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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小凤沉吟了片刻,说:“既然他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就先将他留在冥岳吧。”
  江清欢眨了眨眼,看向师父。
  聂小凤靠在床上,一头青丝披了下来,脸上尚有病容,那样看着,总是高高在上的冥岳之主,清丽中透着一丝柔弱之感,但也一点没耽误她考虑事情。
  聂小凤:“我这一辈子见过许多人,也利用过许多人。陈天相此人,是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即便是后来他受罗玄所托,带走了绛雪和玄霜,在此事上,他对不起我,但也并无过错,他只是选择了报答罗玄的养育之恩而已。既然他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就让怜花去帮他治一下吧。”
  “清欢,传令下去,没有我允许,陈天相不能离开冥岳的势力范围,还有他从前的事情,除非是玄霜主动告诉他,其他人一概不许透漏半分。如有违令者,格杀。”
  江清欢闻言,顿时会意。让王怜花去帮陈天相治病是真的,但要治好还是永远治不好,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想起那天师父的话,江清欢目送陈玄霜走远,她想,陈玄霜到如今三天两头就来栖凤楼服侍师父用药,其实心中对师父还是十分在意和关心的,只是因为陈天相的缘故,心中暂时还无法做到毫无芥蒂地与聂小凤相认而已。对于师父来说,这样就已经挺好了,至少,陈玄霜并不怨恨她,甚至,江清欢觉得陈玄霜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比梅绛雪要好得多。
  梅绛雪在那一战过后,等聂小凤的病情稳定了一些,就自请离开冥岳,说要出去游历。
  大概越聪明的人就越容易纠结一些事情,与陈玄霜相比,梅绛雪在人情世故上无意是十分聪明的,可就是因为她的那份聪明,令她凡事都想事事周到。可在聂小凤和罗玄之事上,没有两全其美,只有两败俱伤。
  罗玄死了,昔日种种公诸于世,谁是谁非,自有世人定论,聂小凤并不在意。可梅绛雪却不一定,她亲眼所见聂小凤步步算计,眼看聂小凤将万天成认成了她的后爹,又看着聂小凤设计后爹跟她亲爹这两位旧日故友相互残杀……以及后来种种,她虽然知道聂小凤也有苦衷,可自己心中却觉得过不去。
  跟聂小凤无关,是她自己的原因。
  离开之前,她到傲雪苑跟江清欢聊天。最近脾气有些暴躁的四姑娘听说梅绛雪要出去游历,并未阻止,只是冷冷一笑,说师姐作茧自缚,只要师父同意,我没什么好说的。
  梅绛雪只是沉默了良久,才轻声说道:“或许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娘的身边,所看到的只是身边的一亩三分地,所有的喜怒哀乐在心中快要无处安放。我想出去走走,到处看看,或许看多了,便会明白此时此刻心中的纠结,不过是作茧自缚。”
  江清欢当时却再也不想多跟她说什么,客客气气地将梅绛雪送走。
  想起那些事情,江清欢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她并不想带着那些情绪进去看师父,于是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那一会儿的功夫,她还在想梅绛雪明明是从小就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对这些事情的接受度应该比陈玄霜更大才对,怎么反过来了?思量了片刻,四姑娘觉得大概是因为陈玄霜这些年来被陈天相养的跟张白纸一样,虽然比较天真,可真要改变花点心思攻心为上还是可以的,但梅绛雪从小就在环境复杂的冥岳长大,能长成这副样子,基本上已经染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容不得再添上其他的颜色了。
  江清欢在门外静立了片刻,将那些不快活的情绪收拾得滴水不漏之后,就进了师父的居所。江清欢进去的时候,聂小凤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一个月前是深秋,如今已是冬天,窗外的梅花已经露出花苞。
  聂小凤一头长发并未盘起,十分随意地散了下来,身上系着白色滚毛披风。江清欢觉得师父这样看着,虽然不如平时那样有威严,但浑身都是清丽柔和的气息,令人觉得她年轻了好几岁。
  江清欢本来担心罗玄和觉生的死会给师父带来打击,可如今看着,师父虽然尚在病中,可状态看着却是比从前好多了。从前师父的眉宇总会不自觉微皱,不管是在外人面前还是私下,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如今师父的笑容依然比较少见,可眉宇看着却比从前柔和了许多。
  聂小凤察觉到江清欢的到来,转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来了?”
