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首呢?”原来易安早有准备,想必除了那灯油,身上也必然带了什么。而且那一次次故意找机会与自己接近,恐怕为的就是这一天。
易安从不曾多说话,他总是低头弯腰站着,静静听着易轻寒的吩咐。蓝语思细细去想他的面貌,竟发现已经模糊不清了,原来自己从不曾留意过他,就算面对面,易安也总是低着头。
蓝语思在心里默念着佛号,祈求上天能让这个救了自己一家的人早日升天,免受轮回之苦。
一时间泪又不声不响地滚落下来,心里惦记着易轻寒,不知他如今怎样。正想着,便听有人报‘太子驾到’。
李天照几步走到蓝语思床前,俯了身子细细看她的面色。得知蓝语思有了身孕后,李天照便如打翻了五味瓶,心道自己一直因为她已有了相公,即便有了非分之想便也压在心底,谁知她竟与那样的人相好,如此说来自己应是更好的,为何蓝语思不选自己呢。
看到蓝语思苍白的面孔,李天照放下心里所想,仍旧将一腔热情毫无保留地给了出来。
“蓝儿姐姐,无事了,我会保护你。”李天照伸了手便要拉蓝语思的腕子,却被她慢慢避了过去。
蓝语思垂了垂眸子,问到:“太子殿下,可有我相公的消息了。”
“放心,他已经回不来了。”李天照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蓝语思猛地一惊,试图坐起来,却是浑身无力。
“你说什么?”蓝语思盯着李天照问到。
“易千户,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莫怕,他回不来了。”李天照觉得蓝语思出了这等事,应是不想再回到易轻寒身边受罚的,不料她却是这般心急如焚的样子。
“你骗我作甚,我带着你逃亡,带着你躲那些人的追杀。身上没银子,买一个包子,我舍不得吃,都给了你,你骗我作甚!”蓝语思无力坐起,只能摇着头哭骂道。
“蓝儿姐姐,你别哭,我没骗你,易千户确实已经死了,父皇派去的人全都死了,都被烧死了。”李天照忙伸手去擦蓝语思的眼泪,见她哭泣不停,便也跟着心乱如麻。
蓝语思挣扎起身,掀了被子便要下地,却被李天照扶住。蓝语思狠狠咬上李天照的腕子,疼得他直嘶牙,却没有移开半分,怕闪了她的身子。蓝语思咬了半晌,只觉嘴里一股咸腥,便哭着松开了嘴。
“蓝儿姐姐,你听我说,你怀了孩子,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李天照不明白,易轻寒如若知道了这件事,蓝语思定是不会好过的,那么易轻寒已死的消息,对与蓝语思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为何如此痛苦。
听到‘孩子’两字,蓝语思慢慢停下动作,手抚上小腹,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却仍是不信,只想着李天照是哄骗自己,易轻寒定还活着,自己要坚强,不能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一定要相信易轻寒还活着。
李天照见蓝语思很是痛苦,心里一酸,想到她果然还是爱着易轻寒的。自从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起,他便知道,他很爱蓝语思,蓝语思也很爱他。起初听到蓝语思与那易安私通一事,李天照是不信的,匆匆赶来皇太后寝殿,才知道这是事实。
看到事实,以为两人之前的爱意都是假的,谁知看到蓝语思听了易轻寒死讯时痛不欲生的模样,才又觉得,两人是相爱的。
明白这个事实之后,李天照有些伤感地说:“父皇怀疑是齐王所为,已派了大军北上。如若真是齐王,父皇会给易千户报仇的。”既然易轻寒已死,那蓝语思定是需要自己照顾的了,此时虽然心里酸酸的,但也不会跟一个死人置气,便好生安慰着蓝语思。
“报仇?报了仇我的相公就能活过来吗?若不是你父皇派他出去,他便不会死!”见李天照说得言辞凿凿不似哄骗自己,蓝语思的心如刀割一般,心道多半如他所说,易轻寒凶多吉少。
“蓝儿姐姐,不可乱语。”李天照忙用手捂住蓝语思的嘴,又忙四下看看。
所幸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了,屋外也俱都是自己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蓝语思忽觉头脑晕晕的,心道如若是一个梦该多好,于是挣扎出李天照的臂膀,躺回床上盖上被子,强迫自己睡下,以为再醒来后便是真的梦醒了。
李天照守了半晌,见蓝语思真的睡着了,才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
人死如灯灭,此话一点儿不假,既然易轻寒已死,那么照顾蓝语思也没了好处,皇太后下旨将她送回自己府上。
万笃和万贵妃虎视眈眈地盯着,易轻寒已死,蓝语思如若出了宫,便会立时被生吞活剥了。
