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玉簪守在屋外,苏皎月便唤了她进来。
她低垂着头,福了福身:“娘娘有何吩咐?”
苏皎月定定看着她,她穿着靛青色襦裙,神色淡淡的,记起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她同珊瑚站在一起,因着珊瑚太闹腾,就显得她格外安静。
后来在邵惠然那里,她听了她吩咐,教训两个下人,也是态度分明。此后在东宫一直中规中矩,恪守本分。
只除了一事。
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喝了口茶,轻声说:“我近来身子有些不好,上次王太医那药,似乎不怎么有效了。”
玉簪抬起头来,道:“娘娘可是还要奴婢再去拿?可王太医上次说那已是最后一包了。”
“玉簪。”苏皎月放下茶杯,轻叹,“本宫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你可记得帮我拿过几次药了?”
玉簪福了福身:“拿了有五六次了……可娘娘放宽心,现在有殿下给您每日熬着药,这身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话说起来,宋景年昨夜后虽未再见着人影,但药还是一早煎好了,晨起瑞香就伺候她尽数喝下。
苏皎月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似乎被呛住,连连咳了好几声,玉簪忙走上前来,她也趁势取出袖口里的手帕轻轻遮掩。
是上次被汤药浸湿了的手帕,“伯言”二字还皎如星日,就露在她右手小指下,露的既明明白白,又状似无意。玉簪一走上前低头便看见了。
苏皎月转过头,果然看见她神色变了变。
但她很快又收敛了,伸手在她背上轻抚:“娘娘没事吧?”
她咳了几声,将手放在桌上,手帕被她压着,等她理过气了,玉簪就又给她倒茶。
她突然抬起右手摆了摆:“不必了。”
玉簪便顿住不动了,外头格扇门被打开,她收了手帕于袖中,是瑞香回来了,手里拿着食盒。
“娘娘趁热吃吧,冷了便不那么松软了。”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想了想,又说,“但也别吃多了,还没用早膳呢!”
瑞香替她将食盒打开,摆放的整整齐齐,色泽洁白,刚做好的糕点有股热腾腾的香气,一个劲往人鼻尖钻。清晨吃热气腾腾的东西,总让人食欲大开。
她从内膳房提着过来,为了让太子妃吃着口感更好,一路上没敢犹豫,急急忙忙小跑了回来。
苏皎月夹起一块,轻咬了一口,确实还挺有温度,松软可口,桂香浓郁,唇齿留香。
但她却放下糕点,沉着脸说:“今日这点心,味道怎的这般怪,不甜,有些涩,泛着苦味。”
瑞香听了一惊,她可是特地吩咐了内膳房的宫人,娘娘爱吃清甜又细软的,厨子把食盒给她时,也说的是按娘娘的吩咐做好了。
“娘娘请等一会,奴婢这就拿了盒子去膳房,叫厨子们重做一份。”瑞香忙低着头道。
食盒敞着,里头的香气扑鼻,瑞香自然闻到了,但她不敢狐疑,娘娘既然说是苦的,那必然是苦的。
再者她一个宫人,非是主子赏赐,也不能尝主子的点心。
苏皎月摇了摇头,脸色很有些难看,似乎心情都被这糕点给败坏。她慢慢站起身:“我与你一道,看看他们是不是粗枝大叶在敷衍了事。”
红日缓缓向高处爬,金色的光斑洒落在琉璃瓦和青石阶上。膳房外头的墙角下,有垂柳几株,微风轻袭,它自婆娑其枝。
天上神仙府,世上帝王家。
膳房为一处独立院落,每日都有新鲜的鸡鸭鱼肉送进来,果蔬也都是新奇的,由其它地方进贡,民间极为罕见。
此刻便有两位宫人怀抱着一篮果子边走边谈,是膳房里打下手的宫人,得了吩咐去领食材,这才回来。
天有些热,两人走了很远的路,其中一个脸上落满了汗,停了下来:“歇会再走,眼看着前面就进院子了,不急这一时。”
另一个则是想着先进去再说:“快些走吧,将果子给了掌厨,再等会他又该骂人了!”
