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世上有种说法真正的学者往往并不通晓人情世故,烈熠却从来不赞同这个观点,所谓一法通而万理明,能够在某一领域有卓绝的建树,怎么可能真的是不谙世事的傻子?他们从不表明这份睿智,大概只是出于不屑的心思罢了。
要真正说服桑柘,自然不能胡诌一个理由,他不仅不会上当,而且很有可能扔下中毒已深的昊泠彻底撒手不管。那么,能告知他什么样的理由呢?
自己对昊泠的情意?虽然并不虚假,然而却并不适合在当下说出。他们不仅同为男人,而且血缘关系也已经被桑柘知道,如此背德逆伦的龌龊心思就算真的说出口,桑柘大概也会认为这是在戏弄他吧。不能惹怒天下唯一能够救治昊泠的医师,丝毫的可能性都不允许。
“汐蓝之王,滟昊泠,现在还不能死。”烈熠整了整衣襟,正容说出了这个理由。
桑柘怔了怔,一时之间并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不过以他的头脑,立刻开始思索这个理由所包含的意思。
尽管此刻雕花的门扉被紧紧关闭着,烈熠还是向门口递了一眼,深邃的目光像是要透过门上镂空的纹饰一直望出去一般。“刚才众将关于昊泠病情的讨论,桑先生也该听见了,不知对此有何感想。”
“分帮结派,一盘散沙。”桑柘用语讥诮,不过却也一针见血。
烈熠微微苦笑,“连桑先生都看出羽檄军中的派系之争,看来我们所做所为也真是失败。”滟昊泠的用人之法本就是各有利弊,他太过重视将领的个人风格,在平常,当众将都臣服于滟昊泠的领袖魅力之时,每个人不同的能力的确显出了无以伦比的力量。然而当滟昊泠倒下,相反一面的弊端就不受控制的抬头。
“一边是以卓寒青为首的汐蓝国老将,而另一边则是昊泠游历之际招揽的人才以及军中的少壮军官,双方本就已经存在无数区别与矛盾,如果没有滟昊泠坐镇中央,那就不仅仅是士兵哗变的问题,很有可能演化为羽檄军中的内战。”
“所以,滟昊泠绝不能死。”
“公子所说,并没有错误。不过”烈熠所说的理由,如果放在普通人面前,一定免不了一番大大的折服。然而,可惜桑柘并不是普通人,他的脑筋转的快的多。这“不过”二字的后面,应该才是他想表达的真实意思。
“请恕桑某无理,就桑某观察所得,要制止这场内战,并非只能靠汐蓝的皇上一人。”
烈熠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这天下神医了。他哪里是谨言慎行?根本是有恃无恐才对!“那么以桑先生所见,除了昊泠以外,现在的羽檄军中,还有谁可以担此大任?”
“大家都是明白人,公子又何必和桑某打这个哑谜?”桑柘胆子大是够大,不过在面临足以掉脑袋的事情时,还是谨慎的压低了声音。“眼前的公子你,难道不就是这么一个人才么?目前分裂的两派,少壮年轻的将领,对公子的忠诚不见得就会少于汐蓝皇帝。而卓寒青等老将,只要公子有这个心,自然也可以让他们彻底噤声。”
烈熠不语。一旦被看透的东西,他也无意再加以隐瞒。
“桑某说的可对?”最后这一句话,桑柘是在双方沉默良久之后才追问出来,似乎非要在这一点上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一般。
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付诸东流
桑柘说的,的确是一个字不差。少壮派,以燕归愁等人为首,在效忠滟昊泠的同时也效忠于他。而卓寒青等人,他也丝毫不担心会有不服。即使他不耍手段,单凭过往的功绩和滟昊泠的誓言,也足以震慑住这些老将。然而——
“我不能。”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这么做。
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夺取兵权,即使这么做更加符合他焰族太子的利益,即使这么做可以令他多年苦心经营的计划得以实现,即使这么做便能让天下苍生免于战火屠戮,然而他做不到。
对得起天下所有人,却独独对不起滟昊泠。
烈熠明白,他并非真的这般铁血无情。
“滟昊泠曾经当着羽檄军全军上下的面,发誓要与我共享江山。不为别的,有他这句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必须救他。”
烈熠说话的过程中,桑柘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很多年以后,这位天下第一神医想起当时烈熠的眼神时,心脏还是忍不住伴着疼痛而跳跃。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清冷之中,竟然有着比大海还要深邃的壮阔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