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夫人一只手勾住女儿的后衣领,像看猴戏样看着女儿如小鸡仔般扑棱。
即便处于尴尬的劣势,塞西莉亚依旧没有哭,她很清楚眼泪在母亲面前不怎么管用。但在听到脚步声,在看到走廊拐角处浮现的身影,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伯爵小姐的眼泪就如金豆子般,扑嗽嗽的落了下来。“爸爸,爸爸,”甩着仿佛艺术加工过的婉转哭腔,女儿张开短短的小手臂深情的呼唤,“爸爸,呜呜呜,爸爸,呜呜呜……”多余的一个字儿都不说,看这架势,却已是无声的控诉。
莉亚气得翻了个白眼,同样丢了一记卫生球给丈夫。
伯爵大人的一颗心都快被女儿喊化了,但在收到妻子的眼神后,不得不又深吸口气,稳了稳情绪。“怎么了,我的公主,”他蹲下身,保持着跟对话人的平视。
感觉到母亲松了手,塞西莉亚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爸爸,妈妈坏,妈妈太坏了,我不想要她,我们都别要她了吧。”
过河拆桥,莉亚在心里哼道,没有我,哪来的你。
诺丁汉咧嘴一笑,他那一贯的冰块脸配上此刻慈父的表情,落在妻子眼中怎么看怎么违和。但伯爵大人并不觉有异,抱着女儿站了起来,“宝贝儿,那可不行。”他腾出只手擦擦小脸蛋儿上挂着的泪珠,接着问:“说说看,妈妈为什么惩罚你?”
“因为我给弟弟做了蛋糕吃。”这答案听起来可没有半点儿错处,伯爵小姐说得理直气壮。
“哦?那你是用什么做的蛋糕?”
塞西莉亚开始哼哼了,她偷瞟了母亲一眼,用蚊子般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了答案:“泥巴。”
诺丁汉想笑,被妻子瞪一眼后又生生忍了下来。“好吧,我的茜茜,”他说:“泥巴做的的蛋糕,你自己喜欢吃吗?”
女儿低下头,哼哼着摇了摇头。
“那么,泥巴做的蛋糕,该喂给弟弟吃吗?”
这次连摇头都没有了,伯爵小姐直接把脑袋埋进了父亲的颈窝里,两只手攀着他的后颈默不作声。
“好了宝贝儿,”沉默了片刻,诺丁汉哄着怀中已安静下来的女儿道:“现在,你有什么要跟妈妈说的?”
塞西莉亚回过头,眼眶依旧红红的望着母亲,“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还有呢?”父亲继续做着引导。
女儿眨眨眼睛,翠绿色的眼珠上仿佛还氤氲着水光,用甜得几乎腻死人的声音嗫嚅道:“我爱你,妈妈。”
哦,你真是你爸爸的好闺女,莉亚咬着后槽牙,恨恨的想,真是一样的狡诈。伯爵小姐的泪泡攻势对她父亲最有效,而她的甜言蜜语则能立马瓦解母亲的心灵防线。莉亚瞪着同样的绿眼珠望着女儿,却说不出一句严厉的话来,她的心软的像棉花糖,而且舔起来都是甜的。
诺丁汉蹲下身把女儿放到地上,揉揉她的脑袋又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去玩儿吧。”
“嘿!”
在母亲出声制止之前,塞西莉亚迈开小短腿就跑,拐过走廊的转角处,自然有侍女跟上来近身照顾。
莉亚气得直跺脚,手腕却被丈夫牢牢抓在手中。“你就会惯着她,”她瞪着眼,恨声控诉:“我都不知道怎么教才好,都被你惯坏了,都是被你惯坏的。”上辈子别说养娃儿,她连结婚的经验都没有。而这辈子她虽已是三个孩子的妈,按年龄搁过去也不过才大学刚毕业,都还算是半大的孩子。教女,她没经验,怎么教好,她更是心虚的不得了。总怕教不好还总有人拖后腿,莉亚气得越想越委屈。
“好了好了,”伯爵大人把妻子揽入怀中,哄完小的,再接着哄大的,“我说,你希望把女儿教成什么样?”