这日,蓝语思躺在床上听外面一阵吵闹声,辨出是李天照的声音,只听他低声说了几句,外面便没了声音。
过了好半天,李天照才进了蓝语思的屋子。
“我该回府了。”这几日,蓝语思已隐隐约约知晓了易轻寒一行人遭遇伏击一事,且已知皇太后的意思,心道回府也好,看来自己是活不了了,那么死也要死在两人的屋子里。易轻寒若是回来,也会到他们的绕堤园里将自己接走一起过那奈何桥。
“无事了,不必回去了,还在这里,没人敢动你。”李天照安慰到。
“为何?我已没了利用价值了。”蓝语思不解地问。
李天照脸一红,心知蓝语思指的是皇太后那般做派,自己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我与皇祖母说,说……说孩子是我的。”李天照轻轻说着,偷眼看了看蓝语思的脸色。
“你说……”蓝语思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李天照,随即自嘲一笑。
“蓝儿姐姐,再难过,你也是要保护这孩子的,是吧?”李天照听了刘大意的计策,知道只有如此才能把蓝语思留下来。
皇太后听了李天照的话,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心里是又惊又喜。喜的是总算是皇家子嗣,就算这孩子不光彩,但只要呱呱坠地之后留子去母便可;惊的是如若被万贵妃知道,便会以此来抨击太子私德败坏,不可做储君。
万贵妃如今只是暗潮涌动,待两月过后那才人诞下孩子,如若是皇子的话,便会出手了。如今没了易轻寒,东厂的夏明又是个不偏不倚的,锦衣卫又是万贵妃的势力,形势相当不利。
尤其令人气愤的是,内阁首辅徐止不知为何,最近与万贵妃走得极近,怕也是要战队了的。如今不可轻易动作,便依旧将蓝语思养在慈宁宫里。
蓝语思每日流泪,只想跟着易轻寒去了,无奈想到腹中胎儿,只能度日如年。
想起两人起初的时光,蓝语思不禁微微勾起嘴角。还记得自己防备地睡到床的一边,夜半时分还要偷偷检查下自己的身子。那时候的易轻寒,有些冷清,循着上一世的记忆,自己对他是惧怕的。
现在想起来,虽然每天都担心自己的安全,但是却另有一番滋味,虽时时想要逃走,但却从心里觉得,只要他不伤害自己,便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一同遇难,那崖底的日日夜夜,蓝语思回忆着,想必从出了崖底时起,自己便已离不开他了吧。
那段纠结的日子,直到自己真的接纳了他,才告终。她不后悔,即使他不能人道,她也不后悔,但上天终究是厚待她的。
之后便是长久的分离,历经千难重在一起后,却发现两人间似乎隔着什么,想必便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对对方的好吧。
如今所有事都已过去,终于可以全身心地在一起了,他却不在了。
蓝语思几次从梦中醒来,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每天早上睁开眼便会想,是不是一场梦,醒了。待摸摸腮边的泪,才知道,这都是真的。
蓝语思懊恼地想着,如果从初见,两人便好好地在一起,珍惜每一天的时光,是不是遗憾便会少一点呢。有时她也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如果自己也死了,会不会还回到那个原点,两人初见时的那个原点,那样的话已知将会发生的事的蓝语思,定要好好珍惜。
有了皇太后的吩咐,蓝语思每日的饮食倒是十分丰盛,太医也日日过来把脉。皇太后对外宣称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只把蓝语思保护得密不透风。
这日,夏风吹得紧,庆元帝在御花园里散步,黄昏时分才往回走。走到一处僻静地,头上飞过一丛白毛,忽地便不见了。
众人护住庆元帝便四下寻找,只在假山后发现了一堆白毛,远远看着竟是一只死狐狸。那人心觉诡异不敢靠近,于是便踉跄着跑回来。心道不好复命,想起之前发生的妖狐夜出,便说看到一群白狐狸跑过,自己追不上便回来了。
众人匆匆回宫,自此庆元帝便病了,不知是想起之前的事件惊吓过度还是身子早已被那丹药掏空了,每日只觉食欲不振,不出几日便免了早朝。
宫中派了大量侍卫巡查,东厂和锦衣卫也派了人在宫内宫外行动着,定要抓到那庆元帝口中所谓的‘妖狐’。
一时间京城内人心惶惶,稍晚些便紧闭门窗,仿佛早已消匿了的‘妖狐夜出’事件又回到了大家的视野中。
庆元帝在病榻上仍不忘国事,借着易轻寒一行人遇难的当口,指派尤老将军带军队围剿山匪。既然齐王与鲁王皆说是山匪所为,那便就以此为借口出兵。
看似平静如常的皇宫,实则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都在等待着,筹划着,为的便是久病不起的那人的龙椅和龙塌,而此时,庆元帝只能静静躺着。
外面一阵脚步声,庆元帝挣扎着起身问到:“可有信了?”
