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着晃着,忽然就想起来一件事,顿时睡意全消,“甄侦。”
“嗯?”坐在他对面正在闭目假寐的秀逸男子睁开眼来。
苏日暮迟疑了一下,“晋安镖局总镖头薛义保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甄侦眸光轻动,“知道。”
“他是怎么死的?”苏日暮问。
甄侦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仿佛不过随口提起这个话题,他答道:“按前两天薛总镖头葬礼上武林盟主沙肖天的说法,是这位总镖头的儿子薛天在牢里自杀、妻子抑郁而终,一连两个噩耗让他心力交瘁,神志不清,才会突发心疾,恰巧屋里有些动静,他杯弓蛇影,不幸猝死。”
“实际上呢?”苏日暮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实际上啊……”甄侦也没问他为什么问这个,只道:“实际上薛义保是被吓死的,至于是怎么死的,我倒是不清楚了。”巨门目前还没得到新的消息。
苏日暮点点头,看来甄侦知道的也不比阜远舟那边多多少。
甄侦状似有意无意地问:“你很关心薛义保?”
苏日暮撇撇嘴,“送他儿子进牢房的是小爷,小爷当然得关心关心。”这句话说得动听,他眼里却深藏着一丝入骨的快意。
甄侦若有所思,“需要我帮你留意着?”之前薛义保死的时候他正在忙文试的事,所以才没及时告诉苏日暮。
“随你了。”苏日暮无所谓一般道,换了话题,看向他,“你背上是不是有个刺青?”
甄侦似笑非笑,“你想看?”
“有什么好看的?”苏日暮不屑地啐了他一口。
甄侦耸肩,“你现在想看也看不到,它只会在体温升高的时候才会出现。”
苏日暮摸摸下巴,“那要是人死了,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了?”
甄侦被他问得一愣,想了想,“似乎是吧,我没试过,以前也没听说谁死了还能再见到这刺青的,我回头找人问问。”
“哦。”苏日暮应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马车在安静的氛围里转过了一个街角。
甄侦却忽然道:“你对三爷说了什么?”
苏日暮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似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稍后了片刻才道:“子诤既然说你是自家人,就不介意你叫他子诤的。”
甄侦愣了愣,随即道:“都说宁王重情重义,果然不假。”
闻言,苏日暮白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你要是敢叫他做些两肋插刀的事情,我掐死你!”
“那若是他插我两刀呢?”甄侦似笑非笑。
“帮忙补多两刀!”苏日暮龇牙道。
甄侦挑眉,“这么薄情寡义?”
苏日暮偏过脸去,咕哝道:“子诤对我来说很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微顿,“这句话永远有效。”
若不是阜远舟,他当年就没办法在白道的围剿中活下来,若不是阜远舟,他撑不过苏家灭门后的那段惨烈岁月,若不是阜远舟,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年岁太过刻骨,无论是他之于阜远舟还是阜远舟之于他,都有着凌驾于爱情亲情友情之上的感情——即使他们心中已经各有所爱之人。
甄侦看着他瘦削的侧脸,扑闪了一下睫羽,淡然道:“我知道。”
苏日暮不知为何有点不忍,转回头来看他低垂的眉眼,嗫嚅了几下唇,才咬牙小声道:“……让你排第二了行不行……!”
甄侦笑了,“这么不甘愿?”
苏日暮恼羞成怒,“你爱排不排!”
甄侦这才慢吞吞道:“我当然要排,不过,这也掩盖不住你转移话题的事实。”
苏日暮愤愤——这话题都绕多远了,这家伙怎么还记得!?
甄侦望着他,“你和三爷说了什么?总觉得他的样子不太对劲。”
苏日暮冷哼,“你应该去问皇帝跟子诤说了什么,让他这个二十四孝弟弟离家出走!”
甄侦盯着他,目不转睛。
苏日暮自暴自弃道:“我就让他别跟皇帝搅合了,你不给啊!?”
甄侦拖长了音,“当然——给了。”
苏日暮却是又不满了,“你凭什么给啊?!我家子诤有钱有才有貌出得厅堂进得厨房暖得睡房,难道配不上那劳什子无情无义的皇帝吗?!”
甄侦:“……黑脸红脸你都唱了,你叫我说什么?”
苏日暮丝毫不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哼了一声,“你说什么有什么用,得子诤说了才有用啊!”
“那就是了,”甄侦无奈地道,“你干着急有何用处?说那种话,不就乱了他的心吗?”苏日暮对阜远舟的影响不可能不足挂齿。
苏日暮闻言,撇着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好半晌才丧气般低下头喃喃道:“我知道子诤那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以前他做什么我都不太理他,反正总让他操心的是我……他有喜欢的人我比谁都高兴,可是他怎么偏偏就喜欢皇帝?”微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像是长长的叹息,“他过得好苦,我难受……”
甄侦看了他许久,冷不丁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带他走?”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妥
连晋打听到永宁王现在的位置,和宫清带着孙真来到甄府的时候,阜远舟正在院子里练些简单的剑招。
听到林伯的通报,他当下觉得奇怪得紧,不过还是收了剑,往前厅去了。
去到才发现和连晋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小孩,阜远舟更是费解于他的来意。
“三爷。”连晋也看到了他,起身行礼。
宫清也应声望过来,“殿下……”
阜远舟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出宫在外,就不必多礼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扫了扫那个不停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小男孩,他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梳着两个总角,一身暖黄色衫子,看起来天真烂漫,可爱非常。
连晋赶紧介绍道:“三爷,这是宫清的侄子孙真。”
阜远舟点头表示知道,蹲下去望着孙真。
孙真显然也是提前被告知过来见谁的,他眼里有明显惊喜和好奇的光芒,脆生生问道:“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文采斐然、武功独步武林的神才永宁王殿下?三叔说你比他还厉害!”
