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戟只得妥协:“那殿下小心些,殿下还是乘轿辇吧,路上滑,马车不妥当。”
褚绍陵点头:“放心吧。”
戌时褚绍陵出宫,轿子却没往御道那边走,出了内城后拐了个弯去了西边的一处农庄。
庄子里褚绍陵的暗卫早就等着了,见褚绍陵来了直接将人引到了庄子深处的一处地窖中,褚绍陵用帕子捂住口鼻微微蹙眉:“怎么这么大的味儿……”
“殿下担待些。”暗卫低声道,“这地窖久不用了,又不好散气,味道就大了些。”
褚绍陵淡淡道:“人呢?”
暗卫一躬身,转身走到地窖深处将一人提了出来,那人被绑了个结实,暗卫一松手就倒在了地上,遮在脸上的头发垂下来露出脸来,竟是已经“死”去多日的褚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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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拿过一碗凉茶水泼在了褚绍阳脸上,褚绍阳微微抽搐了下睁开了眼,迷茫了片刻慢慢道:“这是……这是哪儿?”
“十八层地狱,你信么?”褚绍陵冷冷的看着褚绍阳,嘲道,“你不是一直想回皇城么?大哥派人带你回来了。”
褚绍阳昏迷了两天了,现在清醒过来还有些缓不过神,前事慢慢回笼,他原本是在平域封地上的……那天府邸里突然来了贼人,喊打喊杀的要抢东西,他命人出去御敌,自己躲进内室时却被几个黑衣人抓了起来,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褚绍阳明白过来,冷笑了下道:“我知道了,大哥要登基了,自然容不得我,急急忙忙的将我抓来灭口么?”
“灭口……”褚绍陵轻笑,“你还不知道吧?你已经被我杀了,如今皇城里正筹备着你的丧事呢,内务府连你的谥号都定下来了,光王,多好……”
褚绍阳愣了下怒道:“你跟别人说我已经死了?!”
褚绍陵点点头:“是,我的暗卫将你带上马车后就在你的府邸中放了把火,整条街都烧起来了,没有你的尸身,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已经死了……”褚绍阳突然笑了起来,“我已经死了?我死了……”
褚绍阳抬眼怒视褚绍陵,狠狠道:“大哥端的好手段!竟借着西夷人借我平域官道的空子害了我……弟弟佩服了。”
褚绍陵摇摇头:“承让,你手段也不错,被大行皇帝发配到平域那小地方也没少折腾,先是诱褚绍阮用春|药来害我,一计不成,辽凉一战时竟通敌叛国想借卫戟来害我……”
一想到褚绍阳曾多次拿卫戟当靶子褚绍陵就恨不得将他生生撕了,褚绍陵躬下|身子来一把攥起褚绍阳的领口直直的盯着褚绍阳的双眼:“若那日卫戟没逃出命来,你可以发挥的地方就多了吧?骠骑将军阵前被俘,太子殿为了个男人割地求和……只这两条就可以要了卫戟的命,亦可以让皇帝夺了我的太子之位,那时候……上面的三位皇子相继落马,这天下不就是你的了么?”
褚绍陵看着褚绍阳满是怒气的双眼轻笑:“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卫戟没让辽凉兵围住,反而立下了大功,呵呵……听到消息时很恨吧?嗯?”
褚绍阳低声狠道:“我只恨自己怎么在皇城时没结果了那狗侍卫!纵的他……”
“啪”的一声,褚绍陵回手抽了褚绍阳一巴掌打断了褚绍阳的话,淡淡道:“卫戟如今贵为国公,已经不是侍卫了。”
褚绍陵松开褚绍阳一把将人推了个踉跄,褚绍陵起身冷冷道:“前面那些事不必再提了,你害过我多少次你应该清楚,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起了异心的?”
褚绍阳闻言半晌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褚绍陵闭了闭眼,这句话前世他也曾问过褚绍阳,褚绍阳也是这么回答的,不记得了,那是多长时间呢?怕是凌皇后还没走时褚绍阳已经起了自立门户的心了。
褚绍陵自嘲一笑,轻声道:“以前……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只要安安分分的,我自会好好护住你,待我登基后也你就会是大褚最尊贵的亲王,这委屈你了么?你何必一定要跟我争?就算你想要这位子,为何不直接跟我说?”