“万岁天福,才人诞下龙子,皇子平安,才人因身子虚弱已经去了。”一个公公尖着声音说。
庆元帝对那才人之死无半点伤心之色,忙欢喜地说到:“将二皇子放到万贵妃名下教养,将……”
徐止忙声音激动地说些吉利话,众臣也跟着恭喜庆元帝。
“朕,今日叫你们来……”庆元帝费力地扯起嘴角,又没了力气,说到此处勉强喘了口气,躺下后张开又阖上眼皮儿后,继续说到:“……便是要交代身后的事。”
“万岁千秋万代,不可早早说了这种话,老臣惶恐。”徐止领着内阁一干重臣跪在龙塌前,不时用袖子抹一把面,袖角上却无一丝湿润。
庆元帝挥挥手,看也不看这些人,只盯着帐顶看。如若李天照做了皇帝,那么皇太后定不会放过万贵妃,如若二皇子做了皇帝,万贵妃已经答应了自己,会善待他的母后和李天照。
也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太过相信万贵妃,庆元帝这几日总觉头脑昏昏,竟打定主意要重立太子,他以为如此便可保得所有人。
万贵妃是个极会演戏之人,多年同他而眠,竟也不露一丝异样。
“朕知道自己的身子,你们听好了……”庆元帝正要说话,便听徐止等人又在三呼万岁,说着庆元帝百年万年之话。
“万岁定会长命百岁,不可早早交代身后事,如今正是要静心休养之时……”徐止的话忽被打断。
“徐大人说的是,万岁正是要静心休养之时。”皇太后不等人通报,便进了屋子。
徐止身子一晃,后悔自己方才做戏做得太足,拖延了时间。
庆元帝听了也是一惊,以为皇太后会把注意力放在那刚出生的二皇子身上,没想到却到了这里。
“母后,您,您怎到了此处,怎没去看看您的二皇孙。”庆元帝心里有鬼,说了两句话便咳嗽不停。
“皇孙没有皇子重要,母后来看你了。”皇太后说到此处热泪盈眶,看着庆元帝那青黑的眼眶和日渐消瘦的两颊,想起了以往的时光。
“想当初,皇儿才这般大,我们母子不受先帝待见。母后没有照顾好你,母后惭愧。”皇太后拿了帕子,泪如泉涌。
庆元帝也想起了以往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过着苦日子,但是却与母亲相依为命,每日虽然战战兢兢过日子,但总有惬意的时候。如今自己做了一国之君,母亲也贵为皇太后,两人却生疏了。
到底母子连心,庆元帝一时也悲泣不止。
徐止见了心道不妙,自己已是投了万贵妃一派,知道皇太后的心思,于是开口到:“太后与万岁母子连心,方才万岁还说要去看太后。太后不需过分伤心,万岁不日便可痊愈,痊愈后便可带着万贵妃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
庆元帝听到‘万贵妃’,才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因着方才那番回忆,竟险些忘记了。于是说到:“还请母后移驾歇息,皇儿不日便可痊愈。”
看着庆元帝那晦暗的双眼和微微起伏的前胸,皇太后泪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回头看着徐止说到:“徐大人说的是,哀家等着皇儿来请安,只不过今日哀家高兴,又新得了皇孙,快去叫人抱来,哀家与万岁要一同看看。”
“你们退下吧,就叫我们母子说些体己话。”皇太后见徐止等人犹豫不决,忽然提高了悲泣的声音,哭道:“哀家自从进宫做那秀女起便是不受待见的,如今即便做了皇太后,说的话也是没人听的。”
徐止等人皆跪地不起,庆元帝见状只好叫徐止等人先行退下,随知自己已时日无多,但想着只要先将皇太后打发走,便又可交代徐止等人了。
徐止得了庆元帝的吩咐,心道跪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出去禀明万贵妃,以图良策。方才得了太医的话,庆元帝怕是熬不过几日,不能再拖延,定要尽快让此时尘埃落定。
