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郡太妃理都不理她,径自说道:“那雪妃娘娘温柔贤淑,深得你父皇的喜爱,入宫不久,便怀了身孕。而这个恶毒的女人因为嫉妒,就设计陷害你的亲生母亲跟别的男人有染,使你父皇大怒,将你母亲打入了冷宫。后来,你母亲生下你。这女人在同一时间生了个公主,便命人抱去把你给交换了,然后把妳母亲给闷死了。”
“妳胡说!妳胡说!妳这是诬蔑!”太后声音嘶哑地想要制止她继续讲下去,但是穆郡太妃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中。
“用我把证人找来吗?”穆郡太妃冷声道。“昔日,帮妳去换孩子的宫女,她叫画儿!妳陷害雪妃时,找的那个侍卫,名叫李贵!他们可还活着呢!”
太后听她说出这两个人名,顿时面如死灰,几乎无法站立。
皇上察言观色,看到太后的神情,心中顿时就咯噔一下,意识到,大皇姑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妳以为妳派出来的那些杀手真的把人都杀了灭口了吗?妳错了!雪妃可是我的手帕之交,她是什么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所以,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后,我去探望过她,她哭着跟我发誓,她绝对没做过这样的事,并且拜托我替她把那侍卫找出来。我在帮她找人的时候,正好遇到妳的人在杀人灭口,所以我就把人救了下来!”
穆郡王妃说着,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太后,咱们来打打官司吧!妳说,这官司是该大理寺来审,还是宗正司来审?”
太后强打精神道:“既然妳当年就把证人找到,为什么不去找先皇告发我?既然妳当时没有告发我,那么现在,妳说的就一定是谎话!什么侍卫宫女,还不晓得是妳从哪里找来的人假冒的呢!”
“妳以为我没跟先皇告发妳?要不是妳爹把持了南疆的五十万大军,妳以为先皇不想办妳?妳以为先皇为什么会给我这个龙头拐杖?上打昏君,下打佞臣,朝廷上的事情,跟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为了让我可以压制妳!免得妳太过无法无天!不然的话,妳以为我为什么要全力助皇上拿下这个皇位?先皇又不是只有皇上一个儿子!我又素来与妳不合,我凭什么帮妳的儿子登上皇位?又凭什么说服嘉郡王将纯妃送进宫?”
“妳……”太后被她质问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灰白地站在那里,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咱们干脆来滴血验亲吧!”穆郡太妃随即凉凉地抛出了一句。“妳敢不敢?”
太后浑身颤抖着,好半天都没能说得出话来。
皇上轻轻地扯开唇角,柔声道:“太后,不过是滴血验亲而已,若您是朕的亲生母亲,朕今日就算是冒大不韪,也要处置了大皇姑给您出气,您看如何?”
“不……”太后猛地向后退去,身子撞上身后的一扇紫檀木镶嵌碧玉的屏风,屏风“咣”的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不能滴血验亲……”
突然,她从凤椅后跑了出来,步履蹒跚地跑到皇上面前,用手抓住皇上的胳膊,神情哀戚地说:“皇上,俗话说得好,生娘不及养娘大,就算你不是哀家生的,也是哀家从小养大的……”
“所以……”皇上神情平静地看着她。“您承认了,朕不是您亲生的?”
“我……”太后好歹也抚养了他一场,知道他的脾气,他的神情越是平静,就证明越生气,她不禁有些心慌。
“也就是说,大皇姑说得没错,朕的亲生母亲是昔日的雪妃?”皇上突然笑起来,不过那笑冷森森的,有种透人的寒意。“朕还奇怪呢,以母后的性子,昔日父皇宫里的妃嫔,全被母后处理得一个都不剩,怎么会独独对雪妃娘娘所生的公主那么好?原来,怡然皇姐才是您亲生的女儿呀。”
他抬手,将太后紧紧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给掰开,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在他离开之后,太后颓然瘫坐到了地上。
“哼!”穆郡太妃见到皇上对她的态度,这才觉得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她还一直都在担心,这桩公案没有揭开的一天呢,没想到今天阴差阳错,被她借题发挥地给揭露了出来。
她拄着龙头拐杖,跟在皇上的身后一起离开。
皇上神情落寞地回到自己的御书房,坐在龙书案后边,抬眸瞥着跟进来的穆郡王妃,苦笑了一声道:“大皇姑,您瞒得朕好苦啊!”
穆郡太妃也是一脸无奈,“我是瞧着,她对你还不错,也帮你把皇位争了下来,若是被你知道自己的身世,难免会心情不好,所以才一直都憋着没说。谁知道方家竟然出了方毓那么个败类,平常强抢民女,闯点小祸,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也就是了。可是他这次太过分了,皇上,你要是不给羽哥儿媳妇主持公道,我就去太庙里哭先帝去!”
皇上刚刚才受了一个巨大无匹的打击,情绪还没恢复过来呢,听她又在逼自己,不禁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大皇姑,西冷侯手握五十万大军,妳让朕怎么处置方毓?”
“那是你的事。”穆郡太妃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如果我告诉你,西冷侯昔日的军功,都是偷的,你又怎么说?”
