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婧带着肚子出嫁,好事成双。三日后还来客栈来看姜黎,只做回门。她这会儿成了梁家正经的奶奶,带着婆子丫鬟,仿佛让姜黎看到了她往昔的模样。
她说,一切都好。
沈翼是来江南传旨的,不能耽搁太久的时间,是以不能一直留在苏州等着姜婧的孩子出生。但眼见日子到了除夕,便与姜黎在苏州过了这个年。他们把苏州城里可逛可玩的地方都玩了遍,最后牵手看着漫天的彩色烟火,共度了这一年的最后时光。
当烟火在半空四起彩光的时候,沈翼亲一下姜黎的额头,说:“希望新的一年我们也有新的生活。”
姜黎在他怀里闭着眼,自然也希望他们也能如姜婧和梁问山。但她心里知道怕不能那么容易,因不说话,只抬手抱住沈翼,而后和他一起转头看向满空的烟火。半空中每传来一声炸响,就是一朵绚丽的火花。
他们在苏州城呆到初四,初五启程回京。因为初四是姜黎的生日,这个生日,有沈翼有姜婧,还有一个妹夫梁问山,是自从姜家倒台后,姜黎过得最圆满的一个生日。这一个生日过下来,只有踏实满足。她和姜婧又百般互相嘱咐交代自己照顾好自己,而后初五日在苏州的北城门外挥手分别。
姜黎坐在马车里,打起后头的窗帘子,看着站在城门下的姜婧越来越小,小成一个看不见的点,最后连城门也小成一个模糊的点,还是舍不得回过头来。沈翼把她拽去自己怀里,搅扰她分别的心绪,只说:“想她了就来苏州看看,现在别看了。”
姜黎吸口气,随着姿势靠在他怀里,还有些恍惚。她感受着马车的晃动,看着来回翻动的车窗帘子,半晌才出声道:“来来回回的这些事,都跟做梦一样。”
她这一辈子,也实足算命途多舛了。沈翼拿过她的手,轻握着她的手腕子,接她的话,“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姜黎又深深吸了口气,忽而掀起眼皮子盯着沈翼看。看得沈翼不自在了,只觉自己脸上有东西一样,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问她:“怎么了?看什么呢?”
姜黎这便直起了身子来,抿唇片刻,好半晌才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话。她问沈翼,“你爹娘是不是不同意我们的事情?”如果同意了,他不可能见到她这么多天,一直避而不提这件事。
沈翼看着她的眼睛,也知道这事瞒不住,索性这会儿也就点头应了。应是应下了,却不细致说其中的细节,只说:“于他们而言,这事儿太突然,又因为以前的事情,所以一时之间接受不来。再给他们些时间,迟早都会接受你的。”
姜黎抿了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点头乖乖地应沈翼的话。他们之间的恩怨,原本彼此都是觉得化解不了的,就更别说沈翼的父母了。姜黎能理解,知道他们之间的阻碍有很多,需要一桩一桩去化解,因也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她已经恢复了身份,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操心,自然是有精力来应付这件事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再让她放弃沈翼,那是不可能的。
此番从苏州回京城,因前路已定,无有负担,每个人的心情便都是好的。阿香和如意每日都乐呵呵的,只当这是游玩了。路过有花处采花,路过有水处看景,足把苏州到京城一路上的景致变换,都收在了眼底。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香有时会跟如意感慨,说:“这辈子能遇上阿离,简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事了。如果不是她,我大约早死了。这一辈子啊,我就跟着她。不管她是富贵还是落魄,我都要陪在她身边。”
如意跟着姜黎的时间不长,但能体会阿香的心境。知道她们之间经历过各种酸甜苦辣,自然与她一起感慨,也说:“我也要一辈子跟着阿离姐姐,我做丫鬟十多年,从来没遇到过一个真心待我的主子。这会儿遇到了阿离姐姐,她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认的主子了。”
阿香笑,“等你以后有了情郎,可别忘了这会儿说的话。”
如意听她说这话,突然脸红,却还是说:“就算有了,我让阿离姐姐给配个婚,我还是跟着她服侍。”说着这话自又想起阿香,便问她:“阿香姐姐,你呢?你不打算找人家了?”