众人皆已退下,皇太后敛住悲色,回头看向榻上的庆元帝,一时间百般心思难以名状。
盯着庆元帝和万贵妃动静的皇太后,第一时间便得知了徐止等群臣被召进宫的事,选在那才人产子这日宣进宫,定有它的道理。
皇太后本也是如万贵妃所想,定是要花心思去那才人去搅和一番的,虽说不至于杀了那孩子,但也要防着万贵妃将女婴偷换成男婴这类的事,再不济也要将那男婴首先抢了抚养。
万贵妃计划周全,早便通了气,庆元帝会在那婴孩呱呱坠地之时便下旨放到自己名下,即便皇太后来抢,也是于事无补了。皇帝说话金口玉言,便是皇太后也难以令其更改。与此同时庆元帝再以李天照母妃私德不端为由废了其太子之位,改立二皇子,万事便胜了一半了,就算日后皇太后以其身份阻扰,还有那被自己和万笃胁迫了的徐止等重臣来应付。
人算不如天算,皇太后吃得盐毕竟比万贵妃吃得多,原先派的人仍旧去与万贵妃周旋,自己则当机立断来到庆元帝处,看那群臣当如何行事。
庆元帝看着皇太后脸色微变,只觉那个曾经隐忍不发十几年,一遭出手便连连将对手逼于死地的母后又回来了。只不过上次她为的是自己的龙椅,此番为的却是他大皇子的龙椅。
“母后……”庆元帝刚一说话便被皇太后打断。
“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长幼有序,祖宗的律法不可乱。”皇太后冷声说到。
“母后,都是您的皇孙。”庆元帝只觉浑身发冷,心中一急便喷出一口鲜血。
皇太后默默用帕子为其擦拭干净,冷笑一声。“都是哀家的皇孙不假,但一个是她的皇儿,一个不是。”
庆元帝轰然躺下,急喘了两口气说:“母后,皇儿恳请您放过她,她只是……”
“她只是一个贱人!”皇太后咬牙说到:“日同当年迷惑你父皇的那个贱人一般,今日也在迷惑你。”
“母后,母后……”庆元帝说到此处又是一阵急咳,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生生疼痛难忍。
门外侯着的太医们听了,便欲进来,却被门口皇太后身边的大公公拦住。“各位大人,皇太后在与万岁叙谈,若是有异状,定会吩咐的,如无吩咐便不好擅自入内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心道庆元帝情况凶险,他们若不尽心的话,怕是难辞其咎,既然有了皇太后身边人的话,那么出事了也便不是自己的问题了。
“母后,皇儿此生没求过母后什么,此番便求母后您……”庆元帝又被打断。
“万无可能,皇儿你难道还不明白,这后宫,只可有一个女人!”皇太后冷冷看着榻上的庆元帝,昔日那乖巧听话跟在自己身后的皇儿已如垂垂老者,四十几岁的人便因纵欲过度加迷信丹药,早早掏空了身子。
皇太后把一切都归罪到万贵妃身上,心想若不是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想着将庆元帝牢牢把在身边,便不会想方设法让他高兴。回转心思又觉得罪过最大的却是她这个母亲,如若不是她怕伤了母子间的情谊,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便不会在那次大冲突后隐忍不发,看着庆元帝一步步被万贵妃熬坏了身子。
说到底,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从前是,现在是,日后也是吧。
说什么都晚了,她已不能退缩,为了庆元江山,为了一切,她都要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