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看着软褥上血一片片的晕开,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不安稳。偷偷看了太医院院判一眼,见到院判也是紧张的头上冒了一层冷汗,捏着银针的手都打哆嗦。
德阳宫这位是皇上心尖儿上的,若是真有什么闪失,不止院判九族,整个太医院都会出事儿。
这个关头就是有一百分的医术也要发挥出三百分的水准来。
折腾了一天,骨缝还没开完,莺莺却已经疼得快没力气了,院判这才朕着急了,女医也不停地催着嬷嬷烧热水。莺莺握紧的手渐渐有些松散,外面星光暗暗,浓厚的云遮住了下弦月,外面似乎围了一群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真是难产,只是脑中开始一幕幕的闪过一些过往,有幼年时被同族的人推进水池里、有罚跪……坎坎坷坷不堪回首,似乎身子也走在黑乎乎湿漉漉的没有尽头的地方。
这么走着走着,忽然就是没有尽头的土黄平坦的路,一晃就是进宫后了,进宫后与箫晏的日常,与他一起笑,惹他黑脸,见他冷着脸却不由自主地去关怀爱着她。
原以为这看不到结果的感情,却成了她最放不下的眷恋,莺莺缓缓合上眼睛,觉得自己似乎是不行了,可是迷迷糊糊间又觉得箫晏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
莺莺费力睁开眼,果然他还是忍不住过来了,莺莺眼泪啪嗒一下掉下来,反手捏着他的拇指,有气无力道:“箫晏,如果我死了……把我和母亲葬在一起,我想我母亲……”说着说着眼泪濡湿了枕头大片。
箫晏眼眶瞬间就红了,心里热辣辣的,像是谁在凌迟他。
“你不会死!”箫晏弯身抱住她,大手微微有些发抖。
莺莺眼睛缓缓的闭上,呼吸似乎是更细弱了。
箫晏拧眉,言语带着阴鸷,似乎从来没有爆发的黑暗在这么一刻迸发,“卫莺莺,你要敢死,朕便平了你母亲的坟,死这个念头,你连想都别想。”
莺莺眼泪从眼角滑跌下来,他是从来不说这等话的,能说出来是该有多无奈,一直以来他就没什么好威胁她的,他心里怕的就是她会离开他,怕的就是失去她。
他向来是没有什么能威胁她的,所以她说出这么个念想,就成了他唯一的浮木,不抓也得抓,不说也得说。
天渐渐亮了,整个御书房沉寂一片。
慈寿宫的宫女来问,没个人敢说话,待转身那刻,却听里面的女医惊喜道:“皇上,看到孩子的头了!”
女医惊喜,忙过去伸手要分开莺莺的腿让箫晏看,箫晏脸色青黑,呵斥道:“助产便是,朕看有什么用!?”
他也不会助产,看了只有心疼。
莺莺疼的都失去知觉了,但是听到孩子快出生了,便死死抓住枕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半个时辰后,女医惊喜的一声,“皇上,是个龙凤胎!怪的那么为难!”
莺莺骨盆小,肚子瞧着大,但是双生胎也不敢乱说的,毕竟这是皇家,万一生出来不是,太医院都会完蛋的。
所以太医院平日诊脉都诊的平安脉,平安就好,别的不敢多说,这般一来倒是没往上双生胎上想,尤其是被箫晏拿着诛九族一吓,更是慌了。
莺莺满身的汗,手指不住的发抖,她是头胎又一下是两个崽崽,她猛地咬牙用力,而用力间觉得箫晏一双手被她死死抓着。
她疼,他陪着疼。
又过了小半刻钟终于整个御书房的人欢欢喜喜,“小公主早出,是姐姐,小皇子晚出,是弟弟。”
莺莺听到两个孩子的哭声,眼泪一下掉了下来,太医院的人围着又是清洗又是包裹,她是没了力气了,想要看看孩子,想要看看箫晏初为人父的欢喜,却不见他踪影。
女医将两只崽崽抱在了莺莺的身侧,两小只并排躺着,小脸白嫩额的,有些皱皱的,莺莺笑着摸了摸,一眼瞥见了窗外那高大的身影。
她难产,险些死了,箫晏也似乎跟着死了一遍。那是种什么感觉,箫晏此生不想再回忆第二遍,这种失去她的感觉,足以窒息。
她生下孩子那刻,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向来是谋略勇武的,可是出门那刻,谁也不知道一代帝王,腿发软的差点跌在地上。
