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拓亲吻着她的额头,总觉得她的脸色太难看了,仿佛身子不爽似的,他轻声询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桑玥幽幽地含了一分薄怒地倪了他一眼,小爪子不停挠着他胸前的衣襟:“哼!”
慕容拓扶额,老天爷,他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桑玥撒娇地嘟了嘟唇:“我饿。”
这话不假,方才在望月台吃进去的糕点尽数吐了出来,肚子空空,连胃都有些反酸了。
慕容拓探出修长的手指,把她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又理了理她额前的红宝石华胜,眯眼笑了:“小猪,饿得真快。”
桑玥哼了哼,不理他,只是那眼神越发幽怨了。
朴清然侧目望向风中相依相偎的一对璧人,心里慕地涌上了一层艳羡,很快,又蔓过了几丝狐疑,这些原本该由冷香凝承担的痛楚而今落在了她的身上,云傲日后哪怕如桑玥所言待她不逊从前,可他的心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了。桑玥真的只是为了让冷香凝和荀义朗双宿双飞才帮她留在云傲身边的吗?为什么她觉得桑玥的目的不限于此呢?看似双赢,她却并非那般安心。央央皇宫,究竟谁才是她最坚实的靠山?
“参见皇上!”孙浒双手捧着一个包袱走来,给云傲行了一礼,在他身后,是双手被缚的毕如心,“皇上,属下搜查乱党,发现了可疑之人和可疑之物。”
多福海拿过包袱,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就惨白惨白了!
那青色衣衫……不是国师苍鹤的吗?还有一枚刻了符篆的令牌,烈焰鸟,这不是……胡国皇室的专用图腾?苍鹤为什么会跟胡国人扯上关系?
云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比起那枚胡国皇室令牌,在妃嫔寝宫搜出男子衣物更让他大动肝火,尤其,那妃嫔还是冷芸!
孙浒是桑玥在情急之下提拔的新任御林军统领,云傲犀利的眸光落在桑玥因疲倦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想着今晚若不是她和慕容拓,这皇宫怕是早就易主了。他让所有人包括桑玥在内全都退避三舍,尔后指向毕如心,沉声道:“你说,冷芸跟苍鹤到底有没有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毕如心的睫羽飞速颤动,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直面天子的盛怒。这件事要她怎么说?冷芸跟苍鹤的确是做了苟合之事,可她实在说不出口。
有时候,不需要言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给出答案。
毕如心心虚的样子已经出卖了冷芸,云傲对多福海招了招手,多福海躬身快步走来,云傲声冷如冰道:“人留着舌头不是用来说话的是用来做什么的?勾了她的舌头。”
“是。”多福海面不改色的应下,一把拉过毕如心,就要往暴室而去。
毕如心一听自己要被勾舌头,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磕了个响头,呜呜咽咽道:“奴婢说!苍鹤……苍鹤……冷芸……冷芸喝醉了……二人……二人就……同宿了一晚。”
毕如心的话像一声平地惊雷,轰然敲在了云傲心底最脆弱的一块地方,好不容易知晓了二十年前让他一见钟情的人是冷芸,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下半辈子都好好地记住她,也好不容易……滋生了不亚于对冷香凝的愧疚之意,却突遭五雷轰顶!
任何一个帝王都受不住妃嫔的背叛,尤其那人还在心底占有了一席之地,这简直太讽刺了!
“苍鹤一直暗中会见冷芸吗?”
“是……是的!”
苍鹤那个王八蛋!当他的皇宫是菜园子?
云傲怒极攻心,头颅里像灌了一层铅,沉得令人发怵,片刻后,他仰头笑了起来:“冷芸,这才是你给我的折磨,哈哈……我低估你了,太低估你了……你竟然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我以为自己的女儿已是天底下最毒辣的人,与你相比,忽然不值一提了!”
这种悔,抱憾终身!
这种痛,刻骨铭心!
这种羞辱,永世难忘!
“传令下去,国师苍鹤勾结胡人,意图颠覆我大周皇权,从即日起,全国通缉!悬赏万两黄金捉拿这个逆贼!”
