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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伽罗平素虽是性情坚韧,但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看儿子命在旦夕的,落了泪很正常。
  独孤伽罗扶着杨广反复地说好孩子三个字,又很快平静下来,叫了一个叫石云的小宦官进来,让他领着杨广贺盾前往云月宫。
  杨俊被罢免了官职,重病染身,秦[王府被封查,杨俊现在便住在宫里,贺盾等人来没走到,路上便遇到了太医署的人。
  太医署有了个结论,不敢往上报,他们里面大部分和贺盾都熟,见了她都很高兴,杨俊的情况都悉数与如实她说了。
  人清醒着,但奄奄一息。
  又延误了诊治祛毒的最佳时机,用药养着也只得三年五载,若中途出什么岔子,不见好转,那就是年底的事。
  太医不敢往上报,只能拼了命想办法治,杨俊现在是被吊着的命。
  贺盾见了杨俊便听懂了太医令中途出岔子是什么意思。
  杨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情绪极不稳定,贺盾问清楚旁边守着的家仆,知晓是因为杨坚责骂的缘故,没再说什么,先给杨俊把了脉。
  得益于在岭南穷山恶水毒林子里有过一段折腾历练的经历,贺盾其它方面有比不上太医院医师的地方,但解毒制毒这一块上是强项,等她仔细给杨俊把完脉之后,一颗心放下了一大半,虽然麻烦,需要吃药调理一两年,但能治,也能治断根。
  杨俊清醒着,知道贺盾正给他看病,贺盾提笔写方子,朝躺着起不了身的杨俊温声道“三弟,放心罢,能治好。”
  杨俊只凄然一笑,又朝旁边站着的杨广抬了抬手,气若游丝,“劳二哥二嫂费心了。”
  杨广让他好生歇着,贺盾看他虚弱又凄惶,只当他是被吓着了,便温声安抚道,“阿俊你这个比岭南的障毒可是简单多了,我能解,我先给你扎了针,你一会儿便能感觉到效果,会轻松许多,也能睡着觉了。”
  贺盾这么说也没能让杨俊高兴三分,不过他很配合,药难吃,扎针麻烦也没多说过一个字,用了药起来更了几次衣,看起来就稍好了一些,只听太医说起皇帝皇后,似乎又悲从中来,自己躺在床榻上,情绪极其不稳。
  贺盾猜到他是怕被杨坚责难处罚,又伤心失望、心病难除的缘故。
  崔氏毒害藩王皇子,已经被杨坚赐死了。
  杨浩杨湛因母获罪,杨坚一道把两个孙子贬为庶人,王府的爵位没有人继承,在这个年代,杨俊相当于是没有了儿子。
  杨俊在并州挪用官府的钱财修建自己的宫室府邸,奢华无度,崔氏又闹了这一出,杨坚余怒未消,对重病的皇子不闻不问不说,还要严厉的处置他,杨俊病中害怕,忧惧卧床。
  情绪是累积叠加起来的,他重病将死,杨坚独孤伽罗不听他的悔过,也不理会询问,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家破人亡。
  贺盾在汤汁里面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丸,取了银针,又重新给他看了脉,写了方子交给太医官,等人睡得安稳了,针药确实起了些效果,就与杨广先去回禀了杨坚。
  听说能治,杨坚和独孤伽罗似乎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杨坚坐得笔直的身体都放松了许多。
  贺盾看在眼里,心里吊着的石头才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若杨坚和独孤伽罗对儿子的放弃,才是比□□更可怕的事,父子相弃在帝王侯爵之家很寻常,杨坚独孤伽罗倘若对杨俊没了一丝怜悯疼爱,她能治好杨俊的病,也治不好他的命了。
  贺盾揉了揉犯困的眼睛,开门见山道,“有关三弟的事,父亲可愿听儿臣一言。”
  贺盾一身的沧桑疲乏,杨坚招手让她和杨广过去坐下说话。
  杨广猜到贺盾要说什么,心里想气又无奈,目光落在她的手腕手掌上,看一眼心里抽着疼,比落在自己身上还难受,偏生她半点不在意,方才权当他是屏风,对他的明示暗示置之不理,看了病就往皇帝这里跑,不会疼也完全不在意。
  杨广给自己说了千百遍她身体异于常人,目光还是不由自主便朝伤口望去,一下午什么也没做,专门想着她什么时候能治伤的事了,她是不怕疼,但能不能考虑下他的感受。
  杨坚温和慈爱,贺盾坐近了一些,泡在紫气里就舒服多了,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意识清醒些,开口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三弟犯了错,父亲给他免官处罚,勒令他填补空缺这些都是应该的,但除去了秦王这个封号之外,三弟还是父亲的儿子……”