  江清欢点头走了过去,“师父怎么还没歇下?”
  聂小凤笑道:“你每天不都是差不多这个时辰过来么?”
  江清欢弯着双眸,笑容甜美,“原来师父还没歇下是在等清欢,师父真好。”
  聂小凤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离开了窗前,她走到桌前坐下,跟江清欢说道:“我方才听到你和玄霜说话了,玄霜走了好一会儿,你都没进来,在外面做什么?喝西北风?”
  江清欢笑了起来,“才不是呢,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江清欢当然不会把自己想什么告诉师父,倒是洪七少帮主劝她的那句话,她觉得挺有道理。关着那群乌合之众,心头窝火的时候去为难一些他们确实比较解气,可真的很浪费柴米油盐,放他们出来当苦力,还担心他们出什么幺蛾子。江清欢说不如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离开吧。
  聂小凤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嗯,也好。怜花来为我把脉开药之时,也是这么说的。”
  江清欢:“……”
  第117章
  自从黄岛主离开太湖之后, 王怜花就接手了聂小凤的病,江清欢虽然觉得怜花公子居心叵测,但总归翻不出师父的五指山。而且放眼江湖,除了黄岛主, 真的是没有哪个人比王怜花这个自愿为聂小凤效力的人更让江清欢放心了。
  于是,四姑娘就眼睁睁看着怜花公子从傲雪苑搬出去,然后大刺刺地住在了岳主隔壁的院子里。但不得不说, 怜花公子住进栖凤楼之后, 大概是有个精通医术的人在旁照料,静养的聂小凤如今不止身体在恢复, 好似心情也日渐轻快。
  不过与此同时, 岳主提起怜花公子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四姑娘一开始听着有些怪异, 听多了倒也习以为然, 就是偶尔会很无语, 因为她发现有的事情, 她能想到的怜花公子也能想到, 弄得如今她好像是要跟怜花公子争宠。
  江清欢站在原地, 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问聂小凤:“师父觉得王怜花此人如何?”
  聂小凤:“他很聪明,有真本事, 旁门左道亦懂得不少, 我知道你对此人有些不放心,不过他是个可造之材。”
  千面公子自然是个可造之材, 可江清欢觉得王怜花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有些弄不明白王怜花为何会对师父表现得如此情有独钟。江清欢有时候看着怜花公子那模样,说不定师父让他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做戏
  聂小凤大概是明白自己的徒弟在想什么,笑了笑,指向对面的位置,“站着做什么?陪师父坐一会儿。”
  江清欢依言坐下,然后半是开玩笑地跟师父说道:“如今清欢能想到的,怜花公子也能想到,总觉得清欢在师父心中的位置岌岌可危。”
  聂小凤一愣,那双美眸看向江清欢,只见她的小徒弟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神情,心底不由得微微一软,她从不主动向人解释什么,唯独对这个一直受她宠爱的小徒弟例外。
  “王怜花是个全才,我觉得他不错。你如今与桃花岛主两情相悦,总不能一直待在师父的身边。至于你的几个师姐,红萼挺好能稳得住局面,但还是欠缺了些火候。自从罗玄和觉生在我面前自尽后,我便在想日后冥岳该如何是好。”
  江清欢愣住,看向师父,“冥岳是师父此生的心血,难道师父不想再管冥岳了么?”
  聂小凤:“冥岳是我此生的心血不错,可在我之后,冥岳要交给谁?绛雪和玄霜都不行,梦莲也不行,至于你——”聂小凤双眸含笑地睨了江清欢一眼,那天江清欢说冥岳这么多人要养家糊口,她可没那么大能耐的话犹在耳边,加上这个小徒弟虽然尽得她的真传,可真要将她的一生都绑在冥岳,聂小凤有些舍不得。
  江清欢一直很讨聂小凤的喜欢,不止因为她是武学奇才又懂得体贴关心师父,更因为聂小凤觉得江清欢身上有一股旁人没有的灵气。可再有灵气的人,若总是要为众人如何养家糊口这些是事情而发愁,灵气也会消磨殆尽。若当真是那样,聂小凤心中不止会觉得可惜,还会心疼。
  聂小凤朝江清欢微笑着,徐声说道:“我想了想,觉得王怜花若当真是想为冥岳效力,未尝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江清欢恍然,原来师父已经开始在想冥岳的退路了么?也是,罗玄和觉生都死了,过去的种种爱恨情仇,也应该随着死去的人埋在黄土之下。师父坎坷半生,也该是要放下包袱,重新开始。
  聂小凤:“万天成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么?”
