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令人意想不到,”莉亚将视线从密函中收回来,转而投注在她丈夫身上。不是吗,一贯低调到连玻璃都得偷偷摸摸藏在小岛上生产,还不敢拿出来全世界显摆的格拉斯王国,竟敢公然违背教宗的旨意,出兵阻截泰格王国的军队。好吧,尽管知道现如今他们的国王是出身骑士团的加布里尔,都没办法令伯爵夫人将这么生猛的行为跟这个存在感稀薄的国家联系起来。
但这是好事情,起码,“摆在我们眼前的,就只剩斯卡提了,”诺丁汉说。
“你认为格拉斯能挡住泰格人?”马分优劣,国家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像奥丁跟斯卡提,是亚美大陆数一数二的强国,乌拉诺斯稍次之,泰格王国跟它差不多。至于名不见经传的格拉斯,说它与世无争那都是夸奖,称其为国小势弱毫无抗争之力才最恰当。以它的兵力,能挡住倾巢而出的泰格军队?
“别忘了,还有骑士团,”伯爵提醒他妻子。继奥丁之后,格拉斯是第二个公开宣布庇护骑士团成员的国家,除了诺丁郡,还有一大批无家可归的骑士们涌向格拉斯王城。这群作战经验丰富、傲视整个东征战场的骑士团成员将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尤其是,在同袍加布里尔的带领之下。
“这样看来,我们倒确实可以一心一意的对付腓力了。”
被一心一意对付的腓力王,日子当然不太好过。仅仅一念之差,就令他从拿到大笔赎金变成损失大批农民。贵族老爷上战场,当然不是光杆司令,除了旗下的若干骑士,就是从自家领地上临时现招的农民们。这些拿惯锄头铁锹、行动散漫的男人,在奥丁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面前,说不堪一击都是对他们的褒奖,事实上他们连敌人的面儿都几乎没见到。整日的火药攻势,炸得他们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远在两军冲锋之前,已有近三分之二的人马折损。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诺丁汉根本不打算登陆。当斯卡提军队站上城墙的时候,奥丁人就佯作进攻;当斯卡提贵族被打得扛不住撤出城墙甚至打算放弃伊登的时候,奥丁军又慢慢悠悠地回到了船上;可若这时调转方向,追在敌军屁股后面再次布置城防,奥丁人就会立马扭头又杀过来。诺丁汉似乎十分热衷于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扑两下,就放一放,放走之后,再扑上去咬两口。可斯卡提这边依旧每天都在死人,诺丁汉玩的是游戏,从奥丁船只上飞出来的火药可不是游戏道具。奥丁摄政王似乎已打定了主意,用这种钝刀磨肉的方式,慢慢耗死耗尽斯卡提军队。
诺丁汉玩儿得起,腓力玩儿不起。光想到每天损失的人丁,每年即将减少的赋税,他都会感到肉疼。至于贵族跟大主教之间喋喋不休的争论,更是令他烦躁不已。
肖恩的心思他其实很清楚,站在教会的立场,即便斯卡提被生生耗死了,教宗都不会在乎,只要他们同样能耗死奥丁就行。且不说腓力有没有傻缺到要当这个炮灰,就算他铁了心要耗,就真能把奥丁耗死吗?别开玩笑了,看看现在千疮百孔的伊登郡,白痴都能知道答案。
但腓力并不是毫无办法,他还有一张王牌,能够扭转这颓败的局势。不管何时何地,斯卡提国王首先想到的都是利益。农民损失了,可那是领主需要关心的问题,每年的税赋额他还是可以保持不变,从哪里找补,让贵族们自己去想办法呗。只要现在把艾尔伯特交出去,他依旧可以获得约定中的赎金。这样算来,似乎这个决断也不是太过失策。
