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宫殿如同吞噬人的迷宫,那些在白日里花影扶疏造型别致的回廊,入夜之后显示出狰狞的一面,不断重复的曲径与弯道,仿佛一旦踏上去,就会被深深吞没,再也无法脱身。
虽说是带路,宵明还是恭谨的跟在烈熠身后半步之遥,只有在遇到岔路之时会小声提示方向。这是她常年伺候人养成的习性,即使烈熠不是她的主子,她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但是宵明心中依恪守滟昊泠曾经的吩咐。即使无法确定这位公子与皇上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是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走了近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一座宫殿之前,烈熠抬头一看,匾颤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写。
宵明惯会察言观色,立刻看出对方的疑感,适时开口,“公子,到了,这就是太后的寝宫。”至于为何匾额上没有题写名宇,宵明则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说。无论怎样,这都是主子的意思,不是她一个小小侍女可以评价的内容。
既然宵明已经主动开口,并且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烈熠即便还想问什么,也不好再提及了。不过他倒是能够确定一点。滟湄漪与亲生儿子之间的关系果然恶劣到了极点,所以两人的住处才会相隔甚远,几乎隔了整个北冥城在内。
正想着,身边的宵明已经上前推开了大门,随即欠身退往一侧,显然是不会跟着进去的。烈熠对她一领首,算是感谢。
由于只有一人通过,门扉只是半开,如同洞开一个未知的空间。半明半暗的光线从空隙之间挤出来,不用踏步进入,也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寂寥。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单,不仅在明灭的幽暗之中,甚至连每一块地砖与每一根墙柱,都深深的刻入这份率落。
烈熠走入,这是一场无法拒绝的邀约,目前滟昊泠身在同昌城,滟湄漪就是此冥城唯一的主人。
宽阔的殿宇,孤独的脚步,自然而然就起了一串回音,响在耳畔久久不退。在他刚刚进入之后,门扉已经在背后会上,仿佛将一切的乱世繁华都隔绝在外。心志坚定如烈熠者,也禁不住有了一个错觉,仿佛这座宫殷之中,不,应该说这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踽踽独行。
走在这座连名字都舍弃的殿宇之中,不用刻意回忆,也能想起一个他方。在南翥宫之中,那张层层芦影之后的铜床,上面躺着的是曾经叱咤风云傲视天下的焰赤帝王。在那里,也是一样刻 骨铭心寂寞。
所以,烈熠不喜欢宫殿,任何一座都不喜欢。世人眼中钦羡不已的奢华之地,说白了也不过只是一座牢笼,将爱、恨、嗔、怨一一四禁,解脱不得。
“太后。”烈熠与滟昊泠一样,极难主动招呼别人。只是这个人不同,父皇至少说对了一点,无论滟湄漪是否知晓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她终究是他的毋亲。无法更改的事实,也令烈熠维持了最基本的敬重。
并不回头,永远是只凭一个背影就足以颠倒众生。或许是自负美貌,或许是真的不喜欢,在烈熠与她的寥寥数次见面之中,滟湄漪一直都是最简单的打粉。用不着珠玉满头,一头水色的长发肆意流淌,蜿蜒出最柔丽的景致。
“太后深夜召我前来,所为何事?”烈熠再次率先开口,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尊重滟湄漪,而是真切的不愿在此滞留下去。时间越久,就越是容易想起父皇那心心念念的牵挂。如今再一次亲眼证实,滟湄漪好的不能再好。可是父皇你呢,一点也不好罢?
滟湄漪没有出声,只是微微昂起头,像是对头顶那一盏宫灯的样式起了兴致。细细的看,最后,竟像是忘了语言一般。
“太后,可是为了昊洽?”当烈熠提出这个猜测时,真切的希望能够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是不被知悉的孩子,滟昊泠的存在总不至于被遗忘。滟湄漪与烈炽一样,都不是好父母,但是在滟昊泠生死攸关之际,身为母亲的她总该给予细微的担忧罢。
滟湄漪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终于转过身来。“是了,我有事问你,皇帝何时回来?”
只是如此?你只想问这个?”即使当日被滟湄漪当做滟昊泠的男宠时,烈熠也能够坦然处之,在此刻终于爆发了情绪。原来那些从不曾显露的情绪,自始至终,都为同一个人存在——也,只为了他而存在。
滟湄漪一双翦水明眸明明直直的朝着烈熠望来,然而其中还是一片空蒙,没有留下任何人的影子。“除此之外,我还应该问什么?”并非少女的天真,即使上天独独厚待滟湄漪,还是在她身上印下了岁月的痕迹,容貌依旧倾国倾城,潜藏在其下的却是死灰一般的衰败。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真的不知… … 还应该关心什么。
“你不想知道昊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以及……遇到怎样的危险?”
滟湄漪似乎轻缓的笑了笑,朦胧的笑意如同浮在她绝美姿容上的一层薄雾,眼晴怎么也无法捕捉到这笑容,心灵实实在在的又被震械了一下,有些疼痛。“我为什么要问?再大的危险又怎么样?他还没有实现预言,在这之前怎么会有事?quot;
烈熠蓦地说不出话来。他都差点忘了,世上最痛恨风御畅,偏偏又是最相信他预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滟湄漪。覆灭天下,屠戮苍生——正是她导演了这一场弥天大局的开幕。
“昊泠何时回来,我也不知。’”既然这才是她想知道的事,烈熠也就实话实说了。阖了阖眼眸再也不愿看那绝世容颜一眼。
第六卷 第一章 三月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