阿香有时候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多大了,总之很大了。她遇见姜黎那一年,姜黎是十六,现在姜黎都二十了。如意问她还打不打算找人家,她真没了这样的心思。她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还到哪里去找人家?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她活过的这小半生,都在男人堆里糟践过来的,对男人早没了任何期待。她的下半生,只想给姜黎,看着她成婚,看着她生子,默默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阿香余生要走的路,都是姜黎的路。其实从西北回到京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离不开姜黎了。如果没有姜黎,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该为什么而活着。就现在这样,是她能想象的生活最好的模样。
这么一路回到京城,时间已经到了阳春三月。沈翼领着姜黎进京,直接送她到早已准备好的公主府里住下。里头已经配备了些下人,有些是宫里拨过来的。姜黎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对这些荣华富贵,自有了另一种态度。她只嘀咕自己的封号——怀思,到底怀什么思什么呢?
这封号是老皇上给的,思什么怀什么,沈翼和姜黎都知道。姜黎嘀咕了两句,也就不嘀咕了,到了自己的正房里,只等着下人打水来。这会儿是要梳洗打理一番往宫里去谢恩的,姜黎再不想见着宫里那些人,这个礼数要尽。谢恩罢了,也就可以过自己的闲散日子了。
下人打了水来,姜黎自是梳洗了一番,又找来干净正式的衣裳换上,绾起最繁复的发式,戴上许久不曾戴过的那么多首饰,往宫里谢恩去。她对宫里不陌生,现在却不喜欢这种熟悉感。进了宫之后她就不怎么抬头,微微颔着首,去到文德殿向老皇上谢恩,而后听他说些感慨之言,便出了宫来。
全程都是沈翼领着她的,这怕是最舒心的部分了。出了宫以后,姜黎能车马车晃动的围子缝里看到外头骑马的沈翼,心里便觉踏实。两人便这么一路再回去姜黎的公主府,姜黎的心一点点落下来,仿佛一切都安定了下来。
沈翼送她回公主府后,没有和她一起往内院里去。虽然心里有想时时呆在一处的心思,但这会儿已经没办法再肆无忌惮在一块儿。姜黎身份的突然转变,他们之间以前那样的关系就不再顺理成章。倘或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好光明正大在一起乱来。
沈翼离开公主府后就回了沈家,因是出去了很久才回来的,自然是先去给沈夫人请安。这会儿还没到下任的时候,沈老爷和沈煦都还在当差,没在家里。他去到沈夫人的院子里,只见沈夫人正在吩咐家里的丫鬟浇花,看见他回来了,却只当没瞧见一样,撂下手里的干瓢,便往正房里去了。
沈翼往苏州接姜黎这件事,让沈夫人很是不满,原因有二。一来沈翼身子还没好全,二来只要他一句话就可以把这奔波的任务推给别人,可他非要亲自去苏州接那个姜黎。他知道她对那女人的态度,却偏要做让她堵心的事情。是以这会儿看到他回来了,并无喜意,还甩了脸子给他看。
沈翼得了亲娘的不待见,也只能受着,自然跟着往房里去,笑嘻嘻地给她请安,说:“儿子走了这么久,娘都不想儿子么?”
第81章 夜出
沈夫人懒得看他,拾起炕桌上的花绷子,捏起上头的细针下来开始绣花。那是给云姐儿做的肚兜,上头正绣喜鹊登枝的图样,刚绣下一半。她又听沈翼在旁边转过来走过去地讨了一阵好,到底是对自己的亲儿子犟不长久,便抬起头看着他道:“坐下吧!”
沈翼听她开口,心里就松了半口气。忙了这好半天儿,也没坐下安心吃口茶,这便也在炕上坐下来,伸手拿那铜茶吊子要给自己倒茶吃。沈夫人瞧着他伸手,便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花绷子,先一步上去拎起茶吊子,倒下一杯茶来送到他门前。
这水是刚好的温度,烧了提来不久的。沈翼吃了半杯解口,还没搁下杯子来,便有双喜几个抱了大小的东西往这房里送来了。原都是沈翼这趟去苏州各大街巷里逛着买来的,也都是他和姜黎两个人一块儿挑选的。出门一趟,回了家自然要带东西。况且,这一回出去办的事,还那么不称沈夫人的心意。
沈翼这便一边吃着茶一边看着双喜几个把东西放下,然后便拉了沈夫人过去瞧,嘴上说:“都是儿子精挑细选给娘买的,您快来瞧瞧。有些个啊,还是阿黎的心意……”
沈夫人听到姜黎的名字就不畅意,连下头的话也没让沈翼说出来,打断他的话说:“哪些个是她买的,赶紧扔了去。她送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
沈翼那满肚子为姜黎说好的话,便都被噎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大约他不管说什么,在她那里听着都难受。毕竟,她对姜黎的印象仅仅是祸害了她家儿子两遍。因沈翼这会儿便抬手碰了一下额头,和沈夫人到那些东西边,说:“娘先看喜欢不喜欢,不管谁买的……”
沈夫人伸手拿了个盒子打开,是个做工精细的步摇,款式简单,不张扬但能见出东西的好坏。她自然是满意的,但心里的想法是,要是那女人买的,她死也不要。是以看向沈翼,问一句:“这个谁买的?”