好吧,现在不是为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刻,怎么样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才是他该精心计划的事情。国王大手一挥,当即拍板,传信议和,要跟诺丁汉在伊登继续中断了的交易。
这显然不符合大主教的期望,于是他对国王道:“这不过都是诺丁汉的借口罢了,陛下,您不该认为只要履行约定,奥丁就会撤兵,奥丁人就会从伊登离开滚回老家去。您想想看,一个红堡的亲戚对于恶名昭著的诺丁汉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国王神色阴郁的瞪了他的首相一眼,但止不住的咳嗽声令这个动作再不复往昔的气势。自己也上了年纪,尽管不愿承认,可这就是事实。如果搁二十年前,腓力恐怕不会这么快就低头。可现在已经不再是跟理查德意气之争的时候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唯一的继承人又根本挑不起这副担子。见好就收吧,国王想,走到这一步总还不算太亏。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或许,她跟我们不一样。”我可以放弃女儿跟外孙,另一个杜布瓦却未必会放弃她的亲人。
腓力王的判断是正确的,国王特使从伊登郡传回来的消息称,诺丁汉伯爵夫妇愿意他们曾经约定的交易,不但赎金不变,连凯瑟琳母子也依约奉还——留着也无用不是么。
王储路易——与莉亚的祖父同名,作为王室代表,亲自护送艾尔伯特前往伊登去交换。沿途军队戒严就不必说了,连精通医术的修士就配备了二十多个。腓力仍旧不放心,他虽还没怀疑到老搭档肖恩大主教的头上,却一心要防范总不按牌理出牌的佩恩斯家族,又从王宫中钦点了十几个国王御用侍者、心腹跟从,务必做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看护,把囚犯喘着气儿的送到诺丁汉夫妇面前。
交战双方停了火,伊登也短暂的恢复了平静。斯卡提的贵族军队撤下城墙,等于把西边半个城都送到了奥丁人手里。诺丁汉也不再紧缩于海岸线,而是大喇喇的派兵驻扎在城墙以西,甚至还派人进程做起了采购事宜。耗了这许多时日,再储备丰厚的补给也快告罄,从奥丁运输,当然不如从当地采购便宜。
诺丁城来的采买人员,自然也很清楚在伊登这块土地,从哪里、找谁能够买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事实上,伊登商人甚至表示白送都可以,只要伯爵夫人继续主张她的权力,若是奥丁船只接了囚犯就返航,把伊登再次留给国王剥削,那才叫重新回到水深火热之中。而伯爵大人的回复却是,看看吧。
对此,连伯爵夫人都深感疑惑:“我们跟艾尔伯特回合后,真的就立刻返回奥丁?”她丈夫大张旗鼓的带着三十艘战船出海,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为了给老对手放礼花而已。
“不用着急,”诺丁汉对他妻子解释道:“鱼儿一旦咬了钩,什么时候吃,怎么吃,全由厨师拿主意。”斯卡提的防御在他面前已经形同虚设,打残了,也打散了。本就对国王不怎么死心塌地的大贵族们,此刻早就萌生了退意,只是缺个时机,缺个带头的而已。而斯卡提境内一团乱麻本身就还没理清,骑士团残部也好,闹事的中小贵族也罢,还有各种心怀鬼胎的其他势力。总之,江河日下,腓力王的统治基本上已经到头了,诺丁汉连本带利的讨债,只是时间问题,全在他自己。
“好吧,”莉亚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我答应过伊莱恩,从未有一日忘记家族的仇人。”腓力认为他跟诺丁汉夫妇间只是利益之争,没料到他的名字早就上了仇人名单的top10,和解,也只是暂时。
就在双方各怀心思、各有计较之际,王储的队伍终于驶入了伊登郡的城门。
