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江月媚看来,便是如此。
她虽非正经的王府女眷,到底是客居在此,先前谢清玄被困在淮阳王府,终日在客院附近打转时,江月媚也曾碰见过几回。当时她便觉得,这谢清玄时常上赶着往玉妩跟前凑,定是另有缘故,只因被周曜冷落斥责后记着规矩,没敢胡言罢了。今日赏梅凑巧碰见,原先的许多疑惑霎时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索——
与陆凝青梅竹马的玉妩嫁进了王府,跟陆凝暗中密会的谢清玄也故弄玄虚潜入了王府,两人还常常夹缠不清。
这就意味着……
“谢清玄是陆凝的人!”她觑向琼楼,语气笃定。
琼楼也觉震惊,迟疑着道:“奴婢瞧着不太像。若他真是为给信国公府探消息,在王府里时总得鬼头鬼脑地做些什么,凭咱们王爷的本事定能抓他个现行,哪还会全须全尾地放出去?姑娘也知道,映辉楼那等要紧,绝不会放任他胡作非为。”
“他进王府,也未必是为映辉楼啊。”
“姑娘的意思是?”
“钟玉妩。”江月媚淡声,心中怀疑得以印证,计上心头时,她的唇边缓缓浮起笑意。
第37章 邀约
厚雪过后, 京城重归晴日。
江月媚回府后歇了两天,等琼楼探明了谢清玄的新住处,便以上街挑选首饰为由, 同嬷嬷知会了一声, 自乘马车徐徐出府。
待挑完首饰, 又命车夫拐向城南的润园。
——那是谢清玄的新住处。
车夫知道这位道长是京城女眷们趋之若鹜的角色, 见江月媚悄然造访也不以为怪,只唯命是从, 驱车而去, 在园外停了车,依命在树荫处等候。
江月媚则帷帽遮面, 亲自扣门。
少倾, 谢清玄一身飘然道袍开了院门,见外头站着两位女郎,为首的女子头戴帷帽,遮面的细纱掀起,那眉眼恰是王府客居的女眷,面上不由微露诧异。
“江姑娘?”
“道长真是好眼力。”江月媚轻笑了笑,目光落向院中, 倒也没迂回绕圈子, 只含笑道:“贸然造访搅扰,是因有件要紧的事想请教, 道长或许也有兴致听听——是关乎淮阳王妃的。”
最末半句, 她有意压低了声音。
谢清玄未料她会这般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 倒是眸色微动。他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 而后侧身让开。
江月媚遂抬步而入, 命琼楼关上院门。
润园占地不大, 修得却精巧别致,院中亭台俱全,竹丛掩映,颇能修身养性。江月媚出自将门,幼时也曾跟着父亲在军营里待过,虽说客居王府后跟着学了些高门闺秀的规矩,到了这种时候,却也不甚讲究,进厅后朝琼楼递个眼色,又将屋门掩上。
这般架势,倒有点反客为主了。
谢清玄听说她是为玉妩而来,大约能猜到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只管听之任之,状若无事般倒了杯清茶奉上,而后各自落座。
江月媚则捏着清茶,眉目含笑。
先前谢清玄住在王府时,外间虽不知消息,江月媚身在其中,却曾与他远远照面过。这会儿便从王府提起,徐徐道:“道长既曾在王府做客,想必也清楚府里的情形。当初皇上忽然赐婚,让王妃嫁进来,着实出乎所有人所料。王妃秉性聪慧,又温柔美貌,想必道长心里是有数的。”
谢清玄淡笑了声,只管啜茶。
江月媚续道:“今日我既来了这里,便没打算绕弯子。道长是方外之人,与世无争,在这京城里也是如鱼得水,平白无故无需招惹王府,自添麻烦。淮阳王殿下的脾气我也知道,不信鬼神,更不寻仙问道,之所以留道长在府里,想必有点缘故。容我斗胆猜测,这是道长成心的吧?”
说着,笑睇向谢清玄。
她生得姿貌柔雅,此刻有意摆出闲谈姿态,倒也并不突兀。
谢清玄笑了笑,“殿下成心相邀,贫道不好推辞。”
这话说得有点模棱两可。
江月媚却从他的神情里笃定了猜测,遂顺着话茬道:“淮阳王殿下先前处境艰难,做事难免谨慎,还望道长勿怪。说起来也是世事多变,”她忽而叹了口气,不无感慨一般,“京城里都知道,王妃出阁前曾与陆小公爷青梅竹马,交情甚笃,险些就结成亲事。如今这情形,想必小公爷很是放心不下。”
谢清玄眸色微凝,“这与贫道何干?”
“几日前,道长曾与陆小公爷在梅林中闲谈,想来是有事商议。不过道长放心,我今日过来并无恶意,是想助一臂之力。”
低而轻的话语,掺杂笑意后颇觉真诚。
谢清玄搁下茶杯,静静看着她。
江月媚面上笑意不改,那双眼睛坦然迎视,瞧着确实无甚恶意。
谢清玄当然不信。
却也因此生出猜测好奇。
屋中陷入安静,他徐徐捻着手指,将江月媚这番长篇大论琢磨了两遍,隐约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启唇道:“姑娘以为,贫道设法进入王府是因受人所托?”
“陆小公爷情之所钟,满城皆知。”
这话说出来,谢清玄哪还能不明白?
分明是把他当成了陆凝的帮手,以为他进府是因陆凝放心不下玉妩,就近探看。
还真是奇特的推想。
谢清玄未料江月媚竟是这样以为的,险些被这先入为主的揣测逗笑,却还是忍住了,只问道:“姑娘打算如何相助?”
