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司灵一脸惨不忍睹,默默捂住了眼。
叶知昀连忙给李琛拍了拍背,又从旁边拿过茶壶,倒了一杯,“世子,你没事吧?”
严恒也起身,“先喝茶压压味。”
李琛喝了完一杯茶才缓过来,对面严恒道:“看来世子也不胜杯杓,这一点叶公子倒是出人意料,酒量着实令严某佩服。”
李琛微微挑起眉,看向叶知昀,“是吗?”
叶知昀心想严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世子显然又稀奇又不信,可当着严恒的面,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严兄谬赞。”
严恒道:“我从不说虚言,我也经常与营中弟兄们共饮,自以为酒量尚可,可在今日跟叶公子一比甘拜下风。”
还说。叶知昀在心里抹汗,身边李琛单手支撑着头,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困惑和探究。
好吧,叶知昀看严恒还有继续说的意思,下定了决心,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他抬起酒杯,对严恒言笑晏晏,“严兄,在下敬你一杯。”
严恒立刻安静了。
李琛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挠了挠旁边的如花,如花展开翅膀飞到对面,落在严恒的案几底下,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叶知昀也随之看向如花,谁知这时候,李琛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探身过来,闻了一下杯子里的酒,又转向叶知昀,两人的面容凑得极近,男人嗅了一下少年的唇边的味道。
那一刻,叶知昀能清晰地看见对方浓密的眼睫,眼底倒映出的一缕光,鼻梁上细微的汗毛,彼此的距离将触未触。
接着,李琛坐回原地,撑着下巴,勾起唇角,盯着他意味深长的笑。
同时严恒的视线从如花身上收回,正好看到李琛回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两人。
叶知昀简直背脊差点被冷汗浸透,手脚发僵,明白世子已经发现了酒水有问题,正紧张,听见对方说:“时辰的确不早了,知昀,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我先走一步。”叶知昀大松口气,低着头,拱手转向严恒,“严兄,告辞。”
“这么快就……”严恒对着他欲言又止,但少年已经快步走下楼梯。
李琛也没管严恒,传小二过来,把酒水撤下去,换上饭菜,吩咐完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长巷灯火三三两两,叶知昀和司灵并肩走在夜色里。
他抛了抛手里的空酒杯,嘴角带笑,显然心情很好。
石板路上还有些潮湿,走了一段路,叶知昀感受到迎风吹来的夜风,满心思绪被吹散开,只剩下一片静谧。
身边司灵道:“今天实在太险,好歹计划是做成了。”
他原来千怕万怕会被世子撞破,但事到如今已经索性看淡了,“你应该把明日的计划说给世子听听,毕竟明日若是出了差错,可是大祸临头。”
叶知昀安静不语,司灵又道:“你想想,自从上回祈福大典那出后,世子先是杀了‘阎刀’,又打伤了潘志晰好几个手下,引得他现在行事万分谨慎,连青楼楚馆都不去了,就在潘府和他那山庄两个地方走动,我实在是担心这次的计划。”
叶知昀道:“我们都和祭酒商量好了,不会有问题的,上回潘策朗那事也没有见你这么担心过。”
司灵叹道:“那是我们出其不意,这次他们一定有所防备,再说了,潘策朗如何能跟潘志晰比?”
“这次也一样,他们防不胜防。”叶知昀注视着蜿蜒的长巷。
司灵扭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沉静,他却隐隐能从他身上,看到日后引发的狂风暴雨,不由更加担心,不是害怕计划失败,而是害怕重重后果他是否能承担得住。
叶知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手臂搭上的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叶知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司灵,你会不会做人.皮面具?”
司灵疑惑道:“要那东西做什么?”
“明日你就知道了。”
司灵无奈道:“好吧,我的确会一点,但以我的手艺来说只能维持一天,一天过去用的药水就会失去效果,面具也会脱落。你若是要的话,我今晚准备材料。”
叶知昀跟他约定好明日一早见,两个人才回到家里。
天色完全漆黑一片,叶知昀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睁着眼睛看着上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袖弩。
第31章
一夜过去, 清晨城北大街带着薄薄的雾气,一队金吾卫在集市巡逻,铁甲声发出摩擦声淹没在两道商贩的叫喊中, 有些门前摆满货物的店铺, 有些是用帷帐随便搭成的摊子,许多妇女和老汉提着竹篮采买来来往往, 其中胡人面孔也不算少见。
叶知昀不放心,又摸了一下脖颈上面具的边缘。
“别担心了, 司灵不是保证没人能看出来吗。”沈清栾见了去扯他, “说起来, 你这是按谁是脸做成的面具?”
叶知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两个人藏身在高高的墙檐上,一边是人流穿行的大街, 一边是间染坊,朝里面望去,院里的晾架上晒着各种颜色的布缎,放着几排大染缸, 二十多个伙计正在忙前忙后,他们并不像寻常仆役,身形孔武有力, 动作带着常年习武的利落,对于四下的动静也留了神。
因此司灵蒙着脸,蹑手蹑脚地出现在晾架后时,他们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 端着木盆的伙计喝道:“什么人?!”
司灵一听声音不退反进,借着一道道布料的遮掩,飞快地跑到染缸前,把堆积的布料拨开,里面竟然放着被分拆成一块块的铁器。
他的动作显然令几个伙计大惊失色,纷纷丢下手头的活,急忙冲过来抓他。
“他看见了别放过他!”
“别跑!”
司灵不跑才怪,他随手抓了还没开刃的剑锋,再一拉晾架的绳索,顿时数排布缎轰然倒塌,噼里啪啦砸在伙计们的身上,少年几下踩上堆积在一角的瓦片,借力一下子翻过墙头。
身后几个伙计才从地上爬起来,又恼又怒,“快追!”
