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也到了马路边的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旁边,陆大姐给俩人打开车门,笑看着陆淮说:“到底是长大了。”
陆淮先把柳三月扶去车上坐好,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车里。
陆大姐关上后车门,自己坐去了驾驶座。
等陆大姐把车开起来,看着两旁飞速倒退的大楼,不由心生感慨,“总觉得你还是以前跟在我屁股后头姐姐、姐姐的叫唤的小萝卜头,一转眼居然都是三十多有孩子的人了,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
第110章
桑塔纳小轿车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完全没有几十年以后的堵车问题,开了不过二十来分钟便钻进了一处狭窄胡同巷子。
陆淮曾说过,他家在香饵胡同,想来这儿便是香饵胡同了。
胡同里道路不算太宽,容一车通过却是没什么太大问题。
两旁皆是差不多的四合宅院,不过外头门脸儿的构造看着都挺复杂,雕梁画栋,做工精致,跟她曾在京城保留下来的胡同里看到过的那些小四合院的门脸儿又不大一样。
想来门里头的格局也不会太小。
不过柳三月看着这些大同小异的四合宅院,突然想起来,以前总听说大院儿大院儿的,陆淮他爸是高干,高干不都是住大院儿里的吗?怎么他家却是住在这胡同里?
她还听说大院儿里头什么都有,不光有理发店、小卖部、食堂、卫生所这些,还有学校和游泳池,住在里头就是几年不出门都没问题的。
而四合院却连厕所都是公共的,也没有暖气,住着肯定没有大院儿里那种楼房舒服。
难道是指标不够,没分配上?
很快,车便停在了胡同深处的一处宅院门口,“到了。”陆淮扭头笑着跟柳三月说道。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转身把手伸进车里,小心翼翼的把柳三月扶了出来。
陆大姐也跟着下了车,把车锁好,转身笑着跟两人说道:“爸今儿特意推了所有事在家等着你们呢,这会儿估计都等着急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柳三月朝这座四合院的大门上头看了眼,门檐下挂着红色的小门牌,上头写着香饵胡同51号,下头则是朱红色的双扇大门,门上两个金色发乌的老旧大铜环,一看便是年代久远,沉闷厚重的很。
陆大姐上前推开大门,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
她笑看向柳三月,“家里饭菜早都准备好了的,咱们先吃饭,吃完你们就只管屋里休息去。爸他看着面硬,实际不难相处,他说什么你愿意不愿意的,听听就是,用不着往心里去,也用不着害怕紧张,都是一家子,日子还不就是相互磨合着过来的。”
本来时常听陆淮说起陆老爷子的生平事迹,柳三月心里头就很有些敬畏之意,又是尊敬又是畏惧。
虽他为人古板强势又喜欢掌控一切,作为他的家人子女可能会很有压力和怨气。
可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老爷子更多的是一位铁血铮铮的汉子。
偏远农村出生,从小便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只知种田把式,却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民在ribenbing进村时,想方设法的和村民一起将村中临时驻扎的几位游/击/队同志给隐藏了起来,并且不畏生死独自出面和那些找进村来ribenbing打太极,最终成功护住了游/击/队的同志们。
最后在ribenbing走后转而毅然决然投奔了游/击/队。
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立下多少功劳才有了如今的这个位置。
对于家人来说,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对于国家来说、对于百姓来说,他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样的一位人物,柳三月做不到去评判批评或者是心有怨怼,她只有满腔的敬畏之心,也就是紧张加害怕。
也不知道老爷子对她这个儿媳妇是个什么想法?心里头有没有意见?