褚绍阳冷笑:“最尊贵的亲王,那也是个亲王而已,你我同为嫡皇子,凭什么你事事就要在我前面?再说……我跟你说我想要当皇帝,你就会将储位让给我吗?”
褚绍陵心中淡淡一笑,若没有卫戟,若褚绍阳并不曾伤过自己,若没有这些纷纷杂杂的前事,他会的。
不过这话就不用跟褚绍阳说了,纵然说了,褚绍阳也不会相信吧。
褚绍陵突然疲惫的很,懒得再跟褚绍阳多话了,转头对暗卫淡淡道:“动手吧。”
暗卫一躬身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朝着褚绍阳走了过去,褚绍阳心中一凛,一边挣扎着往后退一边厉声道:“这是什么?褚绍陵!你……”
暗卫沉声道:“光王殿下放心,这是上好的断肠散,一瓶下去不到一盏茶就过去了,受不了什么罪。”
暗卫说毕一把握住了褚绍阳的下巴就要灌药,褚绍阳事败后自知保不住命了,原本是预料道这些事的,还想着临走前一定要硬气些,不能到最后还让褚绍陵看了笑话,谁知临了还是怕了,抖声求道:“大哥!大哥!!饶了我吧,你就要登基了,我以后再也妨碍不了你了,饶了我吧……你也将我送到云南去吧,我再也不回来了,如今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我是死是活都一样啊,大哥……”
褚绍陵转过头来嘲道:“原本还想让你自己了断,果然你是没这个魄力的,褚绍阳……皇子最后的尊严你也不要了么?”
“我不要!我不要死!大哥,我是你亲弟弟啊……”褚绍阳哭了出来,“母后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母后伤心吗?母后走之前你发过誓啊!你发誓要照看我一辈子!褚绍陵!!你忘了吗?!”
褚绍陵闻言心中怒意更胜,冷笑道:“你还敢提母后?你还有脸提母后?!呵呵……你是我亲弟弟我就不是你亲哥么?你害我伤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母后?!母后在天有灵必然也要我速速将你结果了!”
褚绍陵走近冷冷的看着褚绍阳:“安心上路吧,等你死后我自会去太庙跟母后赔罪,母后在天上也看见了这些年你对我做的种种,想来也会体谅我的……”
褚绍陵转身出了地窖,只听得里面褚绍阳各种阴毒的诅咒不断,继而声音渐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没了动静,褚绍陵闭了闭眼,上一世褚绍阳害死了自己,这一世自己亲手结果了他,因果报应,他与褚绍阳两世的恩怨算是了结了。
暗卫也出了地窖,躬身道:“殿下,已经完事了,这尸首……”
“烧了吧,骨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褚绍陵长吁了一口气出门上了轿子,褚绍陵想起刚才的情形忍不住笑了下,丽嫔,褚绍阮,皇帝,褚绍阳……他们虽不都是自己动的手,但他们每个人,每个人走之前都在诅咒自己,那些恶毒的话是褚绍陵都想不到的,褚绍陵经不住有些好笑,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看来确实是如此,自己恶事做尽受尽诅咒,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么。
褚绍陵轻揉眉心,犹豫了片刻道:“改道,去太庙。”
跟着出来的亲卫在轿外低声劝:“殿下……出来时就已经晚了,现在再去太庙,怕赶回宫时宫门已经下钥了。”
“无妨,去吧。”
与皇帝和丽嫔等人不同,褚绍阳到底是他曾经疼宠过的嫡亲弟弟……凌皇后病榻前褚绍陵曾发过誓的,要护着褚绍阳,一辈子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自己确实是失言了。
太庙中褚绍陵手举三炷香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给凌皇后进香后褚绍陵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上看着香案上神位出神,孝静庄惠安肃温诚顺天赞圣敬皇后凌氏,褚绍陵看着神位半晌没出声,他原本是想跟凌皇后解释几句的,但如今看着凌皇后的神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凌皇后在天上都看见了吧,自己不杀褚绍阳,只能等着褚绍阳来杀自己,褚绍陵不能死,就只能结果了褚绍阳。
褚绍陵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静静的跪着,外面又下起大雪来,褚绍陵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长时间,不多时外面传来声音,宗庙中的侍从在殿外轻声道:“太子……”
褚绍陵淡淡道:“孤要祭祀凌皇后,莫要多话。”
那侍从顿了顿又道:“太子,是卫国公来了。”
褚绍陵转头看向外面,卫戟身上披着一件雪色狐裘,躬身道:“雪天路滑,臣恭迎殿下回宫。”
褚绍陵起身走到外面来低声道:“你出来做什么?!冷不冷?”
