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直打颤,“……你没骗朕?”
“陛下他骗您了!他根本没安好心,一直以来他都是向徳党,当初先帝驾崩,向徳党反对您登基,先帝尸骨未寒,他们就吵着要另立藩王,这襄王和永王都是他们心中的皇帝,要不是陆厂督当时力保,您那会儿就被他们轰出燕京了,您忘了吗?您以为方大人向着您,他根本是想用九皇妹威胁陆韶,顺道儿逼您退位,没了九皇妹,您就等着被向徳党侵吞了吧,”姬芙忍着身体不适,哑声对他道,这个皇弟是她看着长大的,到如今被方玉林教成这副德行,她实在于心不忍。
小皇帝瞬间呆滞,去年父皇薨了后,他站在紫宸殿前,眼看着那群朝官个个义愤填膺,仿佛他登基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他被他们指责贬低,是陆韶站在他身边,替他抗下了这些抗议,他当皇帝这一年多,只要上朝,必定会挨骂,这些骂声比姬姮的斥责要狠毒百倍,可他现在却要逼着姬姮嫁给方玉林。
因为想逃避姬姮的打骂,所以靠向方玉林,却不知方玉林是向徳党,他投靠向徳党,那些人背地里恐怕高兴疯了,就等着回头将他赶下皇位。
他将姬姮送给了方玉林,陆韶不会再帮着他。
他就真正只能靠着方玉林。
他会被向徳党轰赶出皇宫,从此再也不能当皇帝了。
小皇帝吓出一身汗,抖抖嗖嗖起身,直冲姬姮哭,“皇姐………”
姬姮心口一松,朝他伸手道,“过来。”
小皇帝拔腿朝她跑。
方玉林手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回座位上,颇惋惜道,“微臣是真心想娶殿下的,陛下不能因为微臣是向徳党,就否定微臣的心意,您不是说微臣最好吗?”
小皇帝从这语气里听出了恐吓,他登时怕的朝姬姮叫,“皇姐!朕错了!朕不该不听你的话!”
姬姮的心扑通跳,急着道,“让外面开门!”
小皇帝连忙嗯声,张口向外喊,“来人把门打开!”
殿门紧关,不见外头谁开。
姬姮和韩凝月等人心微沉,迎面即见方玉林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小皇帝颈边,小皇帝张着眼呜咽,巴巴儿的望着姬姮,他不敢动了,先前那起子不听话叫他后悔不已,他哭着道,“皇姐救朕……”
姬姮紧攥拳头,她是恨小皇帝不懂事,可从没想过要他死,何况他是受方玉林诱导,能幡然醒悟就好,他们是一母同胞,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亲的亲人了,即使是姬芙,这中间也隔着一层纱,血浓于水,她不可能真不管小皇帝。
“方玉林,你敢弑君,这皇城你都跑不出去。”
“微臣不用跑,微臣就等在皇宫里,”方玉林上下端量着她,这位先帝时最得宠的公主,从来没被人鄙弃过,谁能想到她是太监的禁宠,娇花似的样貌身段,看人的目光犹带着讽刺和鄙视,她生在云端上,便能任意将人踩在脚下,谁叫她是公主。
可是她这个公主的身子已经脏了,跟过太监的女人谁会看得上,再美也落了胃口。
他转头对姬芙温笑道,“六殿下如今大变样了,昔日你我好歹有一场情分,现在你这般无情,想来也盼着微臣死吧。”
他的面容依然俊美,身形看着像棵竹,挺拔淡漠,似乎和当初没有变化,又似乎变了些,姬芙突然撇过头,果断伸手握住鲁昭,鲁昭便挡在她身前,和方玉林对视,“方大人如果还念着情分,就不该这般对陛下,好歹你也教过他一些时日。”
方玉林仍掬着笑,“我对鲁大人是很敬佩的,但这话我却不爱听,我自然念着情分,要不然我岂会一直是你们口中的向徳党,我如今做的事,也不过是为了向徳党能壮大,我应该是最念情分的了。”
姬姮面露阴狠,“你敢伤陛下一根汗毛,本宫都不会放过你!”
