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秀宁一看,伸手就掐破了衙役的手,突然面容扭曲起来,大叫一声,“我是一品诰命夫人!我是当年皇后娘娘的生母,谁敢动我!”
衙役一怔,不敢拉扯她,又不敢松开她,就在这么左右踟躇时,听得座上的箫晏,浅浅道:“从今天起,昭国公府主母舒秀宁不是一品诰命夫人,其女也不再是皇后。”
直到此刻,舒秀宁觉得脑浆子嗡嗡作响,瞬间好像千万根削尖儿了木桩朝着她的胸口叉来,让她几乎疼得喘不过气儿来。
随后就开始抱头打滚,跟那些个衙役撕扯起来。
她向来说话有术,尤其是李柔静这事儿上,可是这次她太激动了,竟然莽撞的牵扯的自己女儿丢了皇后的位分。
那一刻,她从来没有过的痛彻心扉。
当刑部衙门闹得满城风雨时,舒秀宁的事儿很快传到了昭国公府和李柔静的未央宫。
昭国公府乱做了一团,李柔静也吓得浑身发抖。
李柔静皱紧了眉头,手握成了拳,“怎么偏生就惹了这种祸端,若不是三叔,母亲也不会去衙门……三叔真是……”
李柔静很是着急,说话间又急匆匆地要往太后的慈寿宫去,不想太过着急,竟然一脚绊在了门槛上,摔破了眉骨。
画绿急的忙放下手里的参汤去扶李柔静,待回了房将止血化瘀的药粉往李柔静那细嫩的眉骨处涂抹时,只见李柔静疼得顿时握紧了拳,口中微微闷哼一记。
这么一丝闷疼,倒是让她脑中泛起了恐惧,尤其是想到她母亲在刑部衙门被衙役按着的模样,想象所有人跟她母亲针锋相对那一刻。
画绿小心的涂抹,李柔静却是慌乱的一抬头,那白棉布瞬间就按在了破了皮儿的小鲜肉上,疼得李柔静猛地一巴掌将她呼在了地上。
画绿也不敢抬头,忙爬过去抱住了李柔静的脚,“奴婢笨手笨脚,请娘娘惩罚。”
李柔静抬手碰触自己的眉骨的伤口,呼吸变得急促低喘,整个胸腔像是进了水一般,憋闷的生疼生疼。
画绿见她这幅模样,便好言相劝道:“娘娘,您莫要担心,事情总是有个转机的。”
这话的意思也说的很明白,转机,这词发生的概率真的低,到最后,转机就变成了自己开解自己。
转机,不是事情有转机,而是人思维里被迫的接受这个事实。
李柔静看着指尖的血,看着整个长乐宫,忽然眼珠子就红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没个完的落。
她不是个爱哭的,但是觉得这么一刻,她哭没了半辈子的泪。
画绿微微叹气,她是个丫鬟,见惯了这等惊慌失措的命途,突发的那一刻,该有多痛苦,她实在是清楚。
而这种痛苦,在最初的最初,她母亲用在了江雅谨身上,而李柔静则强加在了魏莺莺身上。
她此刻的痛苦,就是当年江雅谨的痛苦,更是魏莺莺刚刚经历过的痛苦。
这是个因果轮回,终究还是转回来了。
转到了舒秀宁和李柔静母女身上。
第66章 青灯冷·二 偏见,不可言说
刑部衙门那边很快就做出了对舒秀宁的判决, 舒秀宁指使吕桃儿下药后又意图谋杀吕桃儿,尽管吕桃儿未死,但是终究还是有这么一个意图。
舒秀宁身上并不单单只有这事儿, 她掌管昭国公府多年, 往外放贷多年,单单为了还债卷入人牙子买卖的就有十五个女孩子。
按照大梁的律法,买卖人口五个以上便是斩刑,而舒秀宁身上背着的远远超过了十五个。
综合这些案子, 舒秀宁被削去了一品诰命的位分,三五番斟酌后, 判了秋后处斩。
而吕桃儿虽然指认了舒秀宁,却也逃不开当年爬床为妾、给江雅谨下药的罪责,杖责三十后流放两千里。
而舒秀宁那不成器的小叔子则牵扯的整个昭国公府世袭爵位的荣誉断了……
现在的昭国公府,已经是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
天色阴沉沉的, 似乎是要下雨, 似乎又像是要出太阳, 复杂的让人捉摸不透。
宫里的琉璃瓦上停着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舒秀宁在刑部衙门的那番作派,待传进宫中时, 已经成了宫人口中的举世无双的悍妇妒妇,折辱并且丢了皇家的脸面。