毕竟这么多年,除了这次派人过去接,老爷子是一封信都没有的。
这会儿被陆大姐这么一说,她就更紧张更害怕了,就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得体再惹的老爷子不高兴。
不过她面上肯定是不显的,只乖巧笑道:“大姐说的是。”
陆淮握紧了柳三月的手,凑到柳三月耳边轻声说了句,“别紧张,一切有我呢。”
柳三月看过去,陆淮捏了捏柳三月的脸颊,弯唇安抚的笑了笑。
柳三月也回以一笑,跟着凑过去小声说道:“嗯,我不紧张。”
陆大姐前头引着,陆淮牵着柳三月后头跟着,进了院子便见这是个两进的四合院,一进是门房,二进便是起居的院子了。
这院子果然不小,正面一排三间屋大瓦房,东西厢又各有两间。
而整个院子里除了东北角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和树底下固定的石桌石凳,便再无其他任何摆设,院子面积不小,看着就有些光秃秃的,更显冷硬,没有任何生活气息似的。
柳三月猜想,陆大姐一家子应该不住在这儿,不然不能看着这么冷清。
陆大姐指着院子里各处同柳三月仔细介绍道:“这正房左边那间是咱爸的卧室,右边那间是他老人家的书房,中间的是客厅。西边那两间前头是厨房,后头的是厕所。东边前头那间就是给你们收拾出来的房间,以前是陆淮和老三老四住着的。前几天爸还特意找人给那间屋子的窗户给开大了一倍,就是冬天都不怕太阳照不进去犯潮犯阴,屋里暖气什么的也都有,回头要是还差什么你们就跟我说就是,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叫大姐费心了。”柳三月顺着陆大姐的介绍视线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笑着说道,心里则是欢喜的不行。
原她还以为这种老房子不会有暖气和厕所的,有没有暖气她倒无所谓,冷就多加层被子就是,在南湖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
她怕的是没有独立的厕所,只有公共厕所。
公共厕所卫生问题都不说了,在希望小学的时候厕所卫生也不是多好,比之卫生更麻烦的是一条胡同就一个公共厕所,一般建在胡同中间。
要是大半夜突然想上厕所了,那不还得忍着瞌睡走出院子,再走到公共厕所去?夏天都还好,冬天天寒地冻的,岂不是更遭罪?
也有说用尿盆的,没有单独厕所的家里都准备的有尿盆。
可她从来就没用过尿盆,实在想象不到大清早端着尿盆走过长长的巷子,经过各家各户和早起的邻居们,然后去公共厕所倒掉尿盆里积攒了一夜的尿会是个什么情形,总之她觉得她应该是做不到的。
比起来她宁愿麻烦点儿,受点儿罪。
所以天知道她这会儿有多讶异、多高兴这小院儿里能有独立厕所,之前所有的担忧都不是问题了。
看来应该是她想差了,住这种胡同宅院应该不是因为大院分配指标不够。
“你看你,不听话不是。”陆大姐故意说道:“都叫你不要同我客气了,一家人最是亲密,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说着她笑了笑,扭头冲着正屋那边喊了嗓子,“爸,我把二弟和二弟妹接回来了。”
又扭头对陆淮和柳三月说:“走吧,咱屋里去。”
才进了客厅,就见一身笔挺中山装的陆老爷子正从一旁书房走出来,大背头、背着手、夹着眉,面色严肃而正经,看着很严厉的样子。
陆大姐摘下墨镜走过去笑着叫了声:“爸。”
又赶紧侧头给陆淮使眼色,深怕陆淮这个时候闹脾气,在她心里,她的这个弟弟还是当初十几二十未曾离开时的那个孩子,那个不肯喊自己爸爸一声爸的倔强孩子。
可陆淮如今都三十多了,就算心里头对陆老爷子还是有些怨恨,却也不至于跟以前似的那么偏执极端。
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拉着柳三月上前两步,垂眼淡淡的喊了声,“爸。”
柳三月心扑通扑通跳,紧张的不行,陆老爷子眼神如同猛兽一般锋利,她仅仅只是看着便感觉被压迫的几乎不敢喘气。
她微微垂着头,避开陆老爷子的视线,跟着陆淮小媳妇儿般乖巧的也唤了声:“爸。”
可即便是低着头,柳三月仍能感觉到陆老爷子那强势逼人的目光,就在她和陆淮之间盘旋,好一会儿才听到陆老爷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先吃饭。”
与自己儿子时隔多年再相见,竟就跟昨天才见过似的那样平淡,一点儿不见欢喜与激动,甚至是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说起来这父子俩某些方面还真是挺像的,陆淮还不是一样,见到大姐时欣喜的忘乎所以,结果见到爸爸却淡定的不起一丝波澜。
