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徵羽看看还碎在地上的茶杯,又看看这看起来一团和气的两个人,她忽然有种我是不是脑子没好又出现幻觉的错觉。
不多时,家政人员把茶奉上来,又收拾了地上的碎片。
叶泠等家政人员收拾好东西都离开后,招呼老康喝茶,说:“那我们就事论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老康说:“行。”
叶泠说:“我记得有这么一条规定,就是公务员的家属不能从事与他的工作相关的职业。你那几个侄子,包括括你的妹夫,他们的生意,有好多都和你的工作沾边。过年前我回京的时候,顺便找人收集了下相关资料,已经打包好了。”
温徵羽听叶泠说到这,就见到老康端着茶杯的手一紧,似乎很想把茶泼到叶泠的脸上。她在想:要不要喊卓耀进来?她再一看,卓耀就在门外不远处盯着屋里防备着。
叶泠仿似丝毫未察觉到,继续说:“你看我二姑这些年做点生意挺不容易的,如今儿子也不是个东西指望不上了,就剩下点养老的钱了。”
温徵羽看看当着别人爹的面骂人儿子不是东西的叶泠,又看看这位被人当着面骂他的儿子不是东西的老康先生,他居然端稳了茶杯没往叶泠脸上泼那热腾腾的茶水,简直不知道该做何表示。
老康叹道:“她这些年是不容易,我也有很多对不住她的地方。”
叶泠笑意盈盈地说:“是吧,所以,那些三瓜两枣的你也别计较了,都留给我二姑得了,也免得纪委查你的账,还省了你家那些亲戚和你的儿媳妇争财产打起来。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温徵羽抚住额头和眼睛,简直没法再听下去,但是又听得好开心。
老康叹道:“我这一辈子也没攒下点什么,有点东西都交给时纾保管,这再干几年也要退休了……”
叶泠笑盈盈地劝道:“能平安退休,比什么都强。”她的话音一转,说:“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多少人为了那仨瓜俩枣的,命都豁得出去。”
“当然,您也别心疼,我二姑没别的孩子,徵羽和温黎,还有崔栋都有各自的家业财产,温黎之前赚那一笔,够她现在就退休养老了,他们对二姑这些财产是没想法的。这些钱即使给了二姑,最后还是落到她这一房的子孙头上,只不过,康柏掺和到你这事,他是别想了。你这不是还有个孙女嘛,现成的人,二姑之前就说了,想把财产留给这小孙女,但就怕你不同意。当然,你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勉强,反正钱多不烫手,徵羽他们仨把钱分一分,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叶泠见到老康额头上的筋都冒出来了,突突直跳,赶紧招呼他:“前姑父,喝茶。”
温徵羽听到叶泠这时候还能把“前姑父”叫出口,顿时明白叶老爷子是被叶泠气死的传言哪来的了。老康还能憋得住,真的是好涵养啊。
老康低头,吹开茶叶,铁青着脸喝了一会儿茶,才说:“别绕弯子,直说。”
叶泠的笑容不变,说:“前姑父,您这些年两袖清风,您在二姑那的股份是不存在的,你侄子的那些东西,也就咱们自家人私底下看看说说,当不得真的,您说是不是?”
老康咬牙切齿地深吸口气,字从牙齿缝里往外蹦:“你这也……”
叶泠诧异地问:“难道你还贪污行贿了?”