慕容拓淡然笑之,那枚令牌的确是苍鹤的,但云傲查也不查就定了他的罪,多半还是出于对他的嫉恨。
上回他去击杀苍鹤,从他身上顺手牵羊摸了块令牌,当场便推断出苍鹤其实是胡人。冷芸厉害,筹谋了十八年,乌苏女皇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苍鹤在冷家呆了将近三十年,可以说陪着冷芸渡过了大半辈子的时光,难怪即便冷芸知晓了苍鹤的来历,仍决定信任他,并在他的鼓动下勾结了豫亲王。他和桑玥都错估了乌苏女皇一次,兴许就连他父皇都从未看懂过那个女人。
胡人最是忠于自己的国家,但苍鹤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冷芸,在不违背祖国使命的前提下,他帮冷芸做尽了坏事。冷芸这样的女人,是带了刺的、有毒的罂粟,一旦忍痛接近了她的内心,便很难戒掉她的毒。
他从不屑于管别人的儿女情长,此时也不禁唏嘘,一个人究竟是偏激、清高到了什么程度,才宁愿忍下二十年的误会,日日夜夜彼此折磨?
多福海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皇上,那您明日还宣二皇子用膳吗?”
“朕忙得很!”
多福海会意,真真是君心难测,前一刻因为冷芸而对二皇子动了恻隐之心,现在又是因为冷芸而对二皇子动了怒。能揣测圣意或许容易,但左右圣意就太过艰难了,今晚到底是谁乱了皇上的心、又左右了皇上的意?
云傲停下脚步,月朗星稀,夜幕重重,他如墨的眉紧蹙,宛若天堑,眉心是那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远远地看了庆阳公主和冷芸一眼,眸子里浮现起浓浓的纠结之色,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带着朴清然回了华清宫。
夜深人静,宫人大多被灌了**汤,酣眠不醒,是以,道路上除了巡防的侍卫,再无他人。
慕容拓将桑玥拦腰一抱,桑玥微微一笑,窝进了他温暖的怀里,不多时,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慕容拓不禁失笑,她最近又能吃又能睡,真是头小猪。
回到东宫时,莲珠早已备好了满满一桌子菜肴,慕容拓把桑玥平放在床上,刚一松手,她就悠悠转醒,迷离着眼眸,含糊不清地道:“有吃的吗?好饿。”
慕容拓刮了挂她轻巧的鼻尖,又抱着她在桌前坐下,她始终窝在他怀里,半点儿没挪动地方。
好像除了能吃能睡,还更加粘人了。
慕容拓依着她的喜好,夹了一筷子脆笋送到她唇边,桑玥的瞌睡已醒了大半,按了按他的腿,果然还是肉垫子比较舒服,尔后笑着吃了他喂的脆笋。
“奇怪了,你吃那样多,怎么还越发清瘦了?”慕容拓又夹了片鱼肉,她毫不客气地接纳,咀嚼了吞入腹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次哼了哼。
慕容拓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放下筷子,掬起她染了一分绯色、独在他面前如桃花瓣绽放的娇丽容颜:“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得罪你的可能性只局限于赫连颖,但我发誓自从北齐归来,就跟她再无联络,你一边气我,顺带着气了你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莫不是你要学那冷芸,把真相藏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
听完最后一句话,桑玥的浓睫一颤,没好气地道:“是的了,我就是要把真相藏在肚子里!让你猜,猜得你焦头烂额,猜得你手足无措,猜得你寝食难安!谁让你……”
桑玥欲言又止,慕容拓狐疑地看着她,眉梢挑了一分浅浅的、似是而非的风情,纯属疑惑,但落在桑玥的眼里就立时成了一副债主的欠扁样子,她不悦地吻住了他的唇,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含住咬住他发烫的舌尖,狠狠一咬,慕容拓吃痛,“唔”了声。
简简单单一声,却是**入骨。
桑玥最近对这厮是越来越没抵抗力,亦或是她自己格外地渴望房事,小爪子探入他的衣襟,开始四处胡来。
慕容拓的眉眼一弯:“刚刚是谁叫嚣着肚子饿的?怎么,菜不好吃,要来吃我?”