那人却不依,扯扯嘴角干脆坐下:“你此刻进去他也会骂,何时见着掌厨不骂你我了?倒不如歇够了再进去,里头还有的忙!”
他这一说,另一人隐隐有些动摇,也怔住不走了,他便又伸腿踢了他一脚:“怕些什么!瞧你这熊样!”
另一人瞪他两眼,也放了果篮在地上,自己倒并未坐下。
那人又说:“昨日收去检查的那些个器皿,怎的今日还未还回来?”
“怕是未检查完,你急这作甚,既是为了皇子妃嫔们的安危,自然该要慢慢检查才是。”另一人冷哼。
“我昨夜就瞧见,其他宫里的宫人都拿着器皿回去了,就东宫的没了动静……”他似乎很是不满。
另一人便蹲下身凑到他跟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你莫不是在器皿里头藏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这般着急?”
“胡说什么!”他瞪着他,又看了眼四下无人,还是偷偷跟他说,“只是那绿釉刻花坛子我瞧着喜欢的紧,若是用来盛酒喝,定是美甚!”
第38章
绿釉坛子?
另一人想了一会:“是一直放柜子里头哪个?”
他点点头。
那人便说:“好小子, 那是掌厨放起来的,平日里都不用, 前日被送去检查我都纳闷,要个根本没用过的坛子能检查出什么来?上面定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没想到你小子竟还惦记着!”
“哪里积了灰?”他反驳着,又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我偷偷取出来看过, 哪有你说的这些脏东西,坛身可干净了,摸着又光滑, 像女子肌肤一般……”
另一人听他说着话越来越粗俗,轻轻皱了眉, 不想理他了, 抱起地上篮子欲走, 又被他拉住:“急什么,我话还未说完呢!”
“你且住嘴吧,我不想与你一道, 到时候掌厨知道了, 定会让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他瘪瘪嘴:“说你熊你还不信,宫里头坛子有多少?我俩将这个带出宫,卖给那些个刚进城的富户, 他们把宫里头芝麻都当个宝!能卖不少银子!”
另一人闻言微微顿住脚步,抬了抬眸,隐隐有些动心:“能卖多少?”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坛子, 他自个家里也有多少坛子,只是不及这个模样好看罢了。
可模样好看有什么,还不是没派上用场。
那人却未说话,只比了个手势。
他却迅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一个破坛子能卖这么多银子?”
“别人不行,我却可以。”他脸上堆起笑,“不妨这样,等太医院派人将东西送回来了,我俩找个夜里就去将它偷出来,再放个模样相似的进去……掌厨极少开那柜子,这事是神不知鬼不觉。”
另一人还犹豫着,又恐时辰晚了,便摆摆手:“到时再说,先回膳房里去!”
掌厨果然有些生气,看见两人进来就骂:“混账东西!娘娘早膳还未送去,就等你二人送果子回来,你们倒好,慢悠悠回来,像外头那些个七老八十的婆子!学的这番没用的相!”
膳房里人多,掌厨站在门上唬,一些杂役眼睛偷偷往这边瞟,都想看二人笑话,他们自然也臊了脸。
气氛格外安静,大都还沉浸在掌厨的怒吼中,忽然就有一道清冷的声音飘进来:
“掌厨好大的火气!本宫倒不敢进来了。”
话音一落,站门里的掌厨心中突突一跳,赶忙从屋子里走出来,院里被太阳烘的阵阵暖意,正中央宫人们簇拥着个女子,一身浅色月华裙,倾城的相貌,不是太子妃是谁?
他几步上前跪下行礼:“不知娘娘前来,奴才们有失远迎。”
膳房里一干人等自然都得出来行礼,苏皎月没让他起来,继续道:“我说今日这点心怎的做的这般敷衍,原来是你光顾着教训宫人了。”
掌厨听了这话就一惊,点心敷衍?今早这点心由他亲手做,按着娘娘的口味,尽了心思的,怎么会是敷衍?
