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件事,是烈熠此时最不想谈的。
他或许还不知道,为了同样一桩麻烦,在遥远的北冥城中,也有一个人辗转反侧夜深难眠。留言纷扰,自己能够无所谓,到底还是担心那些难听到刺耳的话伤害了另一个人。
烈熠盘算的准确,经过他先前一打岔,烈贤准备再多的话都没有出口的机会。茶盏早已放在一旁,里面的茶水想必也已半凉,换了年轻人或许不打紧,不过医生早已告诫过他要忌食生冷,显然这茶是不能再喝了。
如此一来,烈贤心中就起了退意,有什么事改日再说罢。今日再继续拖下去也是无果,哪怕等到天亮,他大概也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烈贤准备起身之际,烈熠忽然开口,“宰相来的恰是时候,正好帮朕看看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妥之处。”随着称呼的变化,话题也会到了公事的范畴。
应了皇上的邀请,烈贤走到桌案前。先前心绪烦乱之际他都没有发现,地图、文谍、卷宗等等杂物堆了满满一桌子。看了这些东西,也就不难猜想接连数日的通宵达旦,烈熠都是在忙碌些什么。
烈贤虽然已是一双老眼,但是绝不昏花。相反,经过数十年朝堂风波的洗练,他的目光要有多准就有多准,要有多毒就有多毒。放在桌案的东西,老宰相只是随手拿起两件看了,已是脸色大变。“皇上,这——”
“既然我焰赤与汐蓝的一战终是不可避免,先下手为强,我们也需要早作准备才是。”烈熠淡淡的解释着自己的作为,古井无波,真如一位凡是尽在掌握的帝王。让老宰相看的计划,涉及庞杂而繁复,但真真说穿了之后只需一个词——战略。
针对汐蓝的战略。
不能说时机已经成熟,只是失速流离的事态发展,走到了不得不进行的一步。
烈贤的思维瞬息陷入混乱,同时乱了的还有老人一贯清澈的目光,在各种杂物与新皇的脸上来回游移,竟然不知该看什么才好。如此状态,要开口评论什么则是更加不可能,偏偏对方还要如是追问——
“这个计划是朕独自制定,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宰相考虑事情素来周全,还是帮朕好好看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在现阶段此事尚属机密,朕希望知道全盘计划的只有你我二人。”
就算没有这一句提醒,关于保密这点烈贤还是懂的。为官一辈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分辨其中的区别早已成了一种本能。
定了定神,仔细钻研起这个计划。皇上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于他,这是何等信任,烈贤自然不敢辜负。看了一遍,又是一遍,烈贤不禁汗颜。不为别的,他竟然看不出任何疏漏。
这原本也并非什么大问题,计划的完美恰巧证明了焰赤这位新皇的雄才伟略。无法从中挑出错处,烈贤反而应该为之欣慰才是。但是不知为何,总是有一丝不安萦绕在心,挥之不去。越是细看手中的计划,这份不安越是浓烈,到了后来,烈贤甚至觉得组成那些自己的每一笔每一画背后都藏了说不出的诡谲。
“皇上,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完全是冲口而出的问题,要是再给老宰相多一分考虑的空隙,他一定不会问出如此大不敬的问题。即便他们之间还有一层亲叔侄的关系,君臣之分早已在烈贤身体里生根发芽,绝不会轻易改变。
质疑皇上的心意,类似的事放在平日,烈贤绝不会去做。如今想也不想就将疑惑脱口,也可以想见老人心中的不安到底深重到了怎样的地步。
想不到连烈熠这样的老臣都会怀疑他的心意,烈熠心下自嘲。有些事,做了便无法泯灭;有些话,说了便再难收回。所谓空穴不来风,何况那些留言之间大半都是事实。自己从未曾想过要后悔些什么,却怎么也不愿让那些成了伤害他的利器。
将计划的每个细节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之后,烈熠才开口,云淡风轻。“这一战是必须要做的事,何来决心一说?”若是强调义无反顾,反而会落了刻意,倒不如这般说法来的自然。
“是老臣失言。”
烈熠摆手示意无妨,“计划的内容还不能让旁人知悉,不过许多事都应该着手做起来了。宰相一向有分寸,明白怎么做可以既保守秘密又不耽搁进程。”既然要打仗,诸如粮草调运,士兵操练等等琐事,总是免不了要先行准备的。
“是。”深夜来访,领下了一场重大的任务,烈贤行礼跪安。“请皇上早些安寝,老臣告退。”
第八卷 第三章 倒行逆施
短暂的和平,就如同偷来的时光,谁也不知这份平和的假象会持续到何时。
不敢问,不敢想,甚至不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