  江清欢摇头,“或许等黄岛主回来之后,会有法子令他醒来。师父,万天成若是醒来,该要如何处置?”
  聂小凤微微一怔,该要怎么处置万天成?上一辈子的万天成后来是恢复了记忆,然后要来杀她的。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万天成会怎么做。
  但她聂小凤有今天,万天成功不可没。万天成是心高气傲之人,立场坚定也有魄力,就是不知道若是他醒来之后发现了真相,又会如何。
  江清欢见师父不说话,便主动为师父分忧,“不如这样,万天成此人不管是否恢复记忆,都不宜留在冥岳了。他的身份本就是师父捏造的,若是他醒来并未恢复往日的记忆自然是好,若是恢复了记忆,那说不定又是一场纠缠。我前些日子听怜花公子说,他有法子在万天成脑中拍入金针,可以将他所有的记忆都抹去。”
  “师父曾跟我说,万天成此人虽然曾经参与围剿魔教,昔日逼死师父的娘亲有他的一份,但后来在哀牢山要带师父走之时,对师父也是真心真意,即便是如今这次与罗玄的大战,虽有师父捏造的身份加持,但他在面对那些武林正道时毫不退让要维护师父,也是令人动容。不如让他忘记一切,安度余生吧?”
  聂小凤沉吟了片刻,随即点头,“也好。”
  纵然万天成知道她的出身,仍对她真心真意,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今罗玄与觉生都死了,她也不可能再让万天成顶着聂小凤丈夫之名。至于怎么处理万天成,看来江清欢和王怜花早就通过气了。
  聂小凤对这两人颇为放心,对万天成也就放手不管了。
  江清欢在栖凤楼见完师父,就回了傲雪苑。人还没到傲雪苑呢,就听到傲雪苑里阵阵笑声,她一怔,进去发现是王怜花正在傲雪苑里跟白飞飞说话,而在他们前面,还坐着两个小毛孩,那是李寻欢和林诗音。
  林诗音和李寻欢两人见到了江清欢,弯着眼睛喊姑姑。
  江清欢扬眉,跟李寻欢说你世叔不在,你们怎么过来了?
  李寻欢:“世叔送给我父亲的信件说这几日便会回来。”
  江清欢一愣,黄岛主这几日就要回来,为什么不跟她说?她还狐疑着呢,李寻欢就一脸怀疑的模样看向江清欢,问道:“难道姑姑不知道世叔快要回来的事情吗?”
  遇到这种事情,四姑娘怎么可能会承认她不知道呢?她轻咳了一声,“我当然是知道的,这不是最近事情有点多,我一时没想起来么。”
  李寻欢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倒是王怜花看着四姑娘的模样,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喲,四姑娘从岳主哪儿回来了啊。”
  四姑娘笑着说可不是,我不去师父那儿都不知道如今怜花公子是面面俱到呢。
  王怜花手中折扇慢悠悠地敲了敲手掌心,笑着说四姑娘这话说的有意思。
  有意思?
  有意思他个头。
  江清欢没好气地看了王怜花一眼,走过去坐下。
  白飞飞正一脸笑容地看着她,“四姑娘。”
  还不等江清欢说话呢,小林诗音就跑了过来,扯着江清欢的衣袖,说姑姑,刚才怜花哥哥说白姑姑有了小宝宝。
  这时候江清欢已经已经顾不上计较林诗音那喊得乱七八糟的辈分了,十分错愕地看向白飞飞,目光先是落在了她那平坦的小腹上,随即对上白飞飞的带着盈盈笑意的双眼。
  “你有身孕了?”