“微臣现在放掉陛下,您就会放过微臣吗?”方玉林笑问她。
姬姮死瞪着他,“会。”
方玉林仰头哈哈大笑,神情近似癫狂,他掐住小皇帝的脖子,小皇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瑟瑟缩缩的喊着皇姐,姬姮寒声说,“陆韶离京不过十几天,你莫不是以为他回不来了?”
方玉林啧嘴,“永王殿下早在十几天前已经从荆楚赶来燕京,您知道为什么今日叫你们入宫吗?”
姬姮和其他人心中已然咯噔。
“因为昨晚,微臣和永王殿下通过信,他带了十五万兵抵达燕京,算算时间,应该已经攻进来了,这皇位该易主了,等陆厂督回京,他就是反贼,相信永王殿下一定会拿下反贼,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方玉林肆意笑道。
包括姬姮在内的其他几人都震住,姬姮随即喝道,“放肆!区区一个永王,也敢争夺皇位,天下人眼没瞎,谁是逆贼他们心里有数!陆韶手中还有四十万大军,关中更是有将士,你以为永王算个什么东西,不放陛下,你们都得去死!”
方玉林压着小皇帝朝他们走近,鲁昭挡在几人前边,正在思索着如何从他手里抢回小皇帝。
方玉林眸中红血丝泛滥,看着姬姮目呲欲裂,“这不是有长公主殿下么?有您在,微臣可不用怕陆厂督。”
他眯着眸轻轻笑,“他会放下双手,甘心为您去死的。”
姬姮胸中怒气翻滚,她伸脚踹殿门,殿外还是无人回应,禁军都统一换,这些禁军就成了摆设,皇宫彻底没了防守,剩余的十万守城将士必挡不住永王,一旦他攻入燕京,就能长驱直入皇宫。
方玉林抬手打了一响,殿内走出来十几个太监,他淡淡道,“把六殿下夫妇、韩大人请下去。”
那些太监手拿着绳索,面无表情走到鲁昭、姬芙和韩凝月三人跟前,不顾他们挣扎,将他们捆牢,直接拖进偏殿中。
剩那一个太监,方玉林将小皇帝连同刀子一起给他,转头望向姬姮。
姬姮警惕的盯着方玉林,“你以为,有本宫在手,陆韶就会给你解药?没有本宫的话,他不会让你活下来!”
方玉林朝她靠近,“殿下委实天真,要您什么话,臣只要在您这张漂亮的皮子上划一道痕,他就心疼了,您太低估您的价值了,他都能为您铲除杜家,灭掉刘掌印,您就是他的宝贝。”
越往近就越能看得清她的脸庞,这样珠玉堆砌出来的金枝玉叶,通身都散发着矜贵娇柔的气韵,没什么大本事,若是脾性再软和,实在适合做玩物,养在手里也是有意思的。
只是可惜叫一个太监糟蹋了,不然他不介意娶回家中,至少赏心悦目。
姬姮脚抵在墙上,退无可退,趁着他近前,她趁手拔下发里的簪子,朝他肩膀扎去。
方玉林轻松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脖子掐住,神情显凶恶,“微臣不过是报仇罢了,你们怎么对微臣的,微臣怎么对你们,翰林院两年,拜你们所赐,横竖微臣中了毒,最差不过是大家一起死。”
姬姮被他掐的呼不了气,不断挠他的手,他毕竟是男人,体力上她就抵不过,她这点挣扎不够看。
方玉林还想讥讽她。
门外骤然响起利器碰撞声,不过片刻,那殿门被人轰开,陆韶身穿盔甲率兵冲了进来。
第119章 化险为夷
方玉林抓着姬姮朝后退, 一直退到偏殿门边,小皇帝也被那太监绑住拖到一侧,小皇帝朝陆韶大叫道, “陆韶!快救朕和皇姐,方玉林要杀我们!”
