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如此极东之地、大海尽头,也有如此高山。高峻雄伟,竟倍于泰山,还能直接看到万顷波涛、云海交融。
天下之大,果然不是留在雒阳空想,所能想见的。不过这以后也都是大汉疆土了,我大汉富有四海,天命眷顾之盛,旷绝古今。”
离开扶桑前的最后一站,当然还是富士山。在山顶上远眺大海时,刘备的震撼当然远胜十年前李素。
毕竟从富士山顶上、刘备站立观景的位置,到相模湾的海岸边,已经有四十多里路的距离了。而极目远眺看到的海天相接位置,更是在百余里开外。
那么远的距离,其实是不可能看见海平线的,加上远处不时错落存在的低层云,最后实际看到的结果,就是海天浑然一气,
只知道最下面确实清晰是海,最上面肯定是天,但中间具体哪儿海就成了天,完全不知道。
那种玄妙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悬浮于天地之间,唯有杂然赋流形的浩然之气,充沛宇宙,刘备一辈子在别的山川盛景之地,确实没体验过这种感受。
做完这一切,刘备对于自己就得回到雒阳皇宫度完余生,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作为皇帝,五十八岁还能这么充分地转一圈。跟21世纪那些辛苦了一辈子、刚退休时趁着还有力气周游世界的有钱大爷,也差不多心态了。
回程的最后,刘备从富士山下来,到相模湾海边走了走,顺便参观了近年来刚刚在武藏野沼泽边缘新建的县城。
关东武藏野沼泽区,自然就是后世历史上、曰本的东京都周边平原了。当初李素和诸葛亮离开曰本时,当地都还没有建城。
那时最偏远的城市,还是北陆的越山县,也就是战国时的春日山城、后世的新泻,是为了开佐渡岛金矿才修的矿业港口都市。
所以,濒临太平洋这一侧的武藏平原,是四年前才刚刚开始整治、尝试建城的。平原地区的治理风格还是跟大汉过去三十年一贯的沼泽治理思路一样。
先教会当地土人如何疏浚沼泽、把深处挖深,浅处堆积成圩田。圩田水浅的地方种水稻,更深一点的地方种芋头。这个套路二十多年前在上庸(十堰)附近就用过了,后来李素坐镇扬州时,在会稽治理沼泽也是这么干的。
然后具体的体力活,当然是让扶桑和虾夷奴隶来干了,可劲儿往死里用进行水利建设,
那力度比诸葛亮前几年用乌桓战俘奴隶修津门城也不遑多让,反正不怕死人。
四年的艰辛开拓之后,死了几万虾夷人,才算是整治出了上千万汉亩的平整肥沃良田,城市也建设起来了,新的县的名字,就很随意地取名为“周县”,因为是周瑜负责建造的城市。
原本历史上东京/横滨一带,居然用周瑜的姓随便命名,不得不说也是很魔幻。
刘备并不需要知道建城过程的其中艰辛,他只是粗略地草草巡视一番,然后追问起李素,为什么要在这样极东之地还造城市,
毕竟这里已经比佐渡岛金山对应的区域也更东边了,再往东似乎没什么值得开发的优质资源,气候也会越来越寒冷。
虽然武藏野是扶桑最大的整片肥沃平原,搞农业倒是至少能养活三百万以上人口,那已经比如今扶桑各岛实际上能喘气的总人口的两倍都不止了。
可那么多粮食,当地人也吃不完啊,如果只是把米粮走海路往中原回运,那价值密度也太低。如今海贸虽然发达了,可至少也要运糖、盐、腌肉这一级别价值密度的货物,才能算是明显有得赚。
所以在刘备看来,当地虽然肥沃,却无法反哺中央财政,当地的出产,无法运回去,中原也用不上。而一个无法跟中枢互动起来的地方,建设得越好,反而容易产生分离倾向,将来中原万一有点战乱,这儿就自立为王,那也不好。
好在,李素还是帮周瑜解释了:“陛下,此地出产虽然只是粮食蔬菜为主,却也有两个用处。
一来,这里的余粮虽然不会直接运回中原,却可以补贴周边扶桑本地的山区矿城。在这里驻扎心腹将领,以后山区矿业进一步发达,人口增多,矿区粮食无法自给自足,掌握了周县,也就不怕那些矿城出现占山为王的问题。
其次,公瑾在这里修城,也是因为近年来对东洋的进一步深远探索,已经渐渐乏力所致。
自从八到十年前,大汉就发现了虾夷岛、流鬼岛、流鬼半岛(勘察加),以及流鬼半岛更东的几个小岛(阿留申群岛后世的俄国部分)。