没有过多寒暄,众人也都没那个心情。莉亚跟爱德华急于见到艾尔伯特,听人说他病情稳定是一回事,亲眼所见才能真正放下心。而路易也巴不得快点完成任务,艾玛,这里太可怕了好吗。这哪里还是繁华一时的伊登城,到处都是残墙跟黑烟,放眼望去乌压压的全是奥丁军队,听说前几天街上满是血迹,墙角下还能随手见到不知谁被炸掉的胳膊……王储殿下抖着两条罗圈腿,坚定的表示,交易,立刻交易。
比起两方首脑的神色凝重,凯瑟琳反倒显得轻松地多。她回家了,站在斯卡提的国土上,面对她多年未见的兄长。不管这里现在有多惨败,不管她跟路易之间兄妹情有多稀薄,她终究即将回到她生长生活的地方,月光城,她父亲的王宫。
公主殿下的心就像被插上了翅膀,感觉整个人都快飞了起来。她被人从马车扶下,提起裙摆,不顾形象的大踏步朝对面走去。如果不是一只小手扯住了她的裙角,凯瑟琳都快忘记与她同行的还有不满五岁的儿子。
哦,这只拖油瓶。母亲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握住了儿子的小手。作为尊贵的公主,她的言行不能够在大庭广众下为人所指摘,尤其是她还做着再嫁一次美梦。
交易地点选在伊登城中央的广场上,除了双方层层把守的侍卫们,不远处院墙后还隐藏着无数看热闹的伊登人。
双方的交易物缓缓向前移动,一边是凯瑟琳母子和成箱成箱的金币,一边是四个侍从抬着躺在担架上的艾尔伯特。
莉亚坐在马背上,一瞬不眨的注视着眼前场景。亚历山大坐在母亲面前,与她共乘一骑。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这样大的阵仗,除了骑士大赛,他从未见过如此多严阵以待的士兵。国王感到很兴奋,心情很激动,他甚至抬起手,朝这些天来一直保持接触的同龄人挥手告别。再见,爱哭鼻子的小腓力。
可就当前乌拉诺斯国王举起手,同样向他的倾诉对象挥手致意的时候,砰地一下,一个身影倒在他面前,紧接着整个广场内外便响起了无数的惊呼声。
凯瑟琳·杜布瓦,乌拉诺斯的前任王太后,斯卡提的公主,倒在血泊之中,胸膛上插着一支从正面疾射而来的箭矢,当场断气身亡。
☆、第 124 章
伯爵夫人轻轻将房门带上,转身对上始终等在门外的丈夫的目光。
“睡着了?”诺丁汉低声询问。
莉亚点点头,示意守在门外的侍女:“一有动静马上喊我。”然后跟丈夫一起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是漫长又意想不到的一天,对于伯爵夫妇来说如此,对于国王陛下来说更如是。除了一年一度的骑士大赛,亚历山大几乎看不到流血事件。尽管他是听着父辈的传奇、受着君主的教育长大的,但对于一个仅仅六岁的孩子来说,死亡来的是如此突然,让他猝不及防。
吓到年幼陛下的并不是中箭毙命的凯瑟琳,而是她未满五岁的儿子,小腓力。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路易在看到妹妹倒下的那一刻起,脑袋中紧绷的那根弦就嗡的一下断开了。他根本没去观察那只箭射出的方向,更没去分析凶手可能身处的位置,只是下意识的认为,这一切都是诺丁汉夫妇的阴谋诡计。哦,是这样,准没错,他们编个借口把自己引来这里,然后除掉斯卡提的王储。
路易勒紧缰绳,狠夹马腹,扭头就要逃跑。他只想赶快逃出敌人的圈套,逃出奥丁弓箭手的射程范围,逃回月光城他父亲的王宫里去。
当看清楚倒在身前的母亲的那张脸时,年幼的小腓力也傻眼了。懵懂如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到一侧兵荒马乱,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据说是他舅舅的男人已经掉转了马头,似乎要远离他们而去。
哦不,不行,不能让他走。尽管凯瑟琳对拖油瓶的儿子有些不耐烦,大部分时间都采取放养的教育模式,但当她心情不错的时候,当她又回忆自己在斯卡提的少女时代的时候,偶尔也会跟儿子提一提他离开襁褓后就再没见过的外祖父和舅舅。