“您说什么?”皇上不可思议地抬眸瞥着自己的大皇姑。“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记得当年,有一次经过书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我家老王爷跟嘉郡王偷偷地说,西冷侯当年在南疆立下的军功,都是老侯爷从别人那里夺过来,硬安到他身上的。只是,当时老侯爷势头正盛,先皇又已经进行了封赏,他们怕揭穿了此时扫了先皇了面子,便将此事压了下去。”
皇上听她这么一说,了然地陷入了沉思,“当年朕还不懂事,所以对此事不甚清楚,不过此时细想想,西冷侯今年五十二岁,四十年前,不过只有十二岁,南疆那场仗,一共打了五年,到结束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七岁,却屡立战功,着实有些让人不可思议。若是军功是冒领的,倒是解释得通了。”
穆郡太妃神情凛然地说:“皇上,西冷侯仗着镇守南疆的功劳,屡屡不把皇上放在眼中,不能再留着他了,他们这一家子都心术不正。冒领军功和冒认皇子已经是诛九族的罪了,如今那方毓抢男霸女,无恶不作,还把羽哥儿媳妇害成这样,险些就一尸两命,若是再不惩处,如何叫臣子心服啊?更别提羽哥儿如今在边关帮咱们皇家拼命,你可千万别让他寒了心啊!”
“便是不说旁的,我听说羽哥儿媳妇把大半的身家都捐了出来当军饷。她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丫头,手里能有多少钱?却舍得把钱全都拿出来,是多少朝臣都比不上的,对这样的人,你若是不能厚待,如何让天下人心服?”
皇上缓缓地抬起手,“好了,大皇姑,朕知道了,朕会严惩方毓的。”
“好,皇上一言九鼎,我相信你的话。”穆郡太妃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拿出一条手帕子擦了擦眼角。“幸好,幸好我在进棺材之前,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你的亲生母妃泉下有知,应该不会怪我了。我累了,先回去了,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我就不管了。”
穆郡太妃说完,转身离开御书房,径自回了自己的王府。
留下皇上面沉似水地坐在龙椅上,许久,他才缓缓地抓起龙书案上的水晶纸镇,用力地砸到地上。
姚公公哈着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轻声道:“皇上,四皇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皇上语气颓然地说。
不一会儿,四皇子从外边走了过来,来到近前,躬身给他施了个礼,开口道:“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有一句话,要转告父皇。”
“什么话?”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喜怒都不能形于色,所以,纵使因为身世的问题,心中恨翻了天,面上也不能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来。
“羽哥儿媳妇说,不要给她报仇,大局为重,所以……”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碎掉的纸镇,以为那是皇上因为生气方毓搞出来的事情才摔的,然后说道。“所以父皇不必忧心了!”
皇上惊讶地抬眸看着他,“那丫头果然这么说?”
四皇子微垂着头,沉声道:“是的!”
“这丫头……”皇上的声音哽住,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女人有这样的大局观,良久,才轻声问道。“她怎么样?”
“肚子被方毓踹了一脚,早产了,孩子险些生不下来,而且还血崩过,儿臣进宫之前,才刚刚止住血,浑身上下都是鞭伤,就连脸上都有伤,若是养不好,容貌怕是毁了。儿臣担心羽哥儿不在,下人们会不尽心,刚刚把她带回儿臣府中。”四皇子以极慢的语速说着,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揪痛。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羽哥儿如今在边关打仗,也不在家,让你媳妇好好照顾她。”
“是!”
当天夜里。
东宫,太子妃的寝殿中。
太子妃将一个茶盅子狠狠地摔到地上,伸手指着方氏的鼻子骂道:“早就让妳管管妳家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妳就是不肯,咱们筹划了这么久,若是前功尽弃可怎么办?”
方氏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地哭着,“我有什么法子?我二哥那个脾气就是那样,就连我爹都管不了他,我怎么能管得了他呢?他不把我往床上拉就不错了,我哪里还敢管他?姐姐,我知道他有错,他不对,可是现在咱们要怎么办啊?现在那么多大臣都联名要求严惩他,妳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他啊,他好歹也是我二哥……”
“妳让我怎么救他?他这次是惹到了慕容羽的头上,妳该庆幸慕容羽如今不在都城,他若是在,妳二哥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好了……”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这男子身上穿着一袭深蓝色的暗花棉袍,大概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手上端着茶盅子,正在慢条斯理地喝茶。
听到他的声音,太子妃才收了声,一双带着寒光的妙眸冷然瞪着他,“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万一皇上想趁此机会收拾你爹,咱们之前筹划的事情,可就前功尽弃了!”