但此后,海船虽然有所新造改良,探索投入也有过加大,却因为出发母港距离东部边缘地区太远、船队补给筹措不便,制约了探索。
当时探险船队粮草,不是从大阪筹措,就是去越山。如果能前移到这周县,那就是又节约了一千五百里的海路航程——从大阪到周县,陆上直线距离才七百多里,但是走海路不是要绕过两个半岛么,所以比直线距离又远了一倍。
每年出发和回航都要多走一千五百里,往返就是三千里了,这多妨碍探索的效率?现在当地建城建港,粮食也能有多余,就专门供给探索船队。将来同等条件下,就能再往东北多探索两千里了。
因为东北航路的开拓使用是非常受限于季节的,北方冬天太寒冷,而且西北风盛行,往东北方航行,最远到十月份就要转向,节约时间才敢尝试是否能在寒冬到来之前、就走完往北去的那段路,然后折向回南方。”
如果是八年前,李素为了“更好地向东方地理发现”而这样费周折,刘备肯定是不太理解的。但现在不一样,佐渡岛的金山都实打实受益了两三年了,如果往东能发现宝藏,刘备绝对全力支持。
只是,后来那么多探索,确实也没有达成什么“阶段性的小目标”,来刺激一下朝廷的神经,热情也是会渐渐消磨的。
刘备此刻听李素的规划三句不离航海开拓,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往东北苦寒之地继续探索,可有新的所得?”
对于这个问题,李素也是无奈,因为在把扶桑最值钱的金银矿都发掘出来后,更东北的地区确实是苦寒之地。
九年前库页岛巨菜和黑麦也已经引种成功了,这么看起来后续花的钱确实是白费,除了绘制了一堆地图,经济上却算不过账来。
也正因如此,这段时间朝廷投入不多,主要是指望民间自行发展海商海贸来提升造船科技、培养海员水手队伍。
李素是很想跟刘备说“对面有美洲,有土豆玉米这些神物,还有番茄辣椒南瓜菠萝花生可以丰富蔬菜水果油料,还有可可能造出巧克力这种奢侈品”。
但这些在揭晓之前是不能说的,一定要找别的好处来搪塞。
好在,李素都没想到,这几年周瑜还挺用心,虽然物种红利挖掘干净了,却也有不少地理上的收获。
此刻见皇帝垂询丞相,更了解情况的周瑜立刻自告奋勇解围:
“陛下,臣以为航海探索之利,不能仅从物种、矿藏而论。当年武帝以张骞通西域,为的也不是西域的物产。西域要靠骆驼马匹陆路联系,商贸成本比之海运高了何止数十倍?”
刘备听到这儿,立刻反驳:“武帝使张骞通西域,当然是为了借助大月氏人夹击匈奴了,那是为了解决我大汉的心腹之患,有用武之功,那当然不能靠钱来算。”
周瑜鼓起勇气继续分析:“陛下所见甚明,臣举这个例子,正是此意——这几年,臣探索东北航路,虽然没有更多远方的发现,却把鲸海沿岸,至于流鬼岛周边各地,全部探索明白了。
而且对于鲸海沿岸各处大江大河流向,臣也探索得极为深入,凡是海船能抵达的地方,都尽量往内陆探索。最后在前年发现了一个秘密:
流鬼岛与鲸海沿岸之间,有一条极为宽阔的大河,河口处数百里,俱为宽阔数十里、南北数百里的狭长泻湖,两岸广有沼泽平原。
而此河之长远,竟与长江黄河想去不算太远,至少数千里还是有的,江水色泽深暗,臣上报丞相之后,朝廷将此地取名为黑江。
臣的船队沿江上溯三四千里都没走到头,期间还遇到过个别被骠骑将军打得逃进大鲜卑山的高句丽部落。臣将这些部落顺手剿灭后,拷问其地理,
得知当地再往南一千三四百里,便是柳城郡了。而逆流而上数千里,可以一直抵达漠北草原。其河上游分为两股,一股沿狼居胥山以南,一股沿狼居胥山以北,已接近瀚海。
陛下三年前彻底平灭了漠南鲜卑,如今还有漠北鲜卑与丁零人尚存,东北大鲜卑山山区深处,还有残存的高句丽人。陛下要效法武帝时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功,所患者无非是万里远征、横绝大漠,补给难以为继,所以用兵不能多。
霍去病当年,为了追击漠北,可是耗竭了大汉国力,天下户口减半,陛下是不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的。可如果能走海路,水运直达狼居胥山南北,让大军无需从大汉正北方穿越大漠,而是从东北方绕行,在肥沃之地行军,作战损耗又当如何?