  贺盾见杨坚没有动怒的神色,松了口气,接着轻声道,“父子亲情的关系如何能断呢,儿臣看父亲母亲亦还为三弟忧心,三弟他也知晓自己错了,方才儿臣和阿摩进去的时候,三弟就往我们身后看,定是盼着能见到父亲母亲的,三弟虽是一句话不说,但儿臣看得出他心里慌得很,就怕父亲母亲不要他了……儿臣说这么多,意思是父亲母亲若得空,便去看看三弟罢。”
  杨广就看了贺盾一眼,心说他的妻子平日与他说点情话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这会儿倒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嘴皮子利索了,再加上她现在这形容憔悴耗费心力的鬼模样,皇帝心情还好,哪里会拒绝她。
  杨广只得开口配合她,温声道,“父亲便原谅三弟这一次罢,他离开父亲母亲身边,染上了些恶习,但并没有伤人性命,只一时间迷了心窍,因美色财物误事,遭来了横祸,受了大罪往后定然也知道收敛了,儿臣方才见案几上堆着些写好的奏表,想来是要找机会呈给父亲看的,言辞恳切真心悔过,父亲先前的处置足以使天下人心服,眼下三弟心有忧惧,长此以往,有性命之忧。”
  贺盾身为医者,听了杨广的话,便点头补充道,“是的,儿臣能把三弟身体治好,心病就没办法了,三弟忧惧伤神,对身体恢复很不利。”
  小尾巴。杨广看了眼夫唱妇随的贺盾,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了她手上,只想快点了结这件事,回府去给她包扎,检查身体。
  五个儿子。
  身为一个快要年至六十的皇帝,五个儿子算不得子嗣丰溢,任何一个,在杨坚眼里都极其珍贵,包括杨俊,也包括杨勇,否则废立太子之事,皇帝只怕早先便下定决心了。
  杨广未错过皇帝眼里的动容之色,见旁边母亲面上已经有了些焦急和担忧,知道事情成了,不想在这多待,便起身想跪下叩首再求一次,站起来身体晃了晃,旁边石海小声惊呼,上前扶了一把。
  独孤伽罗见状忙道,“阿摩你和阿月受累了,先回去歇息……在云阳宫好好休息便成,余下的事待明日再说……”
  杨坚也颔首点头,语气温和道,“先去歇息,左右晋王府属官还未到,改日养好精神再上朝述职。”
  “谢过父亲母亲,儿臣知晓了,时候不早了,父亲母亲也早些休息。”杨广点头应了,朝石海摆摆手,自己站稳了。
  贺盾见杨广这般,心里着急,抢上前给他把脉。
  杨广握住贺盾的手腕,朝皇帝皇后行礼,半靠着妻子一道出了大兴宫。
  贺盾给他把了脉,又把了把脉,再看他的神色,“阿摩,你还好么?”
  杨广让石海回去伺候皇帝皇后,自己和贺盾往宫外走,他确实是头昏脑涨的,这般赶路,能撑到现在,大概和她一路上给服用的药物有关。
  一装只能装到底,贺盾让他靠着,见路走反了,便要往另外一条去,“阿摩,母亲说我们可以在云阳宫休息,我们去看昭宝宝。”
  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记得起要给自己上药,杨广半是压半是桎梏,挟着她往宫外走,温声道,“我是成年皇子,不好在后宫随意走动,再者你现在这模样,比夜叉好不到哪里去,没得吓到我儿子,身上还带着血腥味,给儿子闻见了也不好。”
  贺盾听他这么说,想想有道理,便松下劲来,“好罢。”
  外头有晋王府的马车候着,贺盾上去就在干净的毯子上躺了下来,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想使了。
  杨广拉开她的掌心看,伤口好了一些,但还有些破皮的地方没长好,见贺盾手缩起来,也没硬要拉,目光挪到她腿上,手一用力便在她膝盖裤腿上撕了个口子,露出里头红肿淤青的腿来。
  贺盾被吓了一跳,想坐起来,瞥见杨广神色暗沉,心里只觉渗得慌,没敢动了。
  贺盾看他紧抿着唇,心知不妙,轻咳了一声,也不敢多话,爬起来就去搂他,莫生气莫生气,她最怕他生气了。
  贺盾想亲他还没碰到人就被抵住了,这是气得不给她碰了。
  贺盾乐了一声,摆摆袖子遮住口子,笑道,“阿摩,我用完饭每日都吃草药净口的,很干净,为什么不让我亲你。”混一混,再过一段时间伤口就没这么吓人了,其实还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一点小伤,偏生他这个样子,她就是有点没底气。
  杨广搂着人,见快到晋王府了,吩咐外头的车夫直接驾着马车从右门进去,朝贺盾低声问,“你伤口何时能好?”
