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上,启禀皇上,我军已占领虞关!”樊士红敦厚老实的脸上充满无法压制的兴奋,声音中微微发着抖。他这种从军半生的铁血军人,本不该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况且此刻还在战场之上。
实在是,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用了半天时间,他们就攻下了天下数一数二易守难攻的虞关。按照常理,攻城之战的艰辛往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围城时日超过十天半个月都是常有的事,再长一些,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只怕在此战胜负锁定之前,牧野君上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们用半天时间久拿下虞关。
这,简直创造了攻城战中的奇迹!
烈烟点点头,维持着沉默。望向虞关城楼的目光中,含着一丝疲累。此战已了,他也没有再继续伪装坚强的必要。再怎么惊采绝艳,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介凡人。只要是凡人,就会有劳累的一刻。
对此樊士红也深表理解,刚才的一站中,要说谁最辛苦,绝对非烈烟莫属。在最开始的两箭之后,或许他没有动用一招半式,但是他却承载了整场胜负的压力。战局在这个男人的掌握之中,只因他的一言半语而更改。
手上还有许多需要禀报的事务,樊士红哪怕是个粗人,也明白这不是时候。咽下想要说的话,站在烈烟身旁,只是禁不住去仰视皇上的侧眼。还是那个眼神,其中的疲累显而易见,令属下也有些心疼。放眼七界,大概再也找不出比焰赤皇帝更加劳心劳力的上位者了。
看了一会儿,樊士红陡然发现一点,皇上的目光中,除了劳累以外,还有深不见底的……厌倦。
这该如何是好?樊世红当场就没有了主意。就算是那股倦怠感,也是他不切实际的猜测,更勿论还要开口劝慰什么——更何况,以他的地位去劝慰皇帝?岂非天地都颠倒了。
正当樊世红不知所措之际,烈烟已经举步,朝着虞关走去。
君臣良人一路无语,就这么登上了城楼。
站在这里,便能够俯视全场了罢?
陡然安静下来的战场,与之间震天的厮杀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虞关之下的旷野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不过那些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尸体。完整的,残缺的,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污黑的血液早就凝固,这本就是一个寒冷无比的冬天。
雪,还在下。
这是第十一日了。
也许老天也不忍看见这副惨景,肆意降下的大雪,纷纷扬扬,要不了多久就能掩盖这一场人世纷争的罪恶。丑陋的尸体也好,刺目的血液也好,很快就会被白雪深埋。天地之间,又将恢复一片茫茫的空寂。
“把伤亡报告给朕,命人打扫战场。”烈烟开始下令,照旧是有条不紊。顿了顿,又添加一句,“善待俘虏。”以牧野军的军纪严明,原本不需要烈烟多此一举。即使没有临时军令的约束,牧野军也不会出现战后屠城之类的荒唐事件。但是这一次,考虑到敌人与焰赤之间长久的仇怨,他便是杞人忧天,也不得不多叮嘱一句。
伤亡人数早已做出统计,樊世红将相关的文书呈交给烈烟之后,转身匆匆下了城楼。还有两个任务在身,他不敢耽误,连忙前去执行。
剩下烈烟一人在城头,缓缓的,从一头踱步到另一头。在先前一站中,此处无疑是争夺最激烈的战场,高高堆积起的尸体,甚至已经改过了原先垛口的高度。仿佛这座城墙不是用砖石铸造,而是以生命堆砌。
烈烟没有直接参与战斗,但是他依旧可以想见城头的争夺是如何激烈。那绝非是一瞬间就可以决定的胜负,若说整个城头是一条战线,那么这条战线一定被分割为无数段,而每一段的争夺,都将是无比惨烈。
从尸体堆积的情况来推断,每一段城墙都是在反复易主之后,才最终决定了归属者。而这每一次的易主之间,双方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达到目的。
袖中滑出一支竹萧,竹节尚且算不得光滑,崭新的样子提醒烈烟曾经制作它的情景。同样为了战后的英魂而吹奏,只是上一次,他的身边还有那人的陪伴。今次——
却是他们注定的生死对决。
咽呜的声响飘荡过战场,夹杂在风雪声中更是断断续续。穿梭与战场之上的士兵们,下意识的停了手中的动作,不自禁的去寻找那缕幽微到几不可闻的声响。
曲终之前,人早已散。
余音之间,烈烟抬头望向天宇。几片雪花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他的脸上,带来潮湿的冷意。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刚好润湿他的眼睫,就当是乘着这个机会,烈烟缓缓阖上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