陆老爷子当先走到客厅中间红木八仙桌的上首坐下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都白了不少,愣是坐的腰背笔挺,四平八稳。
这是一种从烽火狼烟之中洗礼出来的眼神和气势,只是看着陆老爷子面上纵横的纹路,柳三月便如同是看着陆老爷子当初走过的那些路一般。
只见陆老爷子微抬了抬下巴,“都坐吧,老大,叫老刘上菜。”
“哎,我这就去。”陆大姐应了声,便要往外走,却被陆淮一把拽住。
“等一下!”陆淮抬着下巴指了指陆大姐,“你眼睛边上怎么回事?怎么青了?”那抬下巴的动作和陆老爷子如出一辙,不愧是父子俩,也就眼神不大一样,约摸是因着曾经走过的路不一样吧。
柳三月顺着陆淮的话朝陆大姐面上看去,果然陆大姐左边的眼尾边缘有一小块儿乌青,应该是已经过了好几天,基本好的差不多了,就只剩最后那么一点淡淡的乌青。
不过因为颜色发乌,在陆大姐淡黄的肤色上还是挺显眼的。
柳三月下意识看了一眼陆大姐手里攥着的红色墨镜,难道陆大姐戴墨镜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遮眼尾的乌青?
陆大姐抬手摸了摸带着乌青的眼角,然后不在意的笑着摆了摆手,“前几天起来的有点儿晚,怕大宝二宝上学来不及,着急忙慌的也没注意,就撞门框上了。这么一点点,都快消没了,也就是你眼睛尖,居然还能看到。”
陆淮松开陆大姐,无奈的笑了笑,“大姐,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怎么倒比以前毛躁了,以后小心着点儿。”
说着想到什么,又问了句:“对了,大宝二宝呢?还有姐夫,他们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在?”
“这不今儿周五,我来时大宝二宝还没放学呢,就把你姐夫留家等着接孩子了,明天我再叫他们过来。”
“行啦,行啦,你赶紧带着三月坐着去吧,我去叫刘叔上菜去了。”
说着陆大姐便快手快脚的走了出去,陆淮这才拉着柳三月在陆老爷子左下首坐下了。
坐下后,陆老爷子抬了抬眼,目光淡淡扫向柳三月,“你叫柳三月?”
“是的,爸。”柳三月心中一凛,赶紧挺了挺胸,正襟危坐,低头回道。
陆老爷子手在膝上点了点,也没个什么表情,又问了句,“你爸是柳苏识?”
柳三月惊愕抬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是的,我爸爸是叫柳苏识,如今还在南边山里的劳改农场呢。”
也是心中紧张,一不小心就把柳爸的情形也给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陆淮总共就往家里寄过三封家书,一封是说他俩结婚的事,一封是说的一些希望小学的事,一封就是说她怀孕的事,并没有提到过她家里的事,老爷子又是怎么知道她爸是谁的?
不会是老爷子已经派人调查过她和她的家庭情况了吧。
想想还真有可能,老爷子可是有警卫员的人啊,要调查个把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柳三月不禁打了个寒颤,应该没查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吧……
陆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嗯”了声,然后便什么都不再多说,连着眼睛也给闭上了,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柳三月愈发紧张起来,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所以“嗯”又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满意?还是不在意?还是有意见?
一时她心里跟猫抓猫挠似的坐立难安,这就跟行刑还不给个痛快一样,太折磨人的心理了。
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柳三月抓了抓腿,小心翼翼跟闭着眼的陆老爷子问了句:“爸,您认识我爸?”
陆老爷子眉眼未动,嘴角严肃的抿成了一条线,闭着眼淡淡的说,“嗯,认识。”
然后,然后就又没下文了……
柳三月觉得自己真是要疯,所以呢?认识,怎么个认识法?在哪里认识的?
都在京城,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是敌是友?
在这么个敏感的年月,一个身居高位、一个关在劳改农场,是不是有过什么矛盾冲突?或者根本就是对立的?
所以要说就说完说具体啊,别说话说一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