寻常的市井妇人大吵大闹一番, 也没人在意,而舒秀宁那等一品诰命又是皇后的生母, 在刑部衙门大闹一场, 这事儿就不好收场了。
李柔静原本是想撬动太后这块护身牌,可是慈寿宫那边似乎也听说了她母亲舒秀宁在刑部闹得那一场。
太后重视皇家脸面,舒氏的作派却明显给皇家抹了黑, 文武百官不会理会里面有什么缘由情感,朝堂上讳莫如深,私下却会嚼断舌根子。
言官接下来的折子怕是也会压断桌子腿,太后帮不得,也不会再帮。
吃了慈寿宫的闭门羹,李柔静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啪”的一声灭了。
她到了此刻终于明白,舒氏在刑部那等作派,带来的是无尽的麻烦,而昭国公府和她日后有的就只是无尽的麻烦……
如今这个状况,她要是去找皇上贸贸然的求情,只怕是更惹了他的厌恶。与其这样,倒不如就退一步,给他留一张诚恳到极致的道歉字条。
而那留的字条上,不光是道歉道的诚恳,并且在末尾更深深切地表达她对箫晏的深沉的爱意以及为大局考虑的胸怀。
太后不理她,昭国公府又颓败而无力,她现在只能唱一出苦肉计,去放手一搏,这样一来指不定还有扳回一局的可能。
为大局着想的皇后娘娘,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毕竟这世上 的皇后都是为了家族而选择背弃皇家,都是堂而皇之的袒护家族,她这么退一步,假意成全,倒是一步好棋。
自己唱了一出苦肉计,还以为他应该会推辞,会考虑,只是不想箫晏二话不说竟然答应了。
待圣旨传来长乐宫,听着邓公公一句句念着,“……李后无失德,禧敇七年侍太后北宫,性忽改常,其母悖逆,自请废黜,念其宽德,特留其贵人位分,入净和寺清修……”
皇后废为贵人,入净和寺清修……这一句像是铁锤重重砸在李柔静的心头。这时刻,她似乎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唱的那出苦肉计为什么不奏效。
因为她不是魏莺莺,不是箫晏心头爱着的那个人,所以她就算是今日求死,他怕是都会答应了她吧?
好不容易憋住了眼泪,看着邓公公将那沉甸甸的圣旨放在她手上,她朝着邓公公点头,保全最后一丝端庄。
她似乎是又重新回到了初初被册立为皇后的那个时节,是世上最尊贵大气的女人,是最荣贵令人羡慕的女人……可是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抓不住这一切了呢。
她想回忆些与箫晏的过往,可是略略一过,竟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全都是算计,全都是后宫的尔虞我诈。
所以在最后的那一刻,她拿出皇后的最后一丝尊严,提出了要进天牢去见见舒秀宁。
李柔静坐在妆镜前,拿着螺子黛制的眉块细细缓缓地描眉,静静地等待邓公公的回信儿。
只是邓公公还未回来,昭国公府就出了一桩大事儿。
昭国公病重,舒秀宁被秋后处斩的消息又传到了昭国公府,大房那边嘲笑讥讽,而听到昭国公府爵位世袭被停后,大房那边就彻底的躁动了。
而正是这个节点,又遭遇金侍郎来提亲的小灾祸。
当昭国公府的信送到长乐宫后,李柔静心里又是一凉。
金侍郎家的公子是个染了痨病的,瘦干的不成个样子,都说过不了年就会走了。
之前金侍郎哪里敢跟昭国公府提亲,如今听到舒秀宁要被秋后处斩,昭国公又缠绵病榻,就开始起了拿捏踩蹬的意图。
而被提亲的对象则是舒秀宁的侄女,李柔静的表妹。
舒秀宁养在身边多年,为的就是将来送进宫给李柔静帮衬一二,论起姿容和品行自然是一等一的。
要嫁给那等活不过半年的病秧子,自然是极差的命数。
而这表小姐也自然不乐意,跪在昭国公的病床前又是哭又是闹的,最后见到昭国公不理会,直接就在前厅拒绝了金侍郎的求娶请求。
金侍郎勃然大怒之下,直接到言官那里参了昭国公和大房一记。
昭国公病歪歪的,没什么精力去生气,而大房那边是将一腔怒火迁怒到李柔静的表妹身上……