“他拿了咱们的东西,别放跑了他!”
“去通报大人!”
一行人匆匆涌出院落,对方墙头上的两人为司灵捏了把汗。
连番的动静引出了屋里的人,先前刺杀皇上的胡女快步走出门,绿眸惊愕地扫了一眼院里的情形,又回到屋里,飞快写了张纸条,从笼子里抓出鸽子。
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别动。”
冰冷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胡女顿时动作僵住,绿眸紧缩,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叶知昀持着匕首的手很稳,按照程嘉垣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藏身在染坊的胡女,以及连程嘉垣也不知道的秘密,经过了几日的探查,发现这里还是潘志晰私造武器的藏地,借着染坊运送,用来豢养他那批手下。
倘若这里被官府发现,顺着线索查下去,将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几人便计划先让司灵把伙计引开,先抓到胡女。
沈清栾走过来几步,拿过了胡女的纸条,对他道:“她想跟潘志晰报信转移器械。”
胡女目视前方,淡淡道:“还应该提醒大人,小心族中有人背叛。”
这是胡女第一次出声,沈清栾惊讶道:“原来你会说汉话?”
胡女道:“是何人告诉你们我在染坊的?”
“别和她说话。”叶知昀将匕首抵紧了,“跟我走。”
胡女纹丝不动,叶知昀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猝然回头,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从后面呼啸而来。
沈清栾也看见了,来不及错愕,猛地扑过去将剑锋撞开!
原本被引来的伙计,竟然又回来了一个,他身手不凡,一击不成又极其凶悍地杀上前,沈清栾只是一个世家公子,刚要继续阻止又被对方狠狠打到一边,摔倒在地,“快走!”
趁着这眨眼的时间,叶知昀扯起胡女,利用她挡在身前,快步向外退去。
果然伙计冲了过来,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杀人的时机,他是潘志晰派来保护胡女的护卫,面对叶知昀手里的匕首,显然投鼠忌器。
再想扭过头去抓沈清栾,屋里却没了对方的影子,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伙计对叶知昀喝道:“闯进这里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放开她,还能饶你一条命!”
叶知昀不理会他,毫不含糊地踹开了木门,外面全是熙熙攘攘的行人、热闹的摊铺,他挟持着胡女向前走,惊起无数呼声。
那伙计持着剑追出来,更是让众人呼啦啦地散开,惊恐万状的声音嘈杂响起:“怎么回事?”
沈清栾躲在人群里大声喊道:“杀人了!”
这一下原本热闹的市集一片兵荒马乱,“杀人了!快去通知官府!”
“金吾卫就在不远巡逻!”
胡女听见声音不顾性命,挣扎起来,叶知昀费尽浑身的力气才按住她,五指碰撞到她袖里似乎有什么硬块,将匕首转了一个方向,朝宽大的袖口割去,顿时一块青铜令牌滚出来。
胡女连忙要抢回来,叶知昀先一步拿到手里,紧接着身后的伙计也追了上来,持着锋利的长剑劈下!
叶知昀险险地后退一步,这一剑隔开了他和胡女的距离。
伙计来不及杀他,带着胡女急促窜上屋檐,前方传来金吾卫大批靠近的脚步声。
沈清栾拉着叶知昀,“行了,我们大功告成,剩下的事情交给金吾卫和祭酒的人了!”
两人退进巷子里,藏身在隐秘处。
按照计划,这会儿司灵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他负责引出伙计,城北大街每一处出口都被已经被祭酒派出的人手堵住,容不得这些潘志晰饲养的江湖人士逃走,就等金吾卫来个瓮中捉鳖。
片刻之后,沈清栾果然看见,金吾卫被甲执锐押着几个伙计和胡女训练有素地经过街道,司灵沿着小道回来,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沈清栾道:“你没受伤吧?”
司灵道:“当然没有,那些人拼死放出信鸽,估计潘志晰那帮草莽会来拦住金吾卫,这件事太傅应该也得到消息了,也不知他会有什么行动。”
“潘志遥身居高位,这种时候不会露面,就看金吾卫拿不拿得下染坊里的罪证了!”
司灵平定下气息,忽然皱起眉,“知昀呢?”
“他不就是这吗?”沈清栾莫名其妙,然而回过头一看顿时傻眼,也不知何时,叶知昀竟然不见了,“他他他他刚才还在的……”
司灵脸色大变,想起天没亮的时候,叶知昀来茶馆,不仅找他做了一张面具,还带走了一瓶麻沸散。
叶知昀临时画了一张人像,让他照着做,司灵觉得那人像有些眼熟,到了此刻才想起来那是何人,上回在玉衡楼撞见的潘家管事。
——他想做什么?
司灵惊疑不定原地踱步,沈清栾担忧道:“他不会去染坊那边了吧?可那里都被金吾卫围住了!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去救他?”
司灵按住他的肩膀,“别慌,这件事一不留神就会殃及满门,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世子!”
北衙禁军营驻守在皇宫北面,李琛正在跟一众裨将们围在桌前,对着地图商量换防一事,外面进来一个士卒,拱手道:“校尉,有个送茶的小厮要找您。”
李琛转了转手里的狼毫,“叫他进来。”
司灵还是第一次进入森严的军营,众多将士铁甲林立,往那一立便带着无形的压力,更别说这里黑压压的站了一排。
他满脑袋冷汗,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琛旁边,将方才发生的事和他们的计划说了一遍。
李琛也没质问他为什么不早说,出事了才来找他,男人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拉开了桌子底下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