什么样?那自然是温文有礼、举止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出口成章,就算这个时代略有差异,可也不能差太多啊,有些内容还更丰富嘞,比方说骑马、放鹰,或许还得加上剑术、战略,另外还有……莉亚认真想了想,发觉这些都不是,她对茜茜未来的期望,或许完全跟菲奥娜对她的一样,希望她平安、快乐、幸福就好……“但是,但是,”莉亚斟酌着措辞,“她总是需要管教的,我不希望她太过娇纵,变得无法无天,甚至,变成残暴、残忍的人。”
“她不会的,”诺丁汉低下头在妻子额头上吻了吻,“莉亚,别思虑过重。她会变成她想要变成的任何人,而我们只需要在她偏离轨道太多时稍稍拨正就好,轻轻的,不需要太过用力。你知道,不管她将来变成什么样,都绝不会是你担心的那样。”伯爵大人对此很有信心。
可是,这样就算完了?仿佛什么都不管,简直就像放羊。莉亚心说这跟我大天朝的教育理念可真是背道而驰,我们那儿差不多从胎盘开始就安排好了各种教育。
不过也是,天朝的家长们担心自己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可茜茜自打一出生就相当于坐在了金字塔顶端。她不需要头悬梁锥刺股的寒窗十二载,不需要分压群生的挤进名牌大学,不需要辗转各大招聘会争一个薪资勉强糊口的名额,更不需要给儿子攒钱买房买车存老婆本。说到底,她需要的也只是不出什么大差池,平安、快乐、幸福,而已。
伯爵夫人眨眨眼,终于暂时认同了丈夫的观点。现在没必要,可将来她总是要了解些上位者的手腕,只是这对于一个未满四岁的女童来说,确实有些太早。
“好吧,”莉亚撅撅嘴,做出了妥协,但还是不甘心的抓起丈夫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看着那两排整齐的牙印,这因白操心而生的抑郁感也就消散了。
诺丁汉却把手腕举到眼前,盯了一会儿,然后低头,嘴唇轻蹭,伸舌头舔了舔。
莉亚噌的一下就脸红了。“你干什么,”她娇嗔道。下一刻却双脚离地,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嘿,嘿嘿,别闹,哦乔治,哦……”
伯爵大人无视妻子的轻喝,身子撞开卧室的房门,抬脚关好,就抱着她一起倒在了织锦的床帐之下。
“我说,”莉亚向后挪了挪,稍稍远离了丈夫的钳制,“你不是还要应付那群吉尔尼斯人么?”她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把吉尔尼斯贵妇们引到暴风城后便撒手不离,反正酒水、糕点管够,宴会、狂欢随意,她不过起了个头,至于女主人不在城中时夫人们之间的邀约和攀比,随她们折腾。可贵族老爷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女人是管花钱的,男人却得想法子挣钱。自打见识了诺丁汉伯爵的豪阔奢靡、一掷千金,吉尔尼斯人便缠上了他们的新统治者,如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脱。这不,巴巴的又跟回诺丁城来了,尽管忌惮于诺丁汉当年的恶名不敢做得太过,但日日请求会见却不可能招来数落。同样称得上是臣属,诺丁汉吃肉,奥丁贵族喝汤,吉尔尼斯贵族,赏块肉骨头总还是可以的吧。
提到这群狗皮膏药,伯爵大人的神色就有些抑郁,可这本来也是他的集权计划之一,总不能真的一股脑把人赶回去。他扯掉妻子的鞋子又甩脱自己的,恨恨道:“让他们全都见鬼去吧,一天不让人烦,也不会少块肉。”
莉亚憋着没笑,又道:“可,每天下午的例会时间又到了啊。”
奥丁境内还算和平宁静,但希尔依旧率军在北境与乌拉诺斯人对峙,斯卡提国内的硝烟也已平息,不知何时又会蠢蠢欲动,吉尔尼斯新顺,总还需要一连串的安排布置。诺丁汉每天下午的这个时间段,都会在书房里开例行的小会,参与人数不多,威尔、里奥等心腹,跟他的养父诺森威尔伯爵。
但……诺丁汉皱了眉头,想到这些天来,小儿子夜间没完没了的哭闹。三个孩子,就布兰登在晚上最不叫人省心,似乎离了母亲片刻都不得安生。他抽开腰带褪掉外衫,拉过妻子的脚踝将她重新压到身下,“一天不开,天也不会塌下来。”
天是不会塌下来,但,儿子却有可能把房顶哭下来。“他午睡醒,习惯了要喝奶呢。”小儿子睡觉十分没规律,即便莉亚纠正了无数次,都没办法令他在固定的时间入睡,更没法算准他什么时候醒来。“我得随时准备喂他。”
随时准备……诺丁汉低下头,望着妻子鼓胀的乳房,两手向上一兜,将她的长裙整个褪了下来。“你先,喂喂我吧,”他说着,把湿热的气息喷拂在妻子光滑的肌肤上。
莉亚面颊发烫间,两腿就被分开,只能双臂缠上丈夫的后颈任他为所欲为。
晚餐时候,夫妻俩才拖着手走下楼。
塞西莉亚觉着母亲两腮红红的、神态也很奇怪,绿眼珠滴溜溜的转,好奇地在父母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最终被哥哥按住了小脑袋。
“吃你的饭吧,”国王陛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训妹妹,然后把自己的甜点也推给了她。
伯爵小姐眼睛一亮,小脑袋埋进奶油蛋糕里再没抬起来。
晚饭即将结束的时候,宫廷侍卫长巴尔克大踏步走了餐厅,因汉默先生处于半退休状态,他还兼职着半个管家。
巴尔克走到领主一家人面前,躬身行礼,然后汇报:“教宗的信使,在外等候觐见。”
伯爵夫妇对视一眼,心中都感疑惑:教宗,这时候又想干什么?