殿中围满了将士, 陆韶自后方招手,即见那新任的禁军都统被人压进来, 陆韶一手薅起他的头发,抬起来观察,确定是个不入流的货色, 他转头瞧向殿外, 站了一排排禁军, 这会子都肃着面容, 他撇撇唇, 松手道,“把他扔出去,随他们处置。”
那禁军都统就被将士们直接扔出殿, 人刚着地, 就被禁军们圈住,个个手持着刀往他身上捅,惨叫声响彻云霄, 整个大殿内都在回荡。
不过片刻,那些禁军再退开, 地上只有一滩血肉,腥味飘散,闻得人几欲作呕。
方玉林望过手心生汗,出入过战场的人果然凶残, 动辄就是剥皮拆骨,他走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最惨不过一死。
他掐紧姬姮,姬姮疼的闷哼,他沉声说,“陆厂督怎么回来了?”
“你是想问,永王怎么没来?”陆韶看着姬姮,她被勒伤了,脖颈那里能看见一圈红手印,那会儿她被他关起来,他都舍不得对她下这么狠的手,方玉林可真行,他今儿定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方玉林神情冷然,他是好奇,陆韶分明早离开了燕京,他昨晚还跟永王通了信,没道理出纰漏。
陆韶勾起嘴角,“咱家本来是被你们骗过去了,但咱家前思后想不对劲,这襄王都造反了,照着理儿,那永王不得按规矩趁火打劫?”
“咱家行到幽州城停下来,分了二十万人让王欢下了地方,左右襄王才八万人,咱家给他面子,就不去了,这大头在燕京,咱家早算好了永王会偷袭,他不就是干这行当出了名吗?”他抬脚朝方玉林的方向走。
当初先帝驾崩,这群藩王都想钻空子,他见识过了他们的卑劣,更何况有向徳党保驾护航,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信地方送来的情报,谁知道这信会不会被人篡改。
这地方官里难保参杂着向徳党,整个大魏,向徳党从朝廷渗透到地方,他一个字都不信。
方玉林当即迫姬姮抬头,“你在上前,我就把她的头拧下来。”
陆韶脚定住,克制着凶性对他笑,“咱家不往前,你仔细着些,别伤了殿下一丁点儿,你知道后果。”
“让他们都撤出去!”方玉林道。
陆韶眸色阴森。
姬姮慌忙道,“不用管本宫!杀了这个畜牲!”
方玉林的指节猛卡在她喉咙上,她霎时说不上话,表情痛苦,方玉林啧啧道,“瞧瞧这脸儿苦的,陆厂督可看不得殿下受苦。”
他眉眼弯弯望着陆韶,“我说的没错吧。”
陆韶朝后挥手,那些将士都退出门外,他摊平双手,微笑道,“把她放了。”
“陆厂督说的好笑,放了她死的就是我,我还不至于蠢成这般,”方玉林嗓音低柔道,他的视线落到陆韶腰侧,“麻烦陆厂督解了盔甲,扔掉武器。”
“不!”姬姮咬牙替陆韶拒绝,没了武器和盔甲,下一步就是死,方玉林已经发疯了,怎么可能让陆韶活。
“不什么?长公主殿下还真心疼陆厂督,可陆厂督也心疼您啊,”他左手边现出一只钳子,钳子划过她的一缕长发,微一夹,那头发就落下来,他将钳子抵在姬姮的喉管,稍一用力,就能戳穿那层皮,“陆厂督不想让长公主殿下死在自己面前,就照我的话去做。”
陆韶心跳如鼓,飞快扒了身上的盔甲,将腰刀扔到地上,仅着一身素衣直裰立在原地,他压制心内慌张,慢慢跟他说,“咱家依你话做了,放掉她。”
方玉林夸张的瞪大眼,弯唇道,“哦,还不够,你跪下来。”
陆韶只停顿一瞬,就要屈膝。
姬姮立时眼睛酸涩,“你的膝盖只能跪本宫,你要是跪了他,本宫往后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陆韶低着头,沉默片刻就弯腿跪倒,重重的一声砰。