沈翼琢磨她的表情,到底只能把心里有的急切心思给压下,只道:“我买的。”
沈夫人这便满意了,合起盒子来,又去看别的。这一面看着,自然就要絮叨起来。沈翼现在位高权重,又得老皇帝宠信,能让她絮叨的东西自然没多少。只还有那一宗,就是婚事的事情。照沈翼现在的身份,想找个好家世的姑娘那是很容易的。
沈夫人看完镯子放去盒子里,嘴上便说:“我给你找了好几个官媒,你这几天抽些时间出来,横竖都要与人姑娘见上一见。有投眼缘的,这就定下。无论如何,今年你要让我抱上大孙子。”
沈翼的心思是极为明显的,把这事儿拿出来说,他自然干脆表态,又问沈夫人,“阿黎不好么?你瞧她,这会儿又是公主,有身份有地位,长得也好,以后生孩子也好看。”
沈夫人瞪他一眼,“别说公主,就是以前的小姐身份,咱们都高攀不起,谁能消受得起她?你也甭再跟我提她,说什么我都不同意。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好看能当饭吃?你娘没她那脸,不照样把你和你哥生得端端正正的?我真闹不明白,你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两次险些丧了命,都是因为她。你出去问问,谁会要这样的儿媳进门?晦气不晦气?”
沈翼每次见着他娘如此态度坚决,都有些无力。但想着这事儿急不来,要慢慢儿来,便又摁下性子。这时自然也一样,只好声好气道:“娘,那都是我自己不争气,怪人家做什么?头一回,那是我自己想不开,非要闹死闹活的。这第二回,不是为我自个儿也是为了爹娘大哥,挣个好前程么?”
沈夫人可不认这理,也不想再跟他把这话说下去,只道:“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别再说了。说破大天来,我这辈子都不会要那个姜黎做儿媳妇。她家遭了难,是可怜,你帮助她,娘都不说什么,就当做善事了。到这会儿,咱们是以德报怨,仁至义尽。多余的,以后都不要再提。”
沈翼还要再说话,沈夫人直摆手,半句不想再听。这便没办法了,沈翼只好也就闭了嘴。心里又忍不住有气,坐也坐不住,自然要走。走两步呢又停住步子,跟沈夫人犟一句,“娘不同意,那儿子这辈子就不娶亲了!再不成,我还守边关去,一个人老死在边关!挣了功名给你们,让你们过好日子!”
沈夫人听他说这话,自然也来脾气,看着他走出了房门,自己也跟到门槛儿边,不服输地回他的话,“你还真别威胁我,就是让你这辈子不娶,我也不要那女人进咱家的门!”
这刚回来,又因为这事儿不欢而散。沈夫人瞧着沈翼出了她的院子,气得回去炕上坐着,看着他买回来的那些东西也没滋味了。双喜这时又进来,给她斟茶,忽开口说:“太太您是何苦呢,非得跟二爷呛这个事,气的是自己。难为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应了算了。”
沈夫人一听这话更来气,瞪眼看向双喜,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开始说我的不是了,几次三番地忍你,还是不知道规矩,说话不知道过过脑子?我看你也厌了我这里,想随了那如意去。如意是攀上高枝儿了,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命!”
双喜看她这样自然生怕,往常口没遮拦些的,她也没这般过。这便吓得跪到她面前,战战兢兢说:“太太莫怒,是奴才多嘴了,以后再不敢了。奴才也是好心,不想看太太因为这个事生气。气大了伤身子,总是不好的。”
沈夫人这便翻了下白眼,手抚胸口,半晌才缓和一些,便撵双喜,“出去出去。”
双喜看她没有撵自己出沈家,自然又磕头谢恩,这就出了正房。到了外头去到院里的几个丫鬟旁边浇花,旁边的丫鬟便小声说:“让你别去吧,这事儿哪是咱们能掺合的。太太有多讨厌那位刚回来的公主,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