“谁要吃你?当自己很美味么?”话说这样说,那小爪子却越来越不安分。
慕容拓捉住她的手,戏谑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吃菜比较好。”
桑玥的确饿着呢,倒也真就遂了他的动作。
慕容拓夹了块卤肉,蘸了汁,自己咬了一点儿,觉得味道实在鲜美,才又送到她唇边。
谁料,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桑玥正欲张嘴接纳,忽而鼻尖一动,身子一颤,躬身吐了一地。
慕容拓脸色一变:“喂!我没那么恶心吧?”
他咬过的,她嫌弃?还嫌弃得吐了?
他带着一种十万个为什么的表情,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唇。
桑玥微喘一口气,尚未回神,又是躬身一吐。这一下,肚腹空空,吐的全是苦水,似要把整个胃都掏出来似的,难受极了。
慕容拓瞪大了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我的帕子你也嫌脏?你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了吧?”
桑玥捂住发燥的胸口,那种空得只剩胃液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加上,慕容拓开什么玩笑不好?非得稍点儿三角关系!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淡淡地道:“移情别恋算不上,至多是心里又爱了个人儿,从今往后,你和他平起平坐了。”
又多爱了个人儿?还跟他平起平坐?慕容拓气得一把拧起桑玥,放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暴怒道:“你果然是看上沐倾城那个小白脸了,是不是?我就知道那祸水留不得,你非想个让他自毁名节的法子磨平我的怒火,现在哪怕他被真被人强了,我也不再心慈手软了!”
说着,起身就要往外冲,桑玥抿唇偷笑,――地揪住了他的袖子,眉梢轻挑道:“谁告诉你我喜欢沐倾城了?”
慕容拓居高临下地、怒气冲天地看着她:“那你爱上谁了?我告诉你,你不要遮遮掩掩,即便你不说,不出三日,我也要将那个王八蛋揪出来!剁成碎渣!”
越说越离谱,他是王八蛋,他们不就成了两只鳖?桑玥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觉得他最后一句话着实令她不喜,她神色一肃,语气沉得吓人:“你敢剁他,我先剁了你!”
慕容拓浑身的醋劲儿就在桑玥的只言片语中被激发得淋漓尽致了,他本就有不浅的阴影,此刻便失了理智,一双秋水翦瞳,似寒霜凛降,房内无风自涌,冷意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桑玥。
桑玥知道这玩笑开大了,慕容拓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特小气,他可以做她背后的男人,但决不允许她的心里有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她按了按眉心,把他气得够呛,她也不甚好受,定了定神,道:“他叫慕……”慕什么呢?慕容小宝?慕容小拓?
一迟疑,便生疑,慕容拓咬牙道:“你还是见了慕容锦?”
桑玥眉心一跳,怎么扯到慕容锦了?她没有忽略“还是”二字,难不成,慕容锦已进入大周?慕容拓做个甩手王爷,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个纨绔桀骜的性子,慕容宸瑞惯坏了他,便全都由着他。慕容锦则不同,他撇下太子政务,不声不响地潜入大周又是为何?做了太女方知肩上担子重,她想随慕容拓回一趟南越都不行,譬如眼下尽管除掉了冷芸和冷煜泽,边关的局势依旧紧张,她代天子出征或和谈是迟早的事。她是如此,慕容锦又哪儿来的空闲?
慕容拓见桑玥不仅不回答,反而陷入了沉思,当即怒发冲冠,一张俊脸扭曲到了堪称狰狞的程度,心底的阴霾像日暮后、天山顶对比最强烈的一片雾霭,黑压压地在他胸腔内急速膨胀。
桑玥敛起飘飞的思绪,起身,缓缓靠进他的怀里,拉过他颤抖的大掌覆上自己平坦温软的小腹,柔柔地道:“他姓慕容,但不叫慕容锦,叫什么,得你这个当爹的来取名字才是。”
慕容拓的大掌就是一颤,刚刚跌入黑暗地狱的他突逢百尺阳光,眼眸被刺痛得几乎无法睁开,他可劲儿地眨了眨,不可思议地道:“你……你说……什么?”