卫戟摇摇头:“臣不冷,殿下……夜已经深了,为何要来扰凌皇后安宁呢?”
卫戟并不知道褚绍陵今天遇见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感受到褚绍陵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会让褚绍陵这么晚来太庙,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明日就是腊月十二了,难道是因为凌皇后的祭日么?卫戟垂眸沉声道:“殿下孝思不匮,臣明白的,只是……为人父母者,莫不想让儿女时时刻刻安稳喜乐,明日就是凌皇后的祭日了,凌皇后泉下有知,怕不想看见殿下长跪庙中受罪的。”
褚绍陵失笑:“你现在倒是越发老气了,专会讲这种话。”
卫戟摸不透褚绍陵的心思,见褚绍陵笑了故意又道:“臣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了,自然能体谅的了父母慈心。”
褚绍陵撑不住笑了出来,点头道:“是,我忘了,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罢了,听你的,进来跟我一起给母后磕个头就回去吧。”
“殿下……”卫戟犹豫道,“臣进大殿……怕是不合规矩吧?”
褚绍陵淡淡道:“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进来就是。”
卫戟怕惹得褚绍陵不快只得跟着进了大殿,恭恭敬敬的给凌皇后磕了九个头,褚绍陵跪在蒲团上看着一脸肃穆磕着头的卫戟心中轻声道,母后看见了吧,这就是卫戟。
磕完头后褚绍陵扶着卫戟起身,两人一同出了太庙上了轿子,卫戟心中还是惴惴的,他其实很想问问褚绍陵今天是怎么了,但这会儿褚绍陵的神色已经与平常无异,卫戟怕自己不会说话,一句话不对付又勾的褚绍陵不快,犹豫了片刻道:“殿下,嗯……天已经晚了,今日就宿在王府吧?”
褚绍陵点点头,看着一脸担忧的卫戟心里一疼,低头在卫戟唇上亲了下呢喃道:“我没事了,今天不过就是想去跟母后说几句话,说完了就罢了,没甚大事。”
“没事就好,再有什么……殿下也可以跟臣说的。”卫戟讨好的亲了亲褚绍陵的唇,“凌皇后睡去多年,怎么好扰她安宁呢?有事跟臣说不更好么……”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子时三刻,已经是腊月十二了。
褚绍陵一笑:“好,以后不会了。”
是真的不会了,最后一人已经被自己亲手送走,自重生来整三年,上一世别人欠他的,从这一天起,他都讨回来了。
今日之后,复仇不再,他心中只剩下了卫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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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两人宿在了王府中,外面大雪下个不停,寝殿内暖阁中却温暖如春,两人一夜好眠。
翌日辰时两人才醒,因昨晚睡晚的缘故卫戟还是迷迷糊糊的,褚绍陵坐起身子来给卫戟掖了掖被角:“要是困就睡会儿。”
卫戟摇了摇头揉揉眉心,褚绍陵看他一副睡不饱的样子笑道:“左右早膳还没送来,你再躺一会儿。”
褚绍陵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外间去让丫鬟们伺候他洗漱穿衣,卫戟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床头的架子上摆着一盆水仙,屋里暖和,花开的极好,配着琉璃盆和里面各色玉碎土好看的很,卫戟拨弄了那水仙几下也下了榻,卫戟不习惯人伺候,自己洗漱后换好衣裳,都收拾好后早膳也送来了,两人一同用饭。
“殿下……臣听王公公说殿下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卫戟给褚绍陵夹了个虾饺,“是哪天?”
褚绍陵点头:“忘了跟你说了,正月十五那天。”
卫戟想了想道:“不是应该在大行皇帝出殡前么?怎么这么晚。”
褚绍陵一笑:“之前没有好日子,对了,你那儿子也快百日了吧?名字到底起好了没有?”
