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静水默默听着吕氏的唠叨,连连点头,听没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蒋老太爷自然不会被黎静水这番说辞糊弄住,可他也未曾多问,既然孙媳妇不想说,他问了也是白问,到时候看情况就是了。
佟大人来时,吕氏又拉着他絮叨,拜托他多多照顾她的儿媳妇,儿媳妇性子急了点儿,希望他多多担待之类的话。
佟大人又不能表露出什么,只能任吕氏絮叨,还得奉上微笑应对,真是个脸都僵了,恨不得不顾差事,直接就绑了人走。
既然京兆府尹真能亲自过来,黎静水倒也未曾多废话,很是痛快的跟着走了,蒋云玉在后面默默看着远去的马车,久久未动,直到马车看不见了也没挪动脚步。
吕氏只当儿子跟他一样的心思,放心不下黎静水,轻声劝慰着:“阿水这孩子生了蛋蛋后稳重很多,不会胡闹的,你莫担心。”
蒋云玉强打着精神勉强笑笑,没有说话,蒋老太爷在一旁看着蒋云玉牵强的笑容,愈发觉得,怕是出事了。
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蒋云玉迫不及待的着大牛和铁子将镇国公府所有能用之人都派出去,便从这京兆府和王承志最近接触之人开始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他等不及明天了,京兆府尹不过区区四品官,却是说拿人就拿人,阿水贵为县主,好歹也得知会上头一声,再由皇上下旨。
如今做的这般草率,这其间不可能没有猫腻,探查之事宜早不宜晚,他们已经落了后路,再耽误不得,先查了再说。
镇国公给黎静水留下的,都是一手培养的暗卫,最善探查、暗杀之类。
他们经验丰富,都无需多交代,寥寥几句,便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黎静水谁都没有带,只身一人坐着马车同佟大人来了京兆府。
京兆府衙,掌管京城及京城周边共二十八县事务。这二十八县,随便拉出一个人都可能身份不小,要处理此间事务,京兆府尹说是八面玲珑都不为过。
别看他官职不算顶高,手中权利却是不小,这些年来纵使手中之事麻烦了些,难搞了些,却也算是活得极其潇洒,多少人捧着、奉承着,手中银钱就如水过一般。
这京兆府修的高大巍峨,端严肃穆,门口两尊凶神恶煞石狮子虎视眈眈。
佟大人一刻都不耽误,直接引着她到了审案的大堂。
第76章 审案
京兆府内专事审案、断案的大堂, 一眼望去俱是沉稳厚重的棕黑铁刀木。
上首一长条矮几, 矮几两端浮雕刻有面无表情的独角兽, 眼睛就直直盯着堂下,好似真的能看进人的内心一般。
独角兽能辨曲直,会听人言, 对于不诚不忠之人会用头上的角去实施惩罚,在夏邑是正义的化身,但凡断案、审案之处,都会有他的身影。
矮几后的墙上是上百种刑罚的浮雕,人物虽小, 却是逼真至极, 细细看去不禁心生恐惧。
浮雕上高高悬挂一个大匾,上书四个大字:公正严明。
堂下左右两侧各两台棕黑太师椅,京兆府不比县衙,经常会有陪审的官员, 便是坐这儿了。
两人进来时,堂内矮几旁侧已坐了一长脸长眉长须、眼角嘴角俱是耷拉下垂的男子, 面前一小几, 笔墨纸砚齐备, 想是那做记录的师爷。
佟大人引着黎静水进来后, 直接到那堂上矮几后撩袍坐下,黎静水扯扯嘴角, 自顾走到了左边第一位的太师椅那儿,大摇大摆坐了下来。
堂上佟大人眼角一抽, 嘴巴蠕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将话吞了回去。
憋着气拍桌大吼:“来人呐,传王承志。”
不一会儿就有两人带着王承志上了堂,王承志一身青白粗布书生袍,穿的很是低调,走路四平八稳,看来恢复的不错。
他面无表情走至堂中,抱拳躬身行了一礼,“见过佟大人。”
也没忘给黎静水行礼,“见过福安县主。”
看向黎静水时虽面色平静,但眼中却有浓烈的恨意,虽一闪而逝,黎静水却仍看的清清楚楚,这种眼神战场中有太多太多,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讽刺的勾了勾唇角,有些人就是学不聪明。
“堂下王承志,你有何话要说,如今一一说来便是,本官为你做主。”佟大人肃着脸端着架子说道。
王承志略一躬身,“谢佟大人。小民王承志,一个多月以前与蒋府三小姐结为夫妻,夫妻恩爱,和和美美。不想福安县主棒打鸳鸯,强行拆散我与我娘子,将我娘子拘在蒋府不说,还将我和我娘毒打一顿。我娘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好,至今未能下床。”
王承志越说越激愤,及至最后一脸悲恨,双眼通红泛泪,叫人好不同情,黎静水咂摸咂摸嘴,是个人才,声泪俱下的,难怪当初没能看出他背后的嘴脸。
佟大人抚着他那硕大的肚子,一脸动容的样子,甚至还夸张的擦了擦连红都没红的眼角,“真是个可怜的。”
他转过头看向黎静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吟道:“敢问福安县主,此事可当真?”