☆、第 108 章
“不行,当然不行,”莉亚一口回绝,停顿片刻后,又抬眼瞧了瞧丈夫的神色。
诺丁汉倒没提出任何异议,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再去询问伯爵大人的想法。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大部分都只是诺丁汉的封臣,可却早已经习惯听从伯爵夫人发号施令,因为这么多年来的实例证明,只要是女主人的意愿,领主大人是从来不带反驳的。
莉亚又停了片刻,接着解释道:“我是说,我已经通知戈登做好准备,海盗船将在适宜的季节乘东风西去。”说到这儿她又顿住了,虽然她笃定从吉尔尼斯西岸向西行驶,必定会抵达泰坦大陆的另一边,可她却没办法拿这次筹谋已久的远航当做拒绝的借口。要知道地圆说在这个时代还没被切实的论证,虽然不会有人敢以异端邪说为借口提议将伯爵夫人烧死,但想要土著们无缘无故认同她的观点,却也有些困难。
“咳咳,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理由趟这个浑水,没这个必要,”伯爵夫人接着道:“东征泰坦,名义上是打着圣战的旗帜,维护宗教信仰,但咱们心里都清楚,能够让亚美贵族们动心的是泰坦大陆上那遍地的财富、数不尽的财宝。”
可奥丁人不缺钱,莉亚没说出口,在场诸人也都明白她的意思。远的不说,诺丁城这座全亚美最大的贸易城邦,已经让奥丁贵族乃至平民们都跟着捞了不少好处。劫掠看似来钱快、无本万利,却也得冒着生命危险,有多少人尸骨埋在异国他乡回不来的?相较之下,坐在城里闷声不响发大财才是上上策。这么多年,奥丁人心目中差不多都树立了这样一种观念:跟着伯爵夫妇,有肉吃。以前,诺丁郡不屑于参与东征,现在,整个奥丁甚至都不屑于他乡劫掠,至于吉尔尼斯,那更是几代人都没想参加过。
莉亚拒绝教宗的圣战号召,除了权衡利弊外,也有自己的私心。纯粹的劫掠她固然不愿意,也因为莫里斯算得上是她半个老师,而在心里,她又总把泰坦想象成自己的故乡。虽说明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可是找个精神寄托,自我yy自我慰藉一下,总是可以的吧。冷不丁的,教会的大boss传来个简讯,说我穷了兜兜里又没钱了咱们结伴去你老家搜刮一番吧,莉亚虽没胆量跳出来骂他臭表脸,但假装没听见、无视教宗领的指示,总还是能办到的。
其他人呢,也没表示异议,本就对东征战场不怎么感兴趣,况且也没人会逆伯爵夫人的意。虽说还有些年轻骑士上战场,是为了获得荣誉和随之而来的爵位跟土地,可留在奥丁也是一样。乌拉诺斯跟斯卡提现如今看着踏实,不代表过阵子不会又蠢蠢欲动,斗了几百年,不是几句停战的话语甚至割让几个郡能够解决的。现如今奥丁又是声势日壮,舍近求远,岂不本末倒置?!