李柔静叹了口气,将府里的来信折了起来,后宅就是这样,从来是踩高捧低的。越是跌在泥里越是会被人欺负讥讽。
而这些,都是从未发生在她身上。
李柔静望着窗外洒扫的嬷嬷,情不自禁的就流下了泪水,她从来不不知道原来被欺负是这种感觉,也从来不知道深处低位会被人欺负到这等程度。
而这一切,她都曾对魏莺莺做过……也曾指使嬷嬷去找下贱人奸污魏莺莺……
她从来没考虑过魏莺莺的心情,而此刻她才知道魏莺莺当时是个什么境况。
正在神游时,画绿来了,说皇上已经答应了她去天牢看望舒秀宁的请求。
舒秀宁秋后处斩,只是她现在已经被废黜了皇后的位分,不日就得去寺庙清修,此后余生能否再进京城还未置可否。
人走茶凉,她现在不去,日后就再也没机会去了。
天牢这个地方,也是污浊之地,妇人贵女进了天牢,就没有个能干净的。
天牢那边知道了李柔静要来,便提前差人整顿。
而金侍郎则刚花了一千两银子与舒秀宁在天字牢房里翻滚舒爽。舒秀宁早已经生产过的妇人,又是个擅长谋算的,金侍郎肯花银子,她自然也会有算盘打在金侍郎身上。
舒秀宁靠在金侍郎胸口,手指一下下地划着,声音挂着媚道:“可有办法?”
金侍郎敛了一眼舒秀宁,大手又重重捏了她一把,“上头下的旨,我一介侍郎,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说完又将舒氏压在身下,“我花了千两银子,你我日后温存的光景也少了。”
舒秀宁冷冷一笑,“之前你爬墙进我后宅,我倒记得你胆子大的很,如今怎么就胆小如鼠了!”
金侍郎笑了笑,又低头在舒秀宁脸上猛嘬了一口,“我若不爬昭国公府的樯,你这泥丸宫岂不是要闹饥荒了?!“
金侍郎现在已经不愿意奉承舒秀宁了,之前他会从舒秀宁那里获取一些昭国公府的举荐,所以每次都带着些好生伺候的念头和态度,每次也是极为尽力。
可是现在他不需要了,往日那些甜言蜜语也全都没了,说话粗鄙而下流,惹得舒秀宁心里一阵烦弃。
但是此刻的舒秀宁只能忍耐,她耐着性子点了点头,朝着金侍郎道:“东西可是带来了?”
金侍郎勾唇,将一包药粉按在她的掌心,言语里带着嘲讽,“你这泥丸宫可真是宽敞,今晚是还有十个恩客不成?!”
舒秀宁没有理他,两人颠鸾风雨了好一阵,直到牢头那边来催,金侍郎这才骂咧咧的耸了耸,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柔静一进牢房就问道一股子浓烈的呛味儿,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深吸一口气走到尽头,到了舒氏的牢房。
一过去,舒氏便着急地走了过来,将一包药粉悄悄塞进了李柔静的袖里,“娘对不起你,这是唯一的法子。”
李柔静不解地看着舒氏,舒氏伏在她耳边,哑着嗓子低低道:“放在皇上的茶里,把引子抹在你身上,只要你怀了龙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你皇后位分坐得稳稳的。”
李柔静耳边萦绕着舒氏的野心,略略侧目看到了她脖颈旁的红痕,这红痕一直顺着衣襟下去……地上的干草上是一些脏兮兮黏糊糊的东西……
李柔静眉头蹙着,眼泪一瞬间就跌了下来,痛苦到了极致是麻木,眼泪似乎都没有用。
舒秀宁看着李柔静哭,忙伸手去给她擦泪,“静儿,务必在一月内怀上,这样娘才能从这脏地方出来!”
李柔静哭得更是厉害,这个承诺她做不到了,她早已弄巧成拙……
而舒秀宁到这个关头还是算计的心性,让她觉得更为痛苦。
“娘亲,如果我们是普通人家,就好了。”李柔静哭的喃喃,鼻头泛着红,“至少不用掺进这趟浑水,从最开始,这条路就是错的……谋算……呵……最终是将自己都算了进去。”
舒秀宁拧眉,盯着李柔静道:“不到最后关头,不可放弃。一定要将药下进皇上的茶水里,务必一月内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