等他进门,太医院判和女医抱着孩子过来,却见箫晏嗯了一声,就径直到了莺莺的身边,大掌微微抚着她的眉心。
她睡着了,孩子也被乳娘喂饱了奶,似乎是岁月静好。
等御膳房送了药膳过来,莺莺还未睡醒,但是阳光已经照进了窗扉。
莺莺产龙凤胎,早朝,大赦天下。这是皇后的待遇,众朝臣心照不宣。
太后也满脸的喜气,抱着小皇子,又哄着小公主,欢喜慈和的不成样子。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卫国公和舒婳便来了。
卫国公和舒婳给太后端正的行礼,却听得太后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礼,瞧瞧佑儿和长乐。”
小公主取名长乐,最为吉祥的寓意,小皇子为佑,取意庇佑天下苍生。长乐的名字是箫晏取的,因为小公主长得像莺莺,他盼着她一生长命欢乐。至于佑儿,是太后取的。
因为当时箫晏着急去看莺莺,而礼部则选了好几个名字,毕竟是皇长子,怎么也得挑个好的,哪成想,箫晏可没这个功夫和耐心,他是更在意莺莺的。
太后疼孙子,接过礼部的名字来,选了好几天,选了个佑字。
舒婳也喜欢孩子,听得太后讲了名字的来历,便笑着陪太后一起哄孩子。
卫国公却是大步到了莺莺跟前,紧紧攥住莺莺的手,眼泪猛地滴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莺莺看着卫国公发红的眼睛,顿时心里一阵酸涩。
箫晏陪产,父亲爱着,之前便是经历了多少心酸,她都可以原谅。
待和莺莺说了会子话,看到女儿平安健康,卫国公才想起自己的外孙和孙女,欣喜的抱过孩子,尤其是小公主长乐,长得跟莺莺很像,身上一股软软香香的奶味儿,跟块儿奶糖似的,惹人喜欢的紧。
太后也欢欢喜喜的,这是她的亲孙儿、亲孙女,也是头一回当奶奶,简单来说特别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而莺莺,她则也更喜欢,这后宫的妃嫔都在莺莺产子那天被送走了,她儿子是决意要立莺莺为后的,她们这婆媳关系没了旁的女人掺和,也更为简单,更为好好相处。
太后坐在莺莺旁边,拍了拍她的手,“长乐宫那边,哀家已经差人重新修葺了,待普陀寺主持来诵经祈福后,你和太子、公主一起搬进去。”
太子……公主,莺莺呆呆的应下,随后又猛地一怔,“太后……”
太后嗔了莺莺一记,“一家人了,你还喊我太后?!”
莺莺恍然,舒婳笑了笑,打圆场道:“你啊,该叫母后。”
多一个母亲疼,是好事儿。
莺莺怯怯的叫了一声“母后”,却见太后将她抱在了怀里,“晏儿昨日亲自拟了封后的诏书,你是哀家名正言顺的儿媳。”
封后?
莺莺诧异的看着太后,觉得自己是不是一孕傻三年,傻得耳朵也不灵了。
而这一幕刚好被进门的箫晏看到,箫晏心里不由一软,进门后先扶起卫国公夫妇便急匆匆大步到了莺莺跟前,声音柔和娇宠,“你愿意做朕的皇后吗?”
莺莺没有回答,一双眸子里挂着担忧和复杂,心里也乱乱的。
但是她走神儿心乱间,手里却突然多了一只凉凉的方方正正的凤印。
莺莺低头,箫晏则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好事要趁早。”
他原本是想着挑个黄道吉日,但是那日经历了难产,他忽然觉得美好的事要趁早,这是他早就该给的,不用选什么日子,爱就坚定不移的给,管他什么黄道吉日!
莺莺懵了,反手拉住他的袖,“……”
细细想想,她又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
箫晏宠她,又抬手给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当着众人亲了亲莺莺的眉心,“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太后听了,老脸一红,随后又清了清嗓子,朝着箫晏道:“帝王之仪,晏儿,你注意!”