  贺盾老实道,“我回去洗洗上点药,明早一早便能好全了。”
  就算是好的快,他也不乐意她受伤,这样的情形又避无可避。
  杨广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浮起来的烦躁压回去,松了力道搂着她,低声道,“明日一早随我一道去武场,我教你骑马,你自己乱骑掌握不住要领便会弄得浑身是伤,学精了马技,还得跟着我一道练武,你还是皮糙肉厚些好。”她是精神力强大,靠这个撑着,不代表她的身体和她的灵魂一样强,很快能恢复原样,不代表这些伤口没有出现过,知道无关性命,但看着就让他心浮气躁,心存挂心,没工夫想别的事。
  “阿摩你……”贺盾知晓这些对她来说没有用,但看他肃着一张俊脸神色紧绷,到底没反驳,就点点头,应道,“好。”
  贺盾现在不良于行,杨广直接把人抱回了卧房,先上了药,又洗漱过。
  贺盾知道这一路奔波杨广实际上比她更累,基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安安心心睡了一觉。
  杨广也累,躺在床榻上便不想起来,但还有事等着他处理。
  杨广搂着贺盾等她睡熟了,起身裹了件外袍,出了院子外头,朝外头候着的暗七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暗七把拜帖呈上来,低声回禀道,“高仆射送来的,今日送来了两次。”
  高熲。
  杨广接帖子看了,都是请他赴宴的,请他携晋王妃一道赴宴。
  这是往江都去信没得应答,这时候想见面说事了。
  杨广吩咐道,“派个人往高大人的府上走一趟,便说王妃身体不适,不便相见,想饮酒,本王改日过府叨扰。”
  暗七领命,接回了帖子,应声去了。
  第119章 十一叔,你好么
  贺盾足足睡到了晚间, 到了要给杨俊针灸的时候才醒过来, 洗漱好用了些饭食, 进宫先给杨俊针灸完, 问清楚昭宝宝在独孤伽罗那儿,便直接过去了。
  杨坚不在, 就独孤伽罗祖孙二人用饭, 有宫女在外头候着,贺盾没让她出声通报, 自己进去了。
  小宝宝遗传了杨家人的个头和身形,再加上见风就长,这两年独孤伽罗杨坚看护周到,孩子与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 就大变样了。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仙童,坐在独孤伽罗身边自己握着勺子吃饭,有模有样的。
  独孤伽罗瞧见了贺盾,招手让她过去坐。
  还未待独孤伽罗说话,正认真用饭的小孩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见贺盾的时呆了一下,捧着碗揉了揉眼睛,接着眼睛都亮了起来, 搁下碗站了起来, 兴奋道,“是阿月,母亲!”
  小孩笑得眉眼弯弯, 小脸虽是激动得通红,但吐字清晰,三两步就半跑半走的奔到了贺盾面前。
  似乎是想扑上来,又很守礼的站定了,仰着脑袋仔细看了看贺盾,越看越激动,眼睛亮晶晶的,手臂伸出来又缩回去握成了小拳头,带着些羞涩紧张,却努力把话说清楚了,语气兴奋,“阿月母亲,你来看宝宝了么?”
  居然说话都这么清楚了。
  贺盾来不及惊叹宝宝能这么清楚流畅的说话,也来不及惊奇宝宝怎么能一眼认出她来的,只在孩子面前蹲下来,看着孩子小小的眉目挪不开眼,只觉哪儿哪儿都好极了,可爱极了,看不够……
  贺盾心里软得不行,把他的小手包进手心里,轻声回道,“是母亲,母亲来看昭宝宝了,母亲想宝宝了,宝宝呢?”
  杨昭就不住点头,见贺盾伸了手臂要抱他,乐得露出了一口小米牙,往前一步就靠在贺盾怀里了,小身体紧紧靠着她,软糯糯的,“想,想父亲母亲。”
  一晃眼孩子就这么大了。
  孩子的身体真是软得不行,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生物了,感激上苍赐给她昭宝宝。
  独孤伽罗见杨昭搂着贺盾的脖颈不撒手,依恋亲昵不比对她差,笑道,“昭儿还不认人就开始认你的画像,阿摩隔一月送一幅回来,自上次从江都回来更是了,每晚都抱着一起睡,他又喜爱听故事,听得最多的就是你和阿摩的事,寻常听人谈论起你们谁就=都要凑过去听,小大人一样时常揣着个手跟在一群老大人身后,听不懂也听得极其认真,他性子又和善安静,天生乐和,这宫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爱这小活宝的。”
  昭宝宝小脑袋靠在贺盾的肩膀上,小脸红扑扑的,贺盾就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宝宝真是太聪明了,肯定是随了阿摩。”
  独孤伽罗点头,“听你父亲说你们俩爱读书,一脸严肃的地说他也要读书,现在当真还能认些字了。”
  杨昭大概是听出了正在说他读书认字的事,抬起小脑袋来,看着贺盾眼睛亮晶晶地道,“孩儿已经认得出阿月母亲四个字了,在画像上。”
  “哇。”贺盾额头蹭了蹭他的,眉开眼