在小腓力的心目中,舅舅仿佛已化身为天神,他会从天而降,将自己带出那永远大门紧闭的房间,带离那小小的一扇窗口,带出战船,带出大海,带他们回到他母亲的故乡,那个在母亲的描述中永远幸福快乐的地方。被赶下台的年幼国王讨厌透了现在的生活,他想要重回他宽敞明亮的卧房,他想要重回奶妈那温暖充满奶香的怀抱,他还想在城堡中、在甲板上自由奔跑,就像亚历山大那样。哦,他也曾是个国王。
所以当看到斯卡提的骑兵队伍开始后退,他的舅舅正催促着手下们急速撤离的时候,小腓力的心里开始发急了,他急坏了。不能走,你们统统都不能走,带我回家,带我回家啊!他顾不上正从胸膛里浸润出红色液体的母亲,撒开短小的双腿,以超出寻常的速度朝斯卡提的王储奔去。
人的速度当然比不上马,尤其是小腓力这双稚嫩的小短腿。但部队撤退的速度没有路易吆喝的那样快,身处后方的骑兵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王储一乱,整个部队都跟着如临大敌了起来。路易越催促,身后反而越慢越混乱。
对面的奥丁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懵,但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首要任务都是保卫国王一家人,谁都没留意到矮小的小腓力一口气儿冲到了十几米远的路易跟前,在他含在喉咙口的一句“舅舅”还没喊出来之前,就被猛然砸落的马蹄踹倒在地面上。
肇事者看都没回头看一眼,狠夹马腹扬长而去,临走却还没忘了吩咐侍从把担架一起抬走,那上面躺着的可是他最后的保命符。
小腓力是在伊登城的大教堂里咽气的,这里早已被商会占据,现在归了诺丁汉伯爵夫妇。亚历山大从未如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死亡,如果血泊中的凯瑟琳还不够触目惊心,那么身子瘫软如破布般的小腓力就足够使他体会死亡的真正含义了。
他吓坏了,莉亚紧紧抱着儿子,像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在亚历山大心底,跟小腓力未必有多深厚的交情,但毕竟是最近一段时间时常见面、时常说话的人,突然间一动也不动,不再说话,不再哭泣,甚至不再睁开双眼,这境况让成长中的国王有些措手不及。尽管他并不是普通人,接受的也不是普通的教育,可毕竟也只有六岁。而死的这个孩子,还不满五岁啊。
莉亚深呼一口气,为眼前这个局面,也为曾经鲜活的一条小生命。“会是谁干的?”她依靠在丈夫怀里,低声询问。
“谁都有可能,”诺丁汉给了她一个模糊的答案。
对,谁都有可能。不希望斯卡提跟奥丁达成交易的教宗;不能眼睁睁看着艾尔伯特顺利返回奥丁的肖恩大主教;对凯瑟琳怀有余恨的乌拉诺斯人;甚至是王储路易,因为感受到妹妹归来可能对王位继承产生的威胁,所以提前杀了她——若果真如此,那他的演技可称得上是奥斯卡级。
太多的可能,似乎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毫无疑问,伯爵夫人称得上是受害者,尽管诺丁汉家族的金币完好无损,艾尔伯特却也没能顺利回到奥丁。
路易认定了这就是诺丁汉夫妇的阴谋,吩咐侍从们牢牢的抓稳艾尔伯特躺着的担架,紧紧地挡在他自己身前。奥丁人既不能放箭,也不能投弹,在吓得已快疯癫的斯卡提王储面前,一切的解释跟劝说都是徒劳,只能看着斯卡提的队伍拔腿跑的一个不落,地上丢满了头盔跟长剑都没人回头去捡。