可他却不敢不认错,低了低头:“都是奴才不是,还让娘娘亲自来一趟,求娘娘责罚!”
后头回来那两个宫人,是不曾见过太子妃的,只是素来有传言她花颜月貌,今日听得她冷言冷语,又看见片刻前还怒目横张的掌厨此时服帖跪着,心里不免既觉着好笑,又起了畏惧。
人家可是未来的皇后,捏死个下人简直轻而易举。
他们便一直垂着头,眼眸都不敢抬。
瑞香在她耳旁轻声道:“娘娘要不先进屋子,这日头毒,别的伤着了娘娘。”
苏皎月本也不急着走,于是点点头挪了步子向膳房里走去。掌厨自然得起身跟上,院子里是有些热,才这么一会,他脸上都堆满了汗。
膳房里也是热火朝天的,瑞香想伺候她坐在外头玫瑰椅上,她却径直走到里面去,掌厨跟在后头看着更紧张了。
莫不是今日那点心他果真味道做的差了,娘娘便要来亲自动手?
可这要传出去……他这掌厨的位置如何保得住?
苏皎月步子未停,这里她不是没来过,自然轻车熟路地很。
她心里一直盘算着,那血迹干涸,太医院能说是蛇血,里头的血液定是早就有了。至于是什么血,暂时还说不清。
她现在过来,也只能是试探一番。
内膳房的宫人没有命令,还跪在外头,只有掌厨进来了,他忐忑着说:“娘娘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今日那点心,奴才这就去重做——”
“不必了。”苏皎月打断他,“本宫已经不想吃了。”
掌厨面上一热,又瞧着她正四处看着,心头也疑惑,难不成是膳房里头藏了什么,娘娘这才借着个由头专门过来?
苏皎月收了视线,问:“上次月嬷嬷拿的食盒,放在哪里的?”
掌厨记起来,忙给她开了柜子,里头赫然就是两三个食盒。有个是红木百子图食盒,上次月嬷嬷拿的就是这个。他正准备取出来,突然听到她疑惑着问:“我记得这里有个绿釉坛子很是好看,怎的不见了?”
掌厨拱了拱手:“娘娘可是不记得了,昨日王公公带走送去太医院了。”
苏皎月“哦”了一声,又道:“那坛子可是不好用?”
掌厨被这话问的有些不解,抬头刹那反应过来了,便说:“坛子自然是好用,只是奴才瞧着那模样好看,便一直放着不用的。”
她点了点头。半晌,声音突然冷冽,眼神不带一丝色彩看他:“你这掌厨当的倒挺好,竟把膳房里的当自己的东西了?”
掌厨咽了咽唾沫,跌跌跪下:“奴才万万不敢有这想法!是奴才嘴拙,奴才自己掌嘴!”
说完就打起来。
声音有些大,跪在门上的宫人能隐约听到些动静,不免心里一惊。
屋子里头片刻只有巴掌声,苏皎月淡淡看了他一眼,看他嘴角溢出血,轻叹了声,还是说:“罢了,起来吧。”
他这才停下动作,苏皎月便缓了缓语气:“掌厨闹这么大动静做什么,本宫不过是好奇问了问,你这般,倒显得我严苛了。”
“娘娘教训的是。”掌厨不敢多言,身子有些僵,娘娘方才那话,分明是在责备他。
她从瑞香手里接过食盒:“这食盒,我亲自给掌厨送过来,里头的点心已经扔掉了……”
“自然该扔,都怪奴才手艺不精,惹的娘娘没了食欲。”掌厨忙应是。
苏皎月笑了笑,右手指腹摩挲着食盒上的花纹,转过身子将它放到柜子里。
这些事该宫人做,瑞香自然上了前,还未走近,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她霎时顿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