一座县城云县首当其冲,被冲毁了大半。身为云县县令,罗浩羽因为未能及时向下游的各个县城传递洪水来袭的讯息,导致下游处八座城池被毁,数十万百姓葬身洪水之中。再次英名丧尽,锒铛入狱。
  说到最后,傅昀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沉默良久,玄景忽地问道:你相信罗浩羽吗?
  傅昀一愣,眸中有一瞬的恍神,而后眸光变得坚定:下官相信他。下官认为,能在经历贬谪后,还能一心为民的官员绝对做不出这等枉顾百姓性命的事情。殿下,你呢?你相信罗大人吗?
  望着傅昀隐含期待的双眸,玄景眸光微闪,别开视线道:我和你一样,对罗浩羽的罪责保持观望态度。只是若想还他清白,这条路可不怎么好走。
  傅昀听了急切道:无论如何,下官都会尽一切努力还罗大人一个清白!
  玄景轻笑着,没有回话。
  这就要看罗浩羽自己的命数了。距离皇帝收到血书奏折已过了一个多月。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也足够抹杀掉一个人的存在。虽然夜间傅昀曾告诉过他,让他不要担心,罗浩羽自有他派的人保护。
  可是,谁能确定地牢里关着的那个人就是罗浩羽?
  直觉告诉他,罗浩羽身上肯定还藏着别的秘密。否则,不可能在他被卷入贪污案遭到贬谪后不久,就立刻被冠上了另一条足够杀头的罪名。这个世上并非没有巧合,只是巧合的次数多了,便很有可能是人为了。
  到底是谁在操控着这一切,玄景十分好奇。但无论这个人是谁,能够引导这一切的人,势必在朝中有着滔天的权势,否则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而这样的一个人想要罗浩羽的命,他一个不被重视且毫无实权的皇子能够与其抗衡,保住罗浩羽么?
  玄景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傅昀见玄景又不说话了,有些低落地低下了头。窝在他怀中刚刚睡醒的小红鸡抬起翅膀揉了揉眼睛:唔,到开饭的时间了吗?
  小红鸡软绵绵的声音打破了帐篷里安静的有些尴尬的气氛。傅昀忙将它从衣襟里掏了出来:小蛋的肚子饿了吗?现在还没到用膳时间,我这还有点薄饼,要不你先吃点垫下肚子?
  啊?又要吃大饼啊?小红鸡苦着脸,蔫了下来。由于连着吃了十天的大饼,小红鸡现在见到大饼就想吐。
  没等它撒娇说要换个食物,小脑袋已被玄景给敲了一下:非常时期,就不要挑食了。等进洛北郡郡城后,我带你吃个够。
  真的吗?小红鸡闻言又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得一旁的傅昀唇角勾起。
  是啊,快了。玄景走到帐篷口,掀开了窗帘。
  只见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长排高大的城墙,那儿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洛北郡郡城。
  第36章 进城
  黑色的夜幕中繁星点点,略带寒意的冷风不时从洛北郡郡城的城墙上方刮过。,几名站在城墙上的守卫目视着前方, 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
  自从郡守下了闭城令后, 城外的流民日益增多。饥饿,疾病已经摧毁了这些流民的理智, 他们疯了似想往郡城内涌, 然而那堵城门将他们无情地隔离在外。他们只得日日守在城门外, 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启。有的人等不住,便开始破口大骂。还有的人则聚齐部分流民疯狂地用身体撞击城门。久而久之,城门还真被他们给撞出了一道缺口, 只是这缺口很快便被郡守派人给补上。郡守更是下令,让官差时刻盯紧城外的那帮子流民,若有异动需立刻上报。
  是以这些守卫不敢有半分懈怠, 即使是到了晚上, 那帮流民消停下来的时候也得睁大了眼,密切关注城下的情况。然而, 入了夜, 城墙下一片昏暗, 他们只能瞧见一些模糊的黑影,再远点便什么都看不清了。所以他们没有发现城下不远处有一小拨人正向城门靠近, 而后悄悄躲在了一片灌木丛里。
  这帮人正是玄景一行人。
  草丛中,玄景等人身穿黑衣猫着腰, 紧盯着前方聚集在城门外的大批流民。玄景身边的傅昀眼神坚毅,手中拿着把小刀,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缩在傅昀衣襟里的小红鸡受到这紧张氛围的感染, 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大气不敢出一下。
  夜,很静,只能偶尔听到夜风刮过的呜呜声。
  玄景聚精会神地静静等待着。待四周彻底暗了下来,他连忙在心中道:可以了。
  好的!一直停在他肩膀上的小鸟忽地冲天而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和他分成两路,仍守在原地待命的侍卫长听到鸟儿的讯号,大手一挥道:出发!
  是!