“下个月百日。”卫戟苦笑,“名字现在还没定下来,大哥那老大早就定下来了,卫璟,臣原本起了个卫瑜,倒闹了好大的笑话,家里人都问臣为何给孩子起了个喂鱼的名字,臣又思量了这么多日,一直没想好到底选那个好。”
褚绍陵撑不住笑了:“罢了,我替你想一个……他这一辈是玉子辈吧?王字旁的字……”
褚绍陵想了想道:“卫瑶吧,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瑶’字,亦做美玉称,寓意好,叫着也顺口。”
卫戟念了两遍点点头:“果然好,只是……这字儿用来做男孩儿的名字是不是太和婉了些?”
“这有什么的,都要跟你们兄弟似得名字里带着杀气才好?”褚绍陵淡淡一笑,“这孩子天生富贵命,以后定然锦衣玉食前程似锦,这名字很配他。”
卫戟笑笑点头:“多谢殿下赐名,卫瑶……挺好的,今日进宫时臣就告诉大哥,家里人早就等着这名字了。”
两人用罢饭后回宫,承乾宫里王慕寒早就等着了,见褚绍陵回来了连忙给褚绍陵换上一身的重孝,卫戟自去跟朝臣们跪在一处,褚绍陵去正殿进香后跪下来烧纸钱,王慕寒走近躬身低声道:“殿下……庄子上的事已经料理干净了,殿下可安心了。”
褚绍陵漠然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将知道事的人都远远的打发了吧,多给些银子,几年后再将人派回来。”
王慕寒垂首答应下,褚绍陵又道:“下月是卫戟的儿子长平侯的百日,早早的预备下一份厚礼等着送过去。”
王慕寒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道:“殿下……老奴有一事不明,殿下能否为老奴解惑?”
“说。”
王慕寒压低声音道:“卫大人的事殿下明明已经有打算了,何必再麻烦给卫大人留后呢?臣以前以为殿下如此是怕世人非议卫大人,是怕卫大人绝后,但殿下既然要……那以后殿下的后人不就是卫大人的后人么?为何费力抬举那孩子呢?”
褚绍陵淡淡一笑:“我从小多受因皇权而来的苦,所以安排下一辈的事的时候总要小心些,万事只要牵扯上了权利银钱总要说不清,卫戟一日在我身边,一日就会有小人在背后中伤,像是卫家……他们若能一直像现在一样对他敬着供着还好,万一有个什么人突然就看不忿呢?”
王慕寒虽素来知道褚绍陵完事思虑的多,却也没想到他竟是想到这里,失笑道:“殿下实在多虑了,卫家如今都是卫战大人说的算,卫战大人对卫大人不可谓不亲厚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后。”褚绍陵拿过一张纸钱放进火盆中,淡淡道,“等到卫璟卫瑶他们大了呢?会不会有人后突然觉得……卫戟是辱没了门楣呢?呵呵……除了自己,万万不可指望他人,以后卫家会出什么样的人,我可不知道……像是大行皇帝,当初靠着韦家与凌家当上皇帝,等坐稳龙椅后又觉得凭借着外家上位不光彩,反过来要频频打压,这种事我看多了。”
“我不能让卫家靠着卫戟发家后最后再恩将仇报伤了他的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卫家有卫戟的后人。”褚绍陵慢慢道,“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力排众议给襁褓中的卫瑶赐爵位的原因,卫家下一辈中卫瑶身份最为尊贵,这样卫戟在卫家永远说的上话,就是等卫戟百年之后,卫家也会对他一直尊敬着,说起来……我还嫌只有卫瑶一个太少了呢。”
王慕寒明白过来,叹了口气点头道:“殿下真是把什么都替卫大人想到了,如此卫大人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卫府,地位都固若金汤,再不会有人欺辱了他去了。”
褚绍陵轻笑:“我的人,谁能欺辱?”
……
“卫大人……”殿外的小太监忍不住轻声提醒,卫戟在殿外站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进去也不命人通报,这是要做什么?小太监低声问,“卫大人可用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卫戟回过神来摇摇头:“不,不必了……”
小太监们耳力不如卫戟听不见殿中褚绍陵和王慕寒的对话,却不想被卫戟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卫戟一时间五味陈杂,褚绍陵在暗处竟是替自己筹划至此么?
里面褚绍陵听见了动静,王慕寒扬声问道:“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