老康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神情都狰狞了。
叶泠瞥了他一眼,笑笑,说:“您那小孙女,改姓温,上温家祖谱,为温家二房唯一继承人,她在温家,二姑的财产由她继承。她不在温家,温家的财前由温徵羽、温黎和崔栋三人继承。当然,如果您愿让让康柏改名成温柏,这也不是没得商量的。”
老康说:“这事我和时纾谈。”
叶泠说:“抱歉啊,东西在我手里。大姑在家,二姑做不了主。”
老康沉默不语。
叶泠又瞥了眼老康,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说:“老实说,公务员多得是,连路上扫地的大爷大伯说不定都是带编的,但绝大部分都只是拿份工资过日子。家里有人能做生意挣钱的,那也得有人有那做生意的头脑和本事才行,有多少公务员家属做生意赔得底儿掉的。”她缓声说道:“我二姑离了你,回老家,照样风声水起,这本来就是她混熟了的地界,多那点钱,少那点钱,没所谓,争这口气,还是因为你家做事太过头了。”
“你看中老赵那位置,找二姑说一声,我们顺道就能办了。这么大的事,让老赵挪个位置,他还是得挪的,反正他也保不住了,挪给谁不是挪。你要开这个口,我们还得让点步,说不定岑珚的下半辈子就不用坐轮椅了。岑家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我们两家的关系还能更紧密些,我也不用大过年的还派人去挖你的老底。”
老康抬起头看着这当着他的面还能把挖他老底直接说出来的叶泠。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真是个人物。”
叶泠含笑说道:“过奖过奖。”她劝道:“前姑父,认个栽得了,大过年了,好歹还是亲戚,虽然你这成为‘前’的了,但康柏这是有血缘的,我们总得给他留条道走。”她看老康杯里的茶没了一半,还亲热地给他续了回茶。
老康问:“我那侄子的东西……”
叶泠很大方地说:“放心,知道你不想你那些兄弟姐妹说闲话,我拿一半给你回去堵他们的嘴。”她“哦”了声,说:“有些电子文件,你可以先看看。”说完翻出手机,调出了文件,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要紧的不放这。”把手机递给了老康。
老康看过叶泠手机里的东西,把手机还给了叶泠。他沉吟半晌,咬咬牙,说:“成。”
叶泠笑笑,说:“爽快。那我也给你透个信儿,王子道的事,徵羽的小舅和岑琅她小舅都没兜得住。”
老康咕咚地咽了下口水,大冷天的,冷汗都出来了。他点点头,起身,说:“钱都给时纾,都给她。”起身,走了。
温徵羽看看连走路都不太稳的前姑父,又看看叶泠,问:“谈完了?”
叶泠说:“嗯,谈完了。”
温徵羽怔怔地看着叶泠,有点不敢相信,叶泠就这么把她前姑父家底都给掏过来了。
叶泠说:“那本来就是你二姑挣的,说不给他,就不给他。今天不管他认不认栽,他都拿不到这钱。这边我在查他的老底,那边齐纬在帮忙处理你二姑的产业,你二姑回头卖了东西拿着钱回老家发展,自己的老家地界儿,人头都熟,他的手伸不到这边来,他不认栽,总不能跑去法院起诉说他违反公务员法自己跑去参股做生意合伙人不分他钱。他这一告,不仅自己得连工作都得丢,所有非法收入还得上交国家。况且,他那股份都是口头协议,没白纸黑字,作不得数的。”他还敢上门来威胁,真当温家没人受他威胁呐。
温徵羽问:“那王子道的事?”
叶泠笑道:“吓唬吓唬他,省得他再瞎蹦跶。”她还是解释了下:“王子道那有账本,你小舅交上去了,为此你小舅还立了些功,升了一级。他往岑家那边搅,弄不好王子道的事就会连累到他。这会儿在后怕呢。”她见温徵羽有点呆呆的,问:“想什么呢?还是头晕了?”