第70章 凤凰台 能和她父皇母后那般,就够了……
礼部老早就将封后的诏书昭告天下, 但是封后大典则是在两个月后。
莺莺坐月坐了一个月,后续一个月朝里事又多,这么一周折倒是将大典延后了。
不过到了封后那一天, 京城的热闹都被史官记载到了史书中。京城百姓都听说了卫国公府的嫡女才是该嫁给当朝天子的那个, 若不是舒氏刷了手段,人家那个嫡女该是元后。
再加上封后典礼,家家户户门口要悬挂红灯笼,百姓就顺其自然地认定卫莺莺是元后, 当然大梁史书上依旧写得继后卫氏。
礼部和司珍局赶制了封后大典的礼服,礼服缀满了珍珠宝石, 显得极为珠光宝气,莺莺产后又注意饮食,身子丰腴而兼具纤细,衣裳穿上自然是婀娜华贵, 就是那个凤冠太重了, 坠着的流苏又都是珍珠, 走起来的确是有些头重脚轻的。
礼部官员站在高台上,用了一百八十分的气力喊道:“封后大典,开始!”
话音刚落, 鼓声阵阵,鞭炮烟花在上空绽开。
高台下面满朝文武端正站着, 那些个诰命和王妃则站在左边的内侧,看着莺莺一双纤纤玉手从箫晏手中接过凤印。
众人觉得莺莺那柔嫩的手配着那红蔻丹的指甲, 当真是好看啊, 那凤印也着实的重,而捧着凤印的那个姑娘清媚娇娇,一双眸子挂着笑盈, 这种气韵似乎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咱们日后也讨个这样的正妃。”秦王用扇子戳了戳淮王的腰,淮王描金折扇一挥,冷睨了秦王一眼,“世间就这么一个卫莺莺,你是讨不到了!”
秦王冷嗤了一声,挑眉看着淮王,“照你的意思,你就讨得着?说的好像你认识卫皇后似的!”
淮王眉毛一抽,双手交叠在脑后,一张红唇勾了勾,“当年要是本王挨着那石狮子,她亲到的就是本王……真是遗憾。”
秦王皱了皱眉,还以为淮王又醉了,便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着高台上帝后笑意恩爱,心中无限感慨。
礼毕后,莺莺到了太后宫中小坐,那边又有不少的女眷,原说好是一盏茶的时间,不想这一待就是两个时辰。
***
月上柳梢头,长乐宫里的茜纱宫灯一盏盏的亮了,莺莺坐在烛火旁将七个珍珠编在长命缕上。因为是给长乐和箫佑编,所以她是带足了诚心的。
也正是诚心诚意,所以箫晏进门,她都没有看到。
箫晏坐在对侧,随手翻着那些编长命缕的书,看了半晌,他的皇后依旧在那里给两个孩子编长命缕。
他环胸走到莺莺跟前,环胸死死盯着她,而莺莺依旧在认真的编着,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箫晏也不说话,就环胸继续盯着她,盯到最后盯得他自己醋缸都翻了。
从她手中将五彩带金粉的丝线撤出来,捏住了她的腕子,“你眼里只有长乐和佑儿。”
莺莺听他这孩子般醋气的话,不由噗喝一声笑了,将手里剩下的三颗珍珠放回首饰盒,“你这可冤枉我,我心里可只有你。”
箫晏知道这小姑娘在说好听的话哄他,但是又偏巧就被她给哄到了,便拿起她手旁的丝线,道:“日后你心里得先有朕,佑儿年长后要娶太子妃,长乐要选驸马,朕才是你最可靠的。”
莺莺听了他这话,真的好想笑,但是被他温热的大手握住,又觉得心里有丝丝的暖意。
孩子才两个月,又是一下两只崽崽,她自然精力都到了孩子那里,对箫晏也的确关注度下降。
直到今天,看到沉稳又高华贵重的帝王,像个孩子一般的翻了醋缸,她这才有所意识。
莺莺捏着他的指节,忽然想起什么来,道:“静贵人、温才人和安才人都许了人?”
“嗯。”箫晏浅浅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没有碰过她们,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姑娘,给她们选了地方的几个老实敦厚的大臣,他们都是中正清廉的。
“对了,长乐宫向阳,南面又空了好大块地,我想着让内务府到打春了种上葡萄藤。”
“好。”箫晏还是由着她。
“今日,母后说给长乐定下归德侯府家的小世子为驸马,我瞧着那孩子挺好的。”莺莺随口说了一句,像是聊家常。
“嗯……嗯?”箫晏眉头忽然紧紧的拧了起来,“为什么给朕的公主定下,朕的公主自然要全国选夫,要嫁也得嫁朕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