他听见了,也听懂了,但真的太过惊喜,惊喜得他完全不敢相信!
桑玥仰面,先是欣慰地笑了笑,再是生气地哼了哼:“人家的小日子晚了十来日,某人也没察觉!上次记得,转眼就忘光光,我还要问你,你心里是不是装个了大美人呢?”
居然误会她和慕容锦,真是岂有此理?她的心里,除了他还装得下谁?毫不夸张地说,皇权和他二选一,她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直接挑后者。他倒好,这么不信她!
“啊——”
暗自诽谤间,她双脚一轻,已被慕容拓拦腰抱起,她就势圈住慕容拓的脖子,“别转,一转我又得吐了。”
慕容拓忙不迭地点头,眼眸里跳动着从未有过的希冀华光,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紧张得像个初入学堂的孩子,周围的事物仿佛新鲜得不得了,他合不拢嘴,激动得声线颤抖,就连该握住她的哪只手都不确定了:“真的吗?你真的有了我们的孩子?”
怎么他比她还高兴?桑玥微笑着点点头,伸出双臂,慕容拓欺身抱住她,阖上眸子,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多一分力道,怕碎了;少一分力道,怕溜了。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桑玥,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比第一次吻了你还高兴,我不是在做梦吧?别待会儿我一醒,小玥玥又泡汤了!”
这样的慕容拓,像极了四年前的样子,单纯得只剩自己的喜怒。
桑玥笑出了声:“我倒情愿是小拓拓。”
前世失去了三个孩子,而今,终于等来再为人母的机会,桑玥的心里其实满满的全是感激和喜悦,感激这个男人对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喜悦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真正的家。
感受到了他浓浓的紧张,她轻拍着他的宽厚的、给予了她无穷安全感的肩膀,软语道:“怀孕生子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以前怎样,以后怎样,不用刻意改变什么。”
慕容拓的紧张并未因此而退却半分,他仍是十分激动:“桑玥,完了完了,我忍不住想得瑟了,我修书给我们的父皇,好不好?”
“好。”
“还要告诉父亲和母亲。”
这说的是桑楚沐和姚凤兰,桑玥点头:“好。”
“也告诉赫连颖,让她别再一天到晚想着我,我要做爹了,她赶紧另择良配。”
这话,似乎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洞穿了他的小九九,忍俊不禁地浅笑道:“最重要的是,不能忘记告诉大哥,他快有侄儿了。”
慕容拓心满意足,扬眉一笑:“那是!”
跟他抢老婆?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桑玥也还是他的!
夜深,天寒地冻。
荀义朗经过了这些天的修养,伤势好了许多,已能下床走动,玉如娇带来的药都是宫里最好的,冷香凝怕他好得不利索,应是坚持每日多擦两遍药膏,伤口的浓血已清楚干净,结了厚厚的痂,就是仍然不能十分自如地活动双臂,饮食起居都需要人照料。冷香凝来之前,照料他的是苏赫的女儿苏柔依。
苏柔依年方十八,生得天姿国色,既有闺阁女子的温婉,也有将门虎女的英气,因着是家里的独女,是以,苏赫平日里很是宠她。她主动提出照顾荀义朗时,苏赫犹豫了的,但最终没说什么,由着女儿去了。荀义朗虽说年纪大了些,但依旧容颜俊美,又是荀家家主,况且他至今未娶妻纳妾,怎么想怎么觉得女儿跟他不至于受委屈。
冷香凝白日里戴着人皮面具,化身药童,贴心地照顾荀义朗,她努力学着去做十几年不曾做过的事,譬如给人穿衣、给人束发、给人端茶倒水、给人擦洗沐浴。
荀义朗坐在椅子上,双脚泡在药水中,冷香凝站在他身后,用毛巾细细擦干他散发着淡雅幽香的湿发,脸上一直挂着幸福的笑意。
感受那温软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头和发丝,荀义朗的心柔柔的似一缕春风拂过,他扭过头,看向身后如贤妻一般的女子,轻声道:“香凝,跟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