这一场约定中的交易,就以两条人命、满地装备和一场混乱宣告结束,意外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莉亚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让对方跑了,甭管到底是谁在背后朝人质放冷箭,她都不能够丢下自己的亲人不管。她跟丈夫及堂兄商议过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打到斯卡提的王城去。路易既然把艾尔伯特当护身符,混乱中仍不忘带走,就绝不会伤他的性命,等到兵临城下,奥丁人把月光城团团围住的时候,路易或者腓力不交人都不行。
他们有这个信心,因为料定了斯卡提不会再有援军。泰格人被格拉斯军队堵在了边境,原本欲响应教宗号召的伊格也开始犹豫了起来,其他国家一如既往的观望,而跟奥丁多少有些交情的萨德玛始终静默无声。
斯卡提不会再有援军,奥丁却有。继格拉斯王国之后,又一支队伍加入到这场牵动整个亚美大陆的战争中来。它的目标是斯卡提王宫,它的目的是报仇雪恨——奥斯布达骑兵跨过北部边界,直冲向月光城。
腓力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听到这一消息后,回应的是一阵惊天骇地的咳嗽。他示意侍者端上止咳的药剂一饮而尽,然后睁着神情已有些涣散的双眼,紧盯着面前敞开的这一副斯卡提地图。奥丁人从西边来,奥斯布达母狮来自南方……
跟诺丁汉夫妇一样,腓力也在猜测那支箭的主谋是谁。他没有儿子那样愚蠢的猪脑子,自然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诺丁汉夫妇身上。是的,这对他们没好处,一个愚蠢的斯卡提王储在奥丁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再没有合适的子女继位,连在腓力眼中,路易都没有算计的价值。
想想看,谁会因此而获得最大利益。教宗?哦,这看起来像他能干出的事儿,搅黄了跟奥丁议和的交易,斯卡提就只能死心塌地的给他当炮灰了。国王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十分之高,而教宗本人远在教宗领,能够替他办这件事情又办的如此到位的,只能是大主教。
没有感受丧女之痛,也没有被搭档背叛后的懊丧跟悔恨,即便重病缠身,腓力王依旧展现出他的雷厉风行。在主教的眼线们还没能传递回消息之前,一支直属国王统御的侍卫军队便重进王城大教堂,将大主教逮捕并关押了起来。那间密室,那条通道,以及那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皆暴露在国王面前。
几乎都没经过什么像样的审判,主教大人就被送上了火刑架。腓力给他定的罪名十分有趣,与骑士团勾结的邪教异端。
挣扎、怒吼、哀求,此刻都变得无足轻重,腓力王的铁石心肠,身为首相的肖恩最为了解。尽管充满了不甘跟怨恨,他还是没有像只丧家犬那样在众目睽睽下失了形象。他只是,用怨毒的目光回望着高高在上的国王,向神灵及恶魔许下最恶毒的诅咒:你的死期,就在下个月的今天。
神灵当然不太可能庇佑失德的主教,即使他们真的存在的话。但神奇的是,肖恩临终前的诅咒竟然最终应验了。
并没有那么久,才不过二十几天。在王储路易快马加鞭的逃回月光城之后,在奥丁跟奥斯布达的军队即将兵临城下之前,腓力坐在王座上一阵骇人的咳嗽跟颤抖,紧接着,就彻底的撒手人寰。
莉亚跟她丈夫率领的军队抵达月光城城墙下的时候,城墙内发号施令的国王已经变成了路易·杜布瓦。而兵荒马乱的王宫中,谁都不曾留意骤然消失的某个侍者,和那只国王临终前饮下止咳药剂的玻璃杯。
直到某个家族覆灭之前,世人还都以为国王腓力是因病而死的。至少,他那脑袋瓜不怎么聪明的儿子,就是这样以为。
☆、第 125 章
“戴瑞伯爵的人马在哪儿?”
“陛下,伯爵大人已在一周前殉国了。”
“……那莱格伯爵呢?他的骑兵十分英勇。”
“莱格郡的骑兵队伍损失过半,眼下正在东城区整顿休息,今晚他们将担任巡视工作。”
“还有慕顿、派柏、布雷肯,这群人都在那儿?”