姬姮一下闭紧眼,泪水流了满脸,她死死咬住唇,有多恨有多难过,她不能表露,她曾经只当陆韶是条狗,他没有尊严,活该被她讥讽鄙薄,他生长在泥沼里,根子是烂的,她当时想,这样的人怎么配在她身边站直,他是太监啊,他就应该侍奉她,任她呵斥咒骂,他抬不起头的。
可是他靠着自己的本事爬到权力顶端,俯瞰众人,他痛恨她瞧不起自己,他渴望她能正眼看自己,他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终于得到她的心后,作为她的丈夫,快要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时。
他又跪到了地上,为了她跪在方玉林面前,忍受着屈辱。
他这一生遭受的所有侮辱或间接,或直接,都是由她赠予的,他不曾抱怨过一句。
方玉林得意道,“陆厂督为长公主殿下做到这份上,就连我也看着感动,这样吧,你把自己的一只手废掉,我就放过长公主殿下。”
姬姮蓦地睁眼,拼力在他手中挣扎,“你以为你手废了他就真放过本宫?你别上了他的当!如果你真如他的意,他转头就会……呃!”
方玉林手里的钳子在她颈子上划出一道浅痕,顷刻就有鲜血流出。
“咱家照话做,你别动她,”陆韶极快应下来,额头的汗滴直往外冒,他抓起地上的腰刀往手腕上割。
方玉林微笑着看他,只等那只手废掉后,他再送他最后一程。
姬姮的眼里浸着泪,她这时极其痛恨自己没用,如果她会点武功,哪怕会些鸡毛蒜皮的拳脚功夫,就不会被方玉林胁迫成这样,她完全是陆韶的累赘,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累赘。
陆韶背着她走过了漫长的煎熬期,她要报仇,他倾尽全力替她除去所有仇家;她要当长公主,他违背父皇的遗嘱,携她上位;她要变革,他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撑腰。
她只要动动嘴皮子,他都会为她办到,这三年,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讨好她,让她开心快乐,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即使是她的父皇,也一再压制着她。
就像陆韶说的,明明她比他大,可是她还要他哄着宠着,她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她胸腔都像被撕裂了,他才二十一岁,比她小半岁,他从一个马夫爬到如今的位置,只想给她看看,他不是奴才,是她的夫君,所以他很少在她面前露出少年气,他要有担当,是个成熟的、可以供她依偎的男人,他为自己铸造坚硬的外壳,严严实实的将她保护好,绝不会容危险接近他,所有的苦痛都由他一人承担。
她是他的软肋。
姬姮抿紧唇,望着他不断落泪,她想叫救命,可是谁能救得了他们,她就这么看着他拿刀往筋脉上切,窒息感近乎淹没了她。
方玉林咧嘴大笑,这般好风景他平生仅见,能叫御马监掌印跪在自己脚下,自断筋脉,这是何等荣光,往后他都能被人称赞。
恰时偏殿传出一声哀嚎,“我,我的肚子……”
这是姬芙的嗓音,紧接着就听到鲁昭急叫道,“六殿下!六殿下你怎么了?”
方玉林眉头一跳,扭过脸看向偏殿,只见姬芙倒在地上阵阵发颤,她被捆绑的结实,想腾出手都不行,只能闭着眼叫疼。
方玉林脸上浮满阴郁,这是她自找的,她抛弃了他嫁给一个屠夫后代,还想给对方生儿育女,当初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全部化为乌有,她如此心狠,他没必要担心这种女人。
他迅速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