愣是充作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了阜远舟,他弯着眉眼道:“虽然你说得有些夸张,不过本王的确是阜远舟,而且,你三叔也是个极出色的人物。”
孙真眨巴眨巴眼睛,道:“城里的说书人说你身高八尺,相貌出众,有皇朝第一高手和第一美男子之称。”
阜远舟忍住笑声,“那你觉得呢?”
孙真认真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阜远舟这下是真的没忍住笑出声了。
他小时候生活在冷宫,后来又跟着慕容桀,宫里的从小的到大的全都吃人不吐骨头,他真没见过多少正常人家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所以觉得格外有趣。
阜远舟看向旁边的两个大人,问道:“连元帅和宫公子就是为了这小娃娃来的?”
宫清点了点头,和连晋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抱起孙真,道:“你们说着,我带阿真四处走走。”
说罢,便溜溜达达出了前厅,他和甄侦是朋友,虽然多年戌守边疆,但他对这里还算熟悉。
宫清便在前厅里把孙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阜远舟饶有兴味地道:“寻常人家若是有了这么个神童,肯定是高兴得很,怎么本王见宫公子心情却是一片烦闷呢?”
宫清苦笑了一下:“殿下也说那是寻常人家,现下孙叔他们走了,我也是居无定所,若阿真天资非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导他比较好。”
“居无定所?”阜远舟似笑非笑,“本王以为宫公子住在元帅府。”
宫清尴尬,“殿下说笑了。”
阜远舟不再挪揄他,问在不远处的甄府管家:“林伯,借用一下这里的书房可以吗?”巨门子规的书房自然是进不得的了,不过甄府肯定有个可以对外的书房。
果然,林伯笑道:“殿下客气了,您随时可以过去。”
阜远舟颔首,对宫清道:“叫孙真跟我去一趟书房吧。”
连晋带着孙真就在附近溜达,估摸着时间很快就回来了,之后阜远舟便带着孙真进了书房,关上了门,也不知打算做什么。
宫清在外面等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连晋拍拍他肩膀,“你就当是找了个夫子在考阿真,紧张什么?”
宫清无奈道:“那阿真真有面子,能请得动神才做夫子。”
连晋一点也不客气,“那是老子的面子~”也就他才敢没心没肺地跑来让阜远舟帮忙——不过他若是知道后者为什么住在甄府还有勇气来的话……
宫清鄙夷了一眼他的厚脸皮。
两人书房的时间并不超过半个时辰,连晋和宫清两人拌拌嘴就过去了,不过那种忧心等待的心情还是丝毫没有减少半分。
所以门一开的时候两个人就豁然站了起来,速度快得把彼此都吓了一下,面面相觑了一眼,无奈一笑。
那头,阜远舟已经牵着孙真出来了,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那种君子温润的浅笑,看不出结果如何,孙真似乎有些兴奋,一下子扑到宫清怀里,喊了“三叔”就没说什么了。
“三爷……?”连晋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阜远舟却看向同样在等候着的林伯,道:“林伯,能带孙小公子去吃些东西吗?折腾了这么久,他该饿了。”
连晋和宫清看得出他是有什么事单独和他们说,于是哄了一下孙真,听话的他就跟着笑眯眯的林伯去厨房找些好吃的东西了。
阜远舟转身回了书房。
宫清和连晋跟上,一进去却被猛地唬了一跳。
只见里面满地书籍横七竖八,翻开没翻的,地上的桌上的凳子上的,林林总总一眼望去起码有一两百本,全部横尸在眼前,连晋立刻就觉得晕晕乎乎了。
阜远舟随便拖过一张没放书的椅子坐下来,脸色也不及刚才好了,反而带着一点严肃的表情问道:“孙真以前真的没请过夫子?”
宫清迟疑了一下,“我不常回家,不过……我没听家里的谁说过阿真有请过夫子。”
“你家里人呢?有没有教过他一些什么?”
宫清想了想,“阿真还小,我就教他学了一下扎马步,孙叔似乎不太希望阿真早早上私塾,所以让家里人不用那么着急教他东西,所以除了一些日常的东西,阿真应该没碰过什么。”毕竟是普通人家,犯不着和皇家贵族那样小小年纪就应塞了一大堆东西让他学。
阜远舟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有些变幻莫测,看得书房里另外两人有些心神不宁的。
“阿真他……有什么不妥吗?”连晋忍不住先开口打破沉默了。
“那就要看你们怎么去定义这个‘不妥’了,”阜远舟道,伸手捞起几本书,一本一本丢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记忆力理解力超乎寻常,本王也觉得有些吃惊,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
算经基本全通,本王和闻……苏日暮目前才读到第七本,据本王所知,能全通十四本算经的人只有龙图阁的三位老学究和端明殿的吴笏吴大学士,让他试试经商也无妨,做大了和朝廷合作便是了,我皇兄一定无限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