侍卫长迎着国王陛下焦急的目光,不得不如实相告:“事实上,他们都不在这儿。慕顿和派柏两家的人马在离开伊登城后就不知所踪,而布雷肯伯爵,咳咳,听说他已经率军投靠了奥斯布达女公爵。”
“哦,这群无耻的叛徒!”路易继承了他父亲的习惯,将右手边一只金制酒杯扔了出去。好在他还没有彻底丧失理智,知道自己不是父亲,在月光城还不具备想砸谁就砸谁的资格,而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国王在发泄了一通怒火后,想起了最要紧的事情,“那个老头现在如何?”他指的是骑士团的监察长艾尔伯特。
侍卫长艰难地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妙。”
先是一番不见天日的牢狱之苦,伴随着无休止的审问,接着是火灾,面对同袍的死亡,面对挚友的离世,年近六十的老人,身体承受能力已近极限。但凭着一口气,凭着一股惊人的毅力,他挺了下来,渐渐朝着痊愈的方向发展。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仿佛观光般从伊登绕了个圈又重回月光城,如此大的落差跟颠簸,几乎已耗尽了艾尔伯特最后的那点求生意志。
不是已经感到麻木或者甘心,而是在听到奥丁人兵临城下,感受到周围斯卡提人的兵荒马乱之后,似乎已没有什么可令他不放心的了。他挂心的孩子们活得很好,而他似乎也到了,该去见老朋友的时刻。
几乎是在国王疯狂且绝望的哀嚎声中,艾尔伯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路易吓坏了,他感到窒息,似乎有什么人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不,不该这样,不可以这样,不能够这样。奥丁军队虽然将月光城团团围困,可并没有急于进攻。奥斯布达骑兵虽然基本已占据了南面城墙,却并没有蜂拥着冲进王宫。路易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了谁。作为自己的保命符,作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可以死呢?!
国王狠命的揪扯自己的头发,仰头大吼,紧接着跌跌撞撞的冲出殿门,任凭侍卫跟贵族们在身后呼喊也不回头。
“我们去哪儿?”年幼的公主在奶妈的牵引下仰头询问。她比自己的小表弟腓力大不了几岁,甚至在那个丧生在马蹄下的孩子尚在襁褓中时,还轻轻地抱过他。
“国王召唤您,殿下,”奶妈答得漫不经心,事实上王宫里每个人对待这位公主都多少有些漫不经心。因为她那被休弃回家的母亲,因为那些不光彩的偷情行为,公主的身份受到质疑,连路易自己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这就是他的种儿。尽管在他继位后,他的女儿顺理成章的成为斯卡提的公主,但连国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多关心她一下,仆从们的怠慢跟敷衍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这次,奶妈的步伐迈得并不细碎也不慢,国王突如其来的召见,或许代表着他重新在心底接纳了这个女儿,或许他想要给她公主应有的待遇呢?所以奶妈大步流星的,牵着在她身后跌跌撞撞的小公主朝路易的寝殿走去。
国王并不在寝殿之中,他坐在国家大教堂大门前的高大石阶上,无视周围侍卫、侍从诧异的目光,神情涣散的怔怔发愣。
跟诺丁人的习俗不同,斯卡提的王室成员在死后并不被搁置在地下,他们的石棺整齐地摆放在大教堂的墓室里,一排排一列列,代表的都是斯卡提昔日的辉煌。
“陛下,西城门传来消息,诺丁汉伯爵想要跟您谈判,”侍卫长终于找到了他的国王,并把敌军的最新情况汇报给对方。
但路易似乎没有抓住重点,他神情不变,目光漫无目的的注视着远方,喃喃自语道:“他们,他们来了,他们已经在城门外了。”
“是的陛下,”侍卫长不厌其烦的解释道:“他们要跟您谈判。”
“他死了,”路易依旧自顾自地说:“他们会杀了我,他们会为他报仇,他们要把整座月光城都夷平……”
“不,陛下,谈判,他们只是说谈判。而且,那个囚犯是因病而死的,这并不是您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路易猛然间怒吼,仰望着他的侍卫长,“我不应该去伊登的,我不应该代表父亲去的。他们很生气,他们想要斯卡提,他们会杀掉国王,而我,我就是国王……没死多好,那老头没死多好,父亲没死多好……”语无伦次间,国王忽然站了起来,他推开侍卫长,也把牵着公主手臂的奶妈推开,然后一把抓起女儿的手,转身朝教堂内走去,“不许跟进来,所有人,一个都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