  可江清欢记得她拍入白飞飞身上的附骨针还没取出来呢。
  白飞飞笑着点头,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又跟江清欢说:“沈大哥还不知情。”
  江清欢:“……”
  白飞飞倒是十分淡定,跟江清欢说这个孩子来的十分意外,她是在来太湖的路上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儿的,后来让怜花公子摸了摸脉象,就说是喜脉。
  知道自己怀孕了还这么淡定的人很多,但知道自己体内有一天要发作好几次的附骨针还能这么淡定的,白飞飞是第一个。江清欢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太胡闹了,虽不知道附骨针的毒性到底如何,可每次发作的时候都十分痛苦,沈浪居然还能让白飞飞怀孕,那个男人到底是有多不靠谱?
  江清欢沉默了一会儿,问王怜花:“她的脉象稳吗?”
  王怜花笑道:“放心,暂时稳得很。即便是不稳,有我在,自然也是稳的。”
  白飞飞:“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他既然来了,定然不会那么脆弱。”
  江清欢也懒得说怜花公子大言不惭了,最近一年白飞飞在开封管着幽灵宫,又跟大师姐配合着管理快活城诸事,大师姐对白飞飞赞不绝口。江清欢想了想,跟白飞飞说你去准备一下,我等会儿帮你将附骨针取出来。附骨针取出来之后,也别急着回开封,我担心会有事。
  白飞飞站了起来,跟江清欢行了个礼,“多谢四姑娘。”
  江清欢笑了笑,没说话。倒是林诗音和李寻欢两个小毛孩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江清欢想起黄药师不在,也不知道李寻欢的飞刀练成什么样了,于是让侍梭找人将两个箭靶抬了出来,替黄岛主看看小李的飞刀如今进展如何。看了看,发现小李的力道虽然一般般,内力有限也就只能一般,但是已经可以例无虚发了,唔,就是能刀刀不脱靶。要说指哪儿飞哪儿,小李如今尚有很长的路要走。
  王怜花看了,眯着眼睛笑,跟林诗音说小诗音,让清欢姑姑看看你的本领。
  于是,林诗音拉弓射箭,那羽剑正中靶心。
  王怜花毫无以大欺小的愧疚,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李寻欢,笑眯眯地拍着诗音小萝莉的肩膀说:“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或是对不起你,就用这弓箭将他射成刺猬。”
  林诗音眨了眨眼,说:“可是有表兄在,不会有人欺负我,也不会有人对不起我。”
  江清欢:“这可就不一定了,万一欺负你对不起你的人,是你表兄呢?”
  李寻欢被几个人大人这么挤兑,气得脸都红了,大声说道:“我才不会!”
  江清欢侧头,看着李寻欢安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笑,忽然问他,“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的救命恩人很喜欢小诗音,想娶诗音为妻呢?”
  李寻欢愣住,有些不解。显然,对如今的李寻欢来说,这个问题好似有些过于遥远。在他心里,表妹住在他们家,是因为已经无父无母,他们是表妹的亲人,所以表妹来投靠他们。他觉得表妹会一直在李园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表妹会长大嫁人。
  不止是李寻欢,就连林诗音也愣住了,她年纪虽然小,可也知道要嫁人为妻的意思是什么。
  “我如果嫁人了,是不是就不可以住在李园?”
  王怜花捏了捏林诗音的鼻子,十分纵容地说道:“不住就不住,你可以来找怜花哥哥,不然也可以去找清欢姑姑。像我们诗音这样美丽的小姑娘,是绝对不能受委屈的。嫁什么人,女子嫁了人,便会没了灵气。”
  江清欢轻哼了一声,凉凉地说道:“是啊,所以怜花公子日后可别祸害哪位女子,毕竟,女子若是没了灵气,岂非是太可惜。若是为了公子而没了灵气,那就更可惜了呢。”
  王怜花笑眯眯地也不生气,一本正经地教育林诗音,“你清欢姑姑便是快要嫁给你表兄的世叔了,你看她如今说话多不好听。咱们小诗音日后要当个精致的聪明姑娘,要让所有的青年才俊来哄你高兴,但偏不让他们得偿所愿,好吗?”
  怜花公子不生气,四姑娘自然也不会生气,她也笑容可掬地说道:“虽然我才从栖凤楼回来,但若是可以,我还可以再去栖凤楼一趟,跟师父说飞飞有了身孕,如今附骨针尚未取出,我担心会有什么事,不如让公子搬回傲雪苑住,就近照料飞飞吧。”
  王怜花:“……”
  江清欢歪头,神情无辜地看向王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