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昊泠不语,看了桑柘一眼,等着他来解释。刚才还说近期常常头疼不已,他却告诉自己无恙。医者有医者的判断,但也需要给病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是。
“其实皇上修为高深,身体本来十分康健。只是当日公子在没有选择之下服过不少伤身的药物,余毒才转入皇上体内。”桑柘轻轻一叹,在这一年之中,每每需要提及烈熠,他都以“公子”加以指代,如此的熟稔而又无奈。提及过往,更是他的罪孽,是他行医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错失。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伤了公子的根本。”桑柘看到对方眉宇之间出现深入沟壑的皱纹,不忍之余还是吞下了未尽之语——他原本想说假如没有这一件事,或许烈熠的体质不会虚弱到那样的境地,也或许……今日尚在人世。
然而,这些终究只是桑柘自己的揣测罢了。既然没有十足的根据,又何苦再说?
“皇上应该记得空华之毒。”想来,他绝不可能忘记。那是一个契机,揭穿了本不该揭穿的谎言。“公子取了心头血当做解药药引,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也就越来越差,一点点累积,终究到了药石无医的程度。”
滟昊泠怔怔无言,他甚至说不出希望烈熠不曾就他的话来。无论他们兄弟之中谁杀了谁,最后活下来的人都会是他,也只能是他。如归的话还在耳畔回荡,是他们摆脱不了的命数。假如当时烈熠任由他中毒而亡,那么死在空华之下的,究竟又是谁?
桑柘摇头,终于不再翻覆往事。“皇上也不用忧心,你的身体本质强健,并不像公子一般先天不足。这一年来桑某拼尽一生医书为皇上调养,余毒早情,皇上自可以长命百岁。”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见滟昊泠就此说什么,桑柘这才想起还有一事未曾说明。“至于皇上的头疼症状,与公子的也着实不同。引发痛楚的理由很多,不仅是受病症折磨这一条缘由。”
桑柘说的再如何委婉,意思还是十分清楚了。滟昊泠讥讽一笑,“天下第一神医也想告诉朕,你治的了病治不了命?还是你打算敷衍朕,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
桑柘心头重重一跳,被滟昊泠陡然而起的不快激起了几分恐惧。要说过去的滟昊泠是喜怒无常,那么现在的他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不仅是喜怒,他所有的心绪都被层层遮掩,再也没有人能够窥探半分。这样的他既然动气,自然不会是为了这一年的汤药调养,更不会是为了区区头疼的小毛病。到了今时今日,滟昊泠内心还在怨恨着,怨恨桑柘当初按照烈熠命令所做的一切。
眼看已是最后一次侍奉滟昊泠,等着自己的将是海阔天空。桑柘当然不愿功亏一篑,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听不懂背后的深意,只是就事论事。“桑某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不过对于所谓的心病,桑某还是有一定的办法。”
滟昊泠一惊,浓烈的疑惑浮上面孔。这样深刻的表情,掩也掩不住。一年时光匆匆而过,只有这一刻的滟昊泠最为真实。真实的透露出一个凡人该有的表情。
救治心病?桑柘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与滟昊泠对视,桑柘目光坦荡。他是医者,虽然曾经说过无数善意的谎言,但是那些对于眼前这个男人都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在这件事上,他本就没有半丝谎言。
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药碗,桑柘坦然相告,“救治心病的药物已经配在这里面,皇上刚才已经喝下了。实际上不仅今日,同样的药桑某已用了整整十日,累积到今日为止,药量已是足够。”
滟昊泠听他如此说,就像是听着一则未曾精心打磨的骗局。想要混淆视听,也要编造的像样一点,如此不着边际的随口一说,真当他是傻子么?别的也就罢了,偏偏是在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上。滟昊泠眸光转冷,已能从中窥出他的杀意。
桑柘不闪不避,依旧是坦然相对。说是不怕,还是有着本能的恐惧,只是不知怎样的力量支撑着他,脚下竟然半步也不曾退却。
哼,神色倒是坦荡。滟昊泠冷冷的盯着桑柘的一双眼,直到令他再难维持平静心态,原本清澈的眸光也变得浑浊起来。
不,似乎不是如此。滟昊泠本能的觉出危机,假如只是桑柘难掩害怕,为何他的轮廓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还是说,氤氲不清的是自己的双眼?
那药,那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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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桑先生。”一位清瘦的男子从阴影之中转出,看了晕厥在地上的滟昊泠一眼,最终还是将注意停留在桑柘身上。平平淡淡的五个字,波澜不兴,几乎分辨不出音节之间的差别,皆是一股浓浓的厌倦之意。
不是烈炽,又是谁?
即使音色平平,但这致谢是否真心,桑柘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只是越是真心,他越是难以接受。“桑某一介医者,过去利用药石戕害自己的病人,如今又处心积虑在大齐皇帝的汤药中下安神散。如此种种,哪里还当得起这一声谢意?”
在桑柘说话的中途,烈炽已经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压上滟昊泠的脉门。医者有医者的探脉方式,武人也有武人的一套法则。况且他此举不是为了治病救人,只是为了确认滟昊泠的情况罢了。
静默片刻,烈炽似乎有了满意的答案。略微显出欣喜的笑容给他苍白的脸添加了一丝生气,缓缓起身,既是为了再次感激,也是为了宽慰有陷入迷途之象的神医。“桑先生着实不用妄自菲薄,昊泠修为高深,要给他下药本就不是易事。也幸亏桑先生调配医药手法精准,花费十日之期,让药量一点一滴的沉积,才有今日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