  原来,玄景在靠近洛北郡郡城前曾让小鸟帮忙去查探了下城门附近的情况。发现南城门处聚集了上百名流民,且这些流民的状态非常糟糕,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若是他们这行车队冒然靠近,只怕还没进城,就要被这帮人给扒掉一层皮。
  因此,玄景便想了这个法子。兵分两路,一路人带着大部分粮食和药材趁着夜色绕远路从南城门的外沿部分绕过去,直接去北门。根据小鸟探到的消息,北门外的流民只有十几人,不足为惧。而另一路侍卫则带着小部分粮食和空车,守在原地,待收到玄景等人的讯息后,立刻往某个方向冲去,帮玄景等人将大部分流民给引开,好让玄景等人安然通过南城门前方的空地。 之后,再想办法甩掉流民去北门和玄景他们会合。
  守在原地的侍卫们收到命令后,对着拉车的骏马就是一鞭子:驾!几人就这么驾着空车向着流民群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哒哒哒马蹄蹋在土地上的声音和马儿的嘶鸣声,很快引起了流民们的注意。其中一名流民蓦的抬头,震惊道:是马车!!!大伙儿快看!!!
  此言一出,城门处聚集的上百名流民纷纷聚集到了一起。待看到果然有三辆马车向着众人飞奔而来时,整个流民群体瞬间沸腾起来。
  大伙儿,快截住他们!!!今晚我们就有肉吃了!为首的一个壮汉兴奋地大叫了一声。受此鼓动,失控的流民们霎时朝着不断驶近的马车扑了过去,犹如潮水般。
  草丛中的玄景紧盯着暴.乱的流民们,待他们跑到距离南城门有一定距离后,厉声道:走!
  话音落下,一群人立刻起身,不敢有半点耽搁,向着北城门方向赶去。驾车的驾车,骑马的骑马,剩下的则是一路撒腿狂奔。不过一会儿,大队人马就顺利地穿过城前空地,进入了城墙边缘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整个过程没惊动任何人。就连城墙上的守卫也都被突然暴动的流民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压根没发现玄景这波人的存在。
  过了小半个时辰,玄景等人便赶到了北城门处。守在城门外的十几名流民见面前突然来了一队人,打头的还是一队身穿轻便铠甲,手拿长剑,威风凛凛的士兵,顿时吓得四处逃窜,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车队里,傅昀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他侧头看向玄景,却见玄景眸光深沉地盯着洛北郡的北城门处。
  怎么了?傅昀疑惑道。
  玄景收回目光,对着傅昀一笑:无事,我们走吧。
  傅昀直觉玄景心中肯定有事,只是见他不想说便没有多言。两人跟在队伍里,一路来到了城门下。队中的一位士兵出列,上前拍了拍城门,大喝道:钦差大臣在此,还不快开城门迎接!
  城墙上的几个士兵听了,不敢怠慢,其中一人忙小跑着向郡守去汇报情况。又过了一会儿,紧闭的北城门总算被打开。从城里走出一队人马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苍老,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则跟着两名随从和十几名手拿长.枪的士兵。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洛北郡的郡守王城洋。
  王城洋领着一队人走近车队后,见车队前的士兵铠甲前皆纹有皇家御林军的标志,脸色微变。上一刻仍带着些许狐疑的老脸,下一刻便挂上了一抹谄媚的笑容:果真是钦差大人,下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站在车队前方的两名替身闻言,微微颔首。
  玄景道:如今天色已晚,有什么话还是先进城再说吧。
  是是,五殿下,傅大人,这边请。王城洋笑眯眯地侧身让开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进城后,玄景没忘了和王城洋打招呼,还有一队人马稍后会抵达北门,让守门士兵们提前做好准备,王城洋连连称是。
  和洛北郡其他因为洪灾而受损严重的县城相反,洛北郡郡城没有受到半点波及。城内一派繁华,建筑完好无损,街上的老百姓皆有说有笑的,看上去一片祥和。玄景和傅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神色各异。
  由于此时时辰也不早了,王城洋将众人接到郡守府后,和玄景傅昀两人没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告退离开。
  出了屋子关好门后,王城洋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眯着眼向身后的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会意,忙和王城洋两人快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进了书房,王城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等管家开口,他已一巴掌朝着管家的脸扇了过去。
  啪!
  看看你办的好事儿。让你挑几个人混在流民里,等车队一来立马挑起混乱。结果呢?!现在人家身上连根毛都没掉,你的人呢?干什么去了?!王城洋大吼着,和之前笑眯眯的中年男子判若两人。
  王管家捂着脸,委屈道:大人,这事可怪不得小的。据看守城门的守卫来报,南门的那帮子流民全被几辆马车给引走了。小的估摸着,他们应该是趁那个时候绕过了南侧城门,直接赶往北城门。这谁知道他们会舍近求远绕远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