温徵羽叹道:“开眼界了。”她今天见到了比城墙拐还要厚三尺的脸皮。
作者有话要说: 叶泠:渣渣一样的战斗力,哼!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叶泠把老康打发走后,打电话把谈判结果告诉了温时纾,便扶着温徵羽回她俩的小院。
她从温徵羽的那些人情走动上就看出温徵羽其实挺喜欢凑热闹,还不怕惹事。
老康和温时纾这事,旁人其实是不好插手的,对她俩来说,更是捞不到半毛钱的好处,还惹一身腥。她大过年的找人办事得花钱不说,还得罪人。她这么站出来,把老康的家底都抠出来了,其实是结怨了的。拦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怨结得相当不小。她除了财产还没让老康有别的损失,老康最大的依仗还在,指不定回头找准机会就摆她或摆她哥一道回敬回来。
康柏与温家还是有血缘的,这种血缘羁绊最是牵扯不清,也不可能就此断了往来或者像对付外人那样往死里整,往后又是没完没了的纠纷。
搅进别人一家三口的家事里,旁人说起来也得说她俩多管闲事。
温徵羽和温时纾是亲姑侄关系,更在温时纾的遗产继承人名单上,温徵羽插手,康柏铁定会认为是温徵羽在谋他家的财产,反目成仇已成必然。
老康和康柏能几次三番上门来,也是因为这些。
不过,很显然,他没算到温徵羽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稍微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把鲁老先生接回家,谁知道鲁老先生的儿子害过多少人,得罪过多少人,又有没有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别人愿不愿意放过他的家人,找一身麻烦。温徵羽不懂明哲保身,很有文人那股认死理的劲,不想做那种别人风光的时候上去攀附,别人落魄的时候就此远离的人。
她只能赞一句品德好,然后暗骂句事儿精,再出来把这黑脸给唱了,反正她唱黑脸都是唱习惯了的,给别人唱黑脸是唱,护着自家人唱黑脸,也是唱。她得罪的人也多了去,就连在这温家得罪的也不止一个老康,温时熠现在也恨毒了她。温时熠对连家理亏,惹不起连家人,不敢恨到连家人头上,她出面收拾的温时熠,温时熠包括向着温时熠的那些温家人可不就得出来恨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她不是喜欢温徵羽,也愿意和温徵羽往来。温徵羽是个记人情的,她帮了温徵羽,将来她遇到难处的时候,温徵羽也会帮她,温徵羽的人面广,多少都会使得上点力的。温徵羽连鲁老那情况,她都能站出来帮忙张罗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就格外难得。事儿精有事儿精的坏处,也有事儿精的好处。连章太婆都说不出温徵羽这样是好还是不好,由得她去。
温时纾这事,虽然看起来是温徵羽有那么一点多管闲事,但被恶心到的是康家这种外人,“自家人,自己护”这种话,在自家人的耳里听来,还是挺受用的。
叶泠不知道康柏当时听到这话是什么感受,从康柏当时的脸色和反应来看,他没把温徵羽推下湖去,绝对是因为旁边站着卓耀。
叶泠不是那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特别是对着温徵羽这傻不隆冬容易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她回到小院后,先找温徵羽念叨通,再找温徵羽要补偿,让温徵羽喂她糕点。
温徵羽像睁眼瞎似的手在碟子旁摸了好几下才摸到糕点,跟着就喂到叶泠的鼻孔上。
叶泠默默地看了眼温徵羽,自己接过糕点塞进嘴里。
温徵羽“呃”了声,说:“抱歉,稍微有一丁点重影。”
叶泠竖起两根手指,问:“这是几?”