坐在下首的那个男子不是旁人,竟然正是西冷侯世子方朝,“不会前功尽弃的,人已经都进来了,如今都在城外的庄子里藏着,五百名好手,都是在战场上跟着我爹厮杀过的。我跟我爹已经约定好了,腊八那天,他会起兵,只要在这之前,把人弄进城来,藏到密道里就万无一失。”
说着,他冲自己的妹妹使了个眼色。
方氏会意地退了出去。
他站起身,走到太子妃的身后,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妳呀,就是太爱操心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跟儿子!”太子妃没好气地说道。“不然的话,你以为我愿意嫁给那个废物?”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妳,如今那废物死了不是更好?我们也就不用再避着他了。”方朝说着,将太子妃抱了起来,大步向内室走去。
不一会儿,内室之中便传出轻轻的浅吟声。
太子妃晚上睡觉的时候,身边从来都不留人,院子里也从来都不留人,所有的人都以为,太子妃是体恤下人,却不知道,她是为了方便和方朝幽会。
也因此,没有人发现,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蹑手蹑脚地从窗边离开,潜行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小院子,跳进了一口井中。
井是枯井,里边没有水,四周一片阴暗。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托在掌心,借着光亮,推开一面墙壁,墙壁后,是一条通道,漆黑冗长的通道,也不知道通向何处,他沿着地下密道向前走去。
这里的地下密道同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他偶尔经过的地方,墙上点着油灯,有油灯的地方,他便收起了手中的夜明珠。
他在密道里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停下脚步,伸手在身边的一堵墙壁上用力按了一下,那道墙壁顿时无声无息地转开,露出一个通道,他闪身进去,将机关复原,又从怀中取出那颗夜明珠,向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停下脚步,又如法炮制地推开一堵墙壁上的机关,进去后,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密室。
密室里燃着长明灯,一隅有一张大大的书桌,书桌后边是一个摆满了书的书架。此外,在这间密室里还有一个兵器架子,上边放着十八般武器。
他没做停留,径自沿着台阶走了上去,推开面前的一堵墙,外边是一间卧房,十分干净朴素的一个房间,屋子里甚至没有过多的家具,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榻,和一个衣柜,以及一张圆桌和几把凳子。
他抬手将蒙在脸上的面巾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文质彬彬的脸孔,若是被认得他的人看见了,一定会吓一跳的。
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西冷侯家的三公子方征。
他虽然娶了容华郡主,但是那个泼辣的女人,却从来都不准他接近她。
他也乐得清净,睡在自己原来的房间,恰好可以守住自己的秘密。
原来外界传他不识字,也不会武功,都是他为了保护自己,给自己上的一层保护色。
他的母亲虽然是婢女出身,但是心计却非比寻常,昔日被西冷侯送回都城,便被侯夫人虐待欺压,儿子甚至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给儿子挣个前程,她毅然勾引了府中的侍卫总管,因她容颜艳丽无双,很快就让那侍卫总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心甘情愿地为她驱使,便偷偷地请了几个工匠,在方征的卧房底下,秘密地修了一间地下室。
方征就是在这间地下室里,习文练武的。
而教他他习武的,便是那侍卫总管,至于教他念书的,是侍卫总管重金请来的一名落地秀才,平日里就以亲戚的名义住在侍卫总管的家中,到了夜晚,便由密道来到这里,教方征读书写字。
只是,那秀才并不知道方征的身份。
这些年,方征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后来,他长大了,心计也慢慢地多起来,便想探听世子的事情,就偷偷地请工匠挖一条通往世子的院子里的密道,没想到却在无意中挖通了这里原本就有的密道。
他得到消息,马上就命人将密道口用机关门做了伪装,这几年,他时常下到密道里,在密道里转悠,探明了各个出口的所在,也探知了不少秘密。
尤其是他大哥和太子妃的奸情,以及太子妃所生的儿子,其实是他大哥的种,就连这种秘辛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上一次,也是他告诉的顾清梅,三皇子的府中偷藏了龙袍,这些消息,都是他暗地中探听来的。
他摸黑换了一件宝蓝色的棉袍,在木榻上坐了半晌,一张文质彬彬的脸孔上,是阴晴不定的神情。
他该怎么办?
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该怎么办?
父亲如今已经想要起兵,想要扶持太子妃和他大哥的儿子做皇帝,这件事情,是他没有能力阻止得了的。
在这个家里,他就是个隐形人,从来都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
自从娘死了,侯夫人没有克扣他的月例银子,让他能有口饭吃,已经是不容易了,他可没有法子说服父亲和大哥改变主意。
他该怎么办?
若是由着父亲和大哥这样做,那么她……那个曾经让他很动心,就算已经成了别人妻子的女人,注定逃不过这场浩劫。
他已经让她受了一次伤害了,他不能让她再受到更大的伤害。
顾清梅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梅子,妳醒了?”马云裳一直都在不眠不休地守着她,看到她睁开眼睛,不禁惊喜地大叫。“清儿,赶紧去把陆太医和王二哥请来!”
她出事以后,被带到方家别院地面上的屋子里,因为她的肚子挨了方毓一脚而早产,四皇子没能来得及带她回府,只得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个接生婆子帮她接生。
她生了孩子之后便昏了过去,便被四皇子带回了皇子府,平日里服侍她的几个人也都被接了过来。
马云裳听说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便匆匆地赶来四皇子府,让人在屋子里搭了一张木榻,不眠不休地看护着她。
苏尘清闻言,赶忙去把陆泽深和王平贤都给请了过来,二人一一给她诊了脉,全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