汉人此前无法利用黑江水运之利,无非是因为此地极为苦寒,而汉人在黑江水系各支流沿岸,都没有城镇定居,更不可能造船。
即使有这种尝试,也会因为孤悬北境、在萌芽时便被鲜卑丁零高句丽等蛮夷反扑,从而损失惨重。
但既然现在我大汉找到了黑江的入海口,还知道其入海口如此宽阔、全程有数千里都能通航大船。我大汉便能在南方造好了船、行驶到黑江之中,快速建立起过冬据点,守船待援。
等南方陆路主力赶来,把东北各郡所产的粮食,陆路运到黑江任意一条支流沿岸,后续直到狼居胥山南北,都可以不再走陆运而是用河运,天兵到处,漠北鲜卑彻底覆灭,不还是指日可待!”
周瑜说到这儿,刘备立刻就不困了。
毕竟,周瑜这实际上是发现了黑long江的入海口,正是在外兴安岭沿岸和库页岛之间(后世黑江的入海口已经在清朝时被割给毛子了)
而很多国人对黑江有个认知误区,觉得那就是一条东北地区的河流,实则不然,黑江有九千里长,不但干流会沿着呼伦贝尔一直往西通到后世毛子、蒙古境内,上游支流还有很多分叉。
源头南支的克鲁伦河,就是在狼居胥(肯特山)南麓过的,这地方读过历史的都知道,后世蒙元时期,成吉思汗建国就是在克鲁伦河流域。
黑江源头北支石勒喀河,则是在狼居胥北麓,靠近贝加尔湖了。听名字就是毛子境内的,后世大多数军迷对这个地名的认知,还不如那款同名的防空自走炮。
克鲁伦河和石勒喀河的通航能力,都是可以轻松过两百吨以下的沙船的。所以只要汉人海路调度够给力,甚至糜竺在辽东造好了的中型河海两用沙船,都能通过鲸海(曰本海)先开到库页岛对岸、进入黑江江口,然后再回来。
还是那句话,水运成本至少比陆运成本低二十倍。哪怕从海参崴出发、沿海和黑江到狼居胥山,一共有一万里水路,那也不过才等于陆地上车马运输五百里的成本而已。
何况,原本汉人军队要攻打漠北,走的传统路线还不是“普通陆运”,那是穿越大漠的!
从南往北穿越两千里大漠,和从东往西逆着黑江开船一万里,优劣瞬间立判。
而且实际上直线距离也没有一万里,从海参崴到狼居胥的直线距离是三千五百里。但是要绕路,所以第一次靶船开进去的时候,算起来是一万里。
实际上从海参崴到后世黑江伊春那一段,就有六千里了,从伊春再到狼居胥,只是四千里。而海参崴到伊春那段,只要开第一次就行。
到了之后,就可以利用后世伊春这一带、黑江距离东北平原汉人农耕区最近的点,把粮食运上,往返走最后四千里就行,前面的六千里不用反复走。
同时黑江还有支流呢,那就是松花江。松花江是深入东北平原肥沃腹地的,所以汉人的船运起点甚至不需要在伊春,可以进一步往南到后世哈市甚至更南边,
因为那些城市也在松花江沿岸,船是可以通的。那些地方距离赵云如今在建设的东北平原农垦区,已经无限接近了,当地打了粮食就可以直接装大船。
这么算来,路线一和路线二的对比,就成了“两千里沙漠”和“四千里黑江水路”的差距了。只要东北平原上的农耕区可以种出足够远征军吃的粮食,在东北就地筹粮,灭漠北鲜卑的成本就无限压低了。
听了周瑜描绘的这个大饼,刘备终于热血沸腾,再也不安考虑“探索东北海域、深入不毛”的经济利弊得失了。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军事安全的价值永远是第一位的,这不是经济账能算明白的事情。跟“永远让漠北地区无法产生威胁中原的游离游牧政权”这个诱惑相比,花点钱航海算什么!
没想到,对汉民族威胁最大的草原游牧,最后都可以用海军来协助永久消灭!
而其中难易区别,竟然只是从走正北方穿越沙漠讨伐路线,还是走东北平原河网迂回一下而已。
现在的漠北鲜卑,可是没有任何造船能力的,也不存在“蒙古海军”,只要汉人的大船上了黑江流域,所有与黑江水系相通的河流,汉军都可以随意来去,游牧蛮夷想拦截都拦截不了,那还活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