温徵羽说:“二。”
叶泠又换了个数字。
温徵羽说:“六。”
叶泠说:“还行,没傻。”她在温徵羽住院时,见过温徵羽上厕所隔着三十四厘米远去摸马桶,对于这会儿温徵羽只是把糕点喂到她的鼻子上,她相当知足了。
温徵羽轻声说:“我们是二姑的娘家人,如果我们不替她出头,就没有人替她出头了。”
叶泠幽幽瞥了眼温徵羽,说:“她算是没白疼你一场。”温时纾能为了温徵羽到病房找到赵肆大闹,再把事情宣扬出去毁了赵家的名声,温徵羽要是在温时纾有事的时候缩了,才真叫让人寒心。
她家的事儿精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于是又给她家的事儿精投喂水果。
叶泠难得有空,在家陪温徵羽。
温徵羽其实是个不太闲得住的性格。虽然她很宅,以前经常一个人待在小院里,但她忙着画画,偶尔有闲时弹弹筝喝喝茶,时间如流水般打发过去,如今养伤,走不了路,看不了东西,无法长时间集中精神,偏又不像之前住院时那样嗜睡,就不太闲得住。
她找叶泠说话,但叶泠有时候说话挺让人生气又很让人无语,就像钓鱼时总来吃饵还不咬钩的小鱼小虾,让人很是憋闷。她懒得搭理叶泠,看院子里的盆景。
不多大会儿,叶泠拿了本书过来,坐在温徵羽的身边,说:“无聊了吧。”
温徵羽瞥了眼叶泠,又瞥了眼叶泠手里的书,不知道叶泠是不是又来眼馋或笑话她,于是继续看盆景。
叶泠翻开书,幽幽地瞥一眼温徵羽:“脾气还见长,居然会生气了。”她说完,翻开书念给温徵羽听。
叶泠的声音很好听,读起书来更是声情并茂,普通话很标准,字正腔圆,温徵羽觉得叶泠即使不做生意,去做配音演员,也会很有前途。叶泠的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即使比起影视明星也不差,还是纯天然没打磨过的。
叶泠念完一章,将手伸到看着自己傻愣愣出神的温徵羽的面前挥挥手,说:“回神了。好歹我在念书给你听,专心点。”
温徵羽的脸微微泛红,赶紧别过头去。
“咦?脸红了?”叶泠顿时好奇又惊喜地打量着温徵羽,“你刚才不会是看美人看得脸红吧?”她往温徵羽的跟前凑了凑,说:“尽管看,就我这长相,保证你看一辈子都不够。”
温徵羽瞥了眼叶泠。叶泠的脸皮厚度总是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叶泠笑着说道:“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自家的,何必偷偷摸摸。对哦,你趁我睡着了偷看我,还把我画下来了。请人体模特是要花钱的吧,就我这相貌,那是有钱都很难请得到的,自家两口子也得明算账,你是不是该付我报酬?”
温徵羽扶着椅子起身。
叶泠斜睨一眼温徵羽:“不会是想赖账家暴吧?”嘴上不闲,手脚更是麻利,赶紧起身扶住温徵羽。
温徵羽觑了眼叶泠,心说:“也不看是谁更暴力。”把热腾腾的茶水“啪”地一声砸在老康鞋尖处的,就是叶泠。
温徵羽去到书房,拉开抽屉,找到透明胶。她刚把透明胶拿到手上,就被叶泠搂住了腰,跟着叶泠的双臂略微用力,温徵羽就不敢动了。
叶泠咬牙切齿地叫道:“我给你念书,你居然想拿透明胶封我的嘴。”
温徵羽庆幸是在院子里喝茶,穿得厚,有衣服保护,不然还得不让叶泠把腰勒断。叶泠慢慢勒紧,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只能很没骨气地投降,转身轻轻地在叶泠的脸颊上亲了下。
叶泠忍了两下,没忍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说:“原谅你啦。”松开了温徵羽的腰,又在温徵羽的脸颊上亲了下。
温徵羽的眼神飘了飘,觉得她俩挺肉麻的。
叶泠见外面的太阳已经下去,院子里又变得阴凉,拉着温徵羽在书房坐下。她开了灯,说:“你不爱听我念书就明说,我画画给你看。”
温徵羽意外了下:叶泠会画画?
她想起叶泠喜欢她的画,对画多少还是有点鉴赏力的,会画画应该很正常。
她问:“需要调颜料吗?”
叶泠犹豫了下,说:“调吧。”
温徵羽顿觉奇怪,调不调颜料需要考虑吗?她又想,大概是叶泠在考虑画哪种吧。她又扶着桌椅去找来颜料盘和颜料,问叶泠要调哪种。
叶泠的嘴角都扬了起来,她要画画,居然还有人替她调颜料。她说:“人物,画你。”
温徵羽的脸有点烫,不过,仍是“嗯”了声。
她几乎是在半晕半瞎的状态给叶泠调颜料。
叶泠有点忐忑地看着温徵羽,问:“我如果没画好,你不会打我吧?”
温徵羽说:“不会。”叶泠又不是专业画家,能有点业余水平就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