江月媚勾了勾唇,倾身低语。
……
淮阳王府的后院里,玉妩倚窗绣着香囊,眼皮忽然跳了跳。
她停下针线,抬手去揉。
佛宝捧着茶过来,见她眉尖微蹙,不由有些担心,“殿下怎么了?”
“忽然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许是昨晚没歇好,又做针线累着了。左右今日无事,殿下不如先去睡会儿吧,我让人配了些安神的香料。”佛宝柔声劝罢,见她果然搁下了针线,便将东西收进笸箩,又喊了檀香进来,让她先去铺床。
玉妩却没打算睡觉。
自打周曜走后,她的睡眠确实不太好,尤其是这阵子,总是整夜整夜的做梦。她的梦多半香甜,这阵子却颇芜杂,像是许多断续凌乱的片段凑在一起,理不出半点头绪,醒来时也忘得七七八八,只剩许多残影留在脑海,似真似幻。每尝清晨醒来,她都要愣神半点,捉摸着梦里隐约的感觉,疲累未消。
不过这会儿却也不困。
她轻抚眼皮,待那阵乱跳平息,才道:“让人备车马吧,我想去瞧瞧姐姐。”
——朱逸之那般品行,着实让人难以放心。
佛宝知她所忧,依命去办。
因有意钓朱家人上钩,玉妩这回出门虽没用仪仗,乘的马车却是极精致的,加之嬷嬷仆从随行,呼啦啦十来个人拥进朱家,很是热闹。朱夫人瞧着这架势,自是热情相待,就连素来忙于衙署公事的朱逸之都“凑巧”回家来取东西,在玉妩跟前盘桓了半天,言行举止中尽是对钟玉嫱的温柔体贴。
玉妩冷眼瞧着,只觉可笑。
敷衍了朱家母子一阵,便以有事相商为由,跟姐姐单独说话去了。
待从朱家出来,已是酉时二刻。
寒冬时节昼短夜长,日头才隐入山峦背后,街市上便已笼了浓浓的暮色气息。道旁楼阁陆续点起灯笼,行人裹紧了棉袄氅衣,归色匆匆。玉妩靠着软枕,怀里抱了暖乎乎的小手炉,轻轻挑起侧帘一角,目光漫无目的地打转。
直到一道人影落入视线。
第38章 养肥
玉妩瞧见的是个乞丐。
京城里固然遍地高门显贵, 随处豪奢之家,到了街头巷尾,却也不乏饥病交困、无家可归之人。这些人若在街巷间流落久了, 多半会被送去卑田院。
——那是僧录司和京城几处名寺合力所建, 专门收容老弱贫病之人, 不止有粥菜能给人果腹, 也常施舍药材救治病患。
只不过地方偏僻些,在城南角落。
王府周遭多是富贵所在, 但凡有人流落街头, 也早早被送去了卑田院。今日忽而在此遇见乞丐,倒是很罕见的事。
瞧身姿面容, 还是个孱弱的妇人。
天气日益严寒起来, 她身上穿得单薄,独自蜷缩在角落,瞧着甚是可怜。玉妩媚不由心生恻隐,抬手命人停车,向随行的佛宝道:“你去那边瞧瞧,怎么回事。”
佛宝依命而去,少顷回来, 叹着气道:“原来是到京城寻人的, 不提防路上被人偷了盘缠,到了城里没个着落, 才落到这般田地。奴婢瞧她像是受寒了, 再这么挨下去, 怕是撑不住。”
“卑田院那边呢?没人送她过去么?”
“那边也紧巴巴的, 都快住满了。”佛宝昨日才去过那里, 借着钟家的名头添些银钱, 摇了摇头道:“寒冬腊月的最是难熬,前阵子又下了雪,流落在街头的差不多都收进去了,她便是过去,恐怕也没地儿挤。”
这般时节,卑田院里确实极忙。
玉妩瞥了眼那妇人,心下稍稍迟疑。
换在从前,她碰见这种事,自是要带回去帮忙照应几日的。不过淮阳王府毕竟不同别处,加之周曜如今外出未归,她不知对方来路,不好贸然带回去。若是给对方些银钱,倒是能去客栈落脚,只是病了没人照顾,不如……
“派个人把她送去母亲那儿吧。就说街上碰见的,孤独无依的瞧着可怜,请母亲安置几天。回头或是帮着找人,或是送到卑田院,母亲瞧着办吧,多留意些就是。”玉妩取了旁边薄毯递给佛宝,又叮嘱了几句,才命人启程,仍回王府去。
佛宝则叫了仆妇,一道将人送去钟家。
钟夫人听了,自无不可。
玉妩又留意了两日,得知那妇人确是受了风寒,又没藏歪心思,便也放下心来。
晨夕之间,便只盼周曜安然。
好在周曜征战数年,对北地情势和郑德都了若指掌,挡住郑德凶猛南下的兵锋后又逆势而上,将先前丢去的城池陆续收回囊中。
沙场上连连告捷,消息传回朝堂之余,也陆续送到了府中。
玉妩虽不大懂征战的事,孙嬷嬷却是跟着元后从戚家出来的。将门中的仆妇,见识也比寻常人家多些,周曜去的又是戚家征战了几十年的地方,孙嬷嬷提起来也算门儿清,每尝消息递回,都能给玉妩说说情势。
这般担忧期盼间,终是盼来了最后一道捷报。乾明帝彻底松了口气,命周曜早日班师回京之余,流水般的赏赐早早的送进了王府。
玉妩谢恩之余,想着即将安然归来的周曜,也自欣喜。
梦里闲时,心思不免飞出京城。
……
千里外的北地寒冬里,周曜同样魂梦牵系。从军后数年征战,他不是第一次班师回京,却是头一回如此迫切,恨不能插翅而归。
既为朝堂之事,也为了玉妩。
更为那些奇特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