奥丁人这么想,乌拉诺斯跟斯卡提人也这么想。这就好比你有个积怨已久、仇隙难消的邻居,大家携手同行一起出门,彼此还放心些,心里也有底。可突然间他说不去了,叫你一个人上路,你就心虚了心焦了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我走了他留下,家里的房子怎么办,家里的土地怎么办,家里养的那头老母猪,可肿么办?!!
咳咳,好吧,想的有点儿偏,可道理就是这么道理。
于是最后,教宗登高一呼吹响了集结号,在教宗领等了两个多月,西边这几个国家却连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奥丁说我不去,吉尔尼斯说我从来就不打算去,乌拉诺斯说奥丁不去我也不去,斯卡提说既然都不去那我也别去了。最终,还真谁都没去。
亚美倒并非就这几个国家,可奥丁跟斯卡提确实是首屈一指的,乌拉诺斯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剩下几个实力稍欠的国家,泰格算是矬子里面拔了将军成了领头羊,可它刚跟斯卡提狠狠干了一架,也生怕自己前脚出门,后脚被人端了老窝呢,所以,也罢工了。
教宗气得胡子都发抖了,作为全亚美最高的精神领袖,他继任以来还是首次遇到这么跌份的事儿,他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往前数个三百年也没有第二个教宗比他更没面子的了。虽说这次东征,也是个借口,劫掠东方大陆,还真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只是想在卸磨杀驴之前,再狠狠利用那驴子一次,要是把驴累狠了累趴下了累得不能动弹了,杀起来岂不更快意容易?!可惜,驴子依旧好好的,旁边的骡子跟马倒先撩了蹄子。教宗心里那个气啊,憋在胸口郁结不出,吃嘛儿嘛儿不香,看谁谁不顺眼,索性就想把这口气吐出来。精神领袖的威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扫到地上的。
又过了近两个月,教宗的使者再次来到诺丁城,他这回并非是传口信儿,而是正经八百的宣读教宗的特旨。
于是在教堂前的广场上,聚集的神职人员跟贵族、平民面前,使者当众重申了教会至高无上的权力,教宗的旨意就是无可违背的法律,并批判了奥丁这种违反亚美教国家团结一致原则的行为,指桑骂槐,明摆着说的是统治者诺丁汉家族。
教宗骂完爽了,伯爵听完却怒了。
莉亚有些心虚的揪着她丈夫的衣袖问:“我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诺丁汉冷哼一声,别说他妻子没错,就算真是错的,他也会让全奥丁人都承认那就是对的。教会或许能够在亚美的其他地方凌驾于王权之上,但是在奥丁,门儿都没有。
使者执行完教宗命令还没离开诺丁城呢,印着摄政王印鉴的密函就被侍卫们携带着向四面八方送了出去。一个月后,全奥丁大大小小所有的贵族老爷都接到王城传来的旨意,从即日起,奥丁境内不论什么地方,都要向教会的财产征税。
这可是几百年来都没有过的事,似乎从接受亚美教作为他们的信仰时起,教会就始终处于超然的地位,它享有免税的权利,不论对领主还是国王,都无需缴税。这也导致在很多地区,教会远比贵族们还富有的多,领主之间还时不时的干上一架,你抢枪我的财产,我占占你的土地,但无论在何时,都没有人会朝教会下手。贵族们还要经历战争的消耗,教会的财产却只会越积累越多。而摄政王的这道旨意,却一下子把他们从云端打落了现实。
说实话,很多领主是不敢执行这样一道命令的,但更多的却是不敢不执行。老虎不发威,也没人真的敢当它是病猫,诺丁汉伯爵曾经的赫赫恶名,不是他现如今办几场宴会赏几个功臣、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能够轻易消除的。神灵,固然可怕,可那也太虚无缥缈了,摄政王的可怕却是实打实在眼前的。
而且相对于其他亚美国家来说,奥、乌、吉三地,毕竟曾信仰旧神很多年,对亚美教也不是百分百的虔诚。虽说其他郡不如诺丁那样,置领主的地位远远在宗教之上,但是衡量利弊,很多人还是挑了软柿子。很不幸,在奥丁,亚美教就是欠捏的那颗软柿子。
得到消息的最初,教宗是感到震怒,但震怒过后,却又开始觉得心里没底,手足发虚。毫无疑问,教宗领的财富来源自各地教会的纳贡,诺丁汉向奥丁境内的教会收税,必然会大大减少当地教会每年上缴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