“当真。”黎静水点点头,干脆的说道。说的没毛病,确实是夫妻恩爱,她强行拆散,还给人家揍了一顿。
没想到黎静水会认的这么痛快,佟大人愣了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看堂下挺直站立的王承志,又看向黎静水,很是为难的样子,“那......县主,您看这......”
黎静水右手手臂拄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手微微握拳撑住脑袋,不解的问:“怎么?刑法上有说拆散人家夫妻是犯法的吗?先不说我做的对于不对,应该是未曾触犯刑法的吧。”
佟大人道:“却是不触犯,但是无故滥用私刑这条......”说着顿了顿,饱含深意的看了黎静水一眼,“刑法上可是有说,便是天子都不得无故滥用私刑,否则与庶民同罪,当视情节轻重,关押三个月至两年。”
好在他早有准备,不然也不可能真就仅仅因为一个棒打鸳鸯的名头就上门去抓人。
要说王公贵族欺压百姓之事,虽刑法里有明确的规定及惩罚条目,但是官官相护,且百姓怎能与皇家子弟或者得用的朝臣相提并论,便是闹出人命来,只要处理得当,那都算不得什么。
更别说黎静水乃福安县主,只是打了几个板子,那就更不叫个事儿了,但这是没人较真的情况下,眼下情形显然不同,没错他们都得想办法抓个错处出来。
“这样啊。”黎静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好像她才知道似得,又是笑笑问道:“那么,他娘打了我的小姑子。佟大人,你说这事儿该怎么算啊?”
福安县主身份不一般,佟大人既然敢上门去拿人,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的,当下不慌不忙看了王承志一眼,示意他说话。
“华宁既嫁入我王家,便是我王家的人,就得守我王家的规矩。我母亲不过是在教导华宁罢了,哪家没个族规家法的。”
黎静水嗤笑一声,眼带不屑,“小小一个破落户,拢共就你和你娘俩人,连个丫鬟都没有,规矩倒是挺多。”
佟大人眼珠转了转,仍是为难的样子说道:“县主,这却是如此,人家做的也没错。这是人家家里的家规,请的也是家法,蒋三小姐小姐既嫁过去了,就得守人家的规矩才是,不然你按你的心思来,他按他的心思来,家里岂不是要家宅不宁?”
一开始黎静水就想到了,京兆府尹能为王承志出这个头,肯定是背后有人在操纵,不然区区一个京兆府尹,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抓住不放,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维护王承志到底,这事轻易了不得了。
只不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抓住了这么个事由,可这事儿太小了,按刑法来顶多也就是关押她几个月。如果只是关押几个月,那能对他们有什么用,且也不可能真就能关的了她。
即便她爹不在,这京中能帮她且愿意帮她的可也不少。
对方这般大动干戈,不可能做无用之功,想来这里头还有其它她猜不到的阴谋。
想是这么想,黎静水仍是不动声色开口道:“他们王家的规矩我管不着,我的规矩是谁敢动我的人,我就必须得加倍还回去。哪有他们打了人我还得忍着的道理,那我这县主也当的太憋屈了。佟大人,你说是不是?”
佟大人语塞,他们抓住的这个事由确实太小了,用这个强行治一个县主的罪怎么都说不太过去,只外头一切都已安排好,今儿无论如何都得把这福安县主扣住。
他抚着肚子凝神想了想,说道:“但是......这刑法里就是这样规定的,下官也是没有办法不是?县主,您就别为难下官了。”
黎静水靠回椅背上,“那佟大人觉得该怎么着合适?”
“按律当关押三个月,”佟大人说道。
“我估摸着就算我不同意,今儿也出不了你京兆府的门吧。”
佟大人笑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没有说话。
黎静水抬起自己的右手,来回翻看了看,语气淡淡,却暗含威压:“佟大人,关押我,你可想清楚了。”
佟大人心底一突,面皮不自觉的抖了抖,讪笑:“下官也是按律行事,还望县主不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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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黎静水是被这京兆府尹扣在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倒也没有折辱她,只是将她关在京兆府的牢房。京兆府的牢房都是用来暂时关押需要审讯的犯人的,一旦审讯完毕就会转去刑部,是以这边的牢房环境还不错。
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壶水一个杯子。里面干净整洁,倒也待的下去。
黎静水走到桌边坐下,凝神沉思,手指在桌上无意识的敲着。京兆府尹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敢这么有恃无恐的关押她,他们到底在外面布了什么局。
她本来就不擅长想这些,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当初就不该这般轻饶了那王承志,早知道就弄死他得了,麻烦精。
好在她留了个心眼儿,把令牌给了君山。爹的那些暗卫都不是吃素的,想来查这里面的事应是不难的。
蒋云玉早已将暗卫派了出去,到了晚上黎静水没有回来,暗卫也还没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蒋云玉急的慌了神,晚膳未用,在院子里如无头苍蝇一般转来转去。
一扭脸儿,却看见了捏着烟杆儿走过来的蒋老太爷,蒋老太爷走到蒋云玉面前沉声问道:“阿水还没回来?”
蒋云玉犹豫了一下,可回没回来也瞒不住,他摇了摇头,脸色很是难看。
“都这时候了,就别瞒着了。同我说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王承志去京兆府告了阿水。”蒋云玉简洁的说了一下,他现在心底不安,阿水还没回来,暗卫也没有消息,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个主意。
蒋老太爷略一沉思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起来,他将手中的烟杆儿随意在一旁的树上敲了敲,沉吟一番,才开口道:“我朝中也有几个交好之人,现下时辰不早,明儿我再去问问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阿水身份不一般,能把她扣住,想必动作不小,总会有风声传出来的。”
第77章 敌暗我明
蒋老太爷第二天算着下朝的时辰, 早早就出了府去。他在朝中多年, 还是有几个处的不错、志同道合的朋友的。
这一整天他没歇气, 一气儿拜访了七八家,直到天儿黑的透透的才满身疲惫的回了蒋府,脸色比之出门时更加难看。
能与他交好的基本都是同样不涉党争的之人, 身在朝中便是有些消息来源,却也不多,顶多能知道些皮毛。
他这一天跑下来,竟是只问出一点点的门道,再多的便怎么也打听不出来了, 要么就是真的不知, 要么就是讳莫如深不肯明说。
蒋云玉这边也不怎么样,心急火燎等了整整一天,暗卫却是一个都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急得他下巴上生生长了一个大疖子。
蒋老太爷回来,两人一对, 仅仅只打探到这背后之人是皇亲国戚, 身份贵重, 别的却是再不知道什么了。
仅凭着皇亲国戚这四个字, 能知道些什么,这个消息基本等于没有用。
蒋云玉几乎快要崩溃, 阿水还一个人被关在京兆府里面,也不知里面情形如何。能瞒的这般紧, 那人身份手段俱是不低。又不知其目的为何,若是要的是阿水的命......
想到这,蒋云玉再按耐不住,他得去京兆府看看,实在没办法再这样空等下去。
却被一旁的蒋老太爷拦住,他端着烟杆儿抽了口,垂着眼缓缓吐出一团白烟,白烟后的面色晦暗不明,“这么晚了,你去也无用,等明儿再去吧。”
蒋云玉颓丧坐下,这一天他滴水未进,嗓子又干又涩,“祖父,阿水得太后喜爱,时常入宫,也算是宫中的红人了。且岳父大人此刻正在边城退敌,正是要紧的时候,各处都盯着呢,到底是谁这般胆大妄为,竟在这个节骨眼儿对付阿水,他就不怕被太后或是皇上知道吗?”
这也是蒋老太爷想不通的地方,这个档口,各处都盯着边城那边儿呢,怎么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对付镇国公的独女,他长脸下垂,嘴唇紧抿,垂着眼沉思了许久,开口道: “既然人家敢这样做,必然是已经将宫中的消息渠道封锁,不然若是叫皇上太后知道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只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为何,到底是要针对谁,是镇国公还是仅仅就是针对阿水。”
是啊,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莫说猜测对方的目的了,什么他们都猜不出来。
刚用完晚膳,两人哪有胃口吃东西,可吕氏就在一旁,这件事还没告诉吕氏,不然只是多一个着急的人罢了,为了不让吕氏疑心,只能是强打精神塞了一些,吃的是没滋没味,难以下咽。
好在吕氏好糊弄,随便找个借口也就信了。此刻两人在蒋云玉青竹院的芭蕉从旁已坐了许久,夏季的夜里蚊子多,蝉也多。蚊子嗡嗡声,蝉知了声,细风呼呼声,在这乌黑静谧的夜里,原该挺有趣味,此刻却扰的人心烦意燥。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远处佟嬷嬷举着一支蜡烛走了过来,步伐不快,瞧着似乎有些犹豫。
及至两人跟前停住脚步,给两人行了礼,抬起头时神色颇为纠结,在烛火的照印下忽明忽暗,她犹豫着开了口:“奴婢曾在太后跟前儿伺候,若想递消息给太后也是可以的。今儿奴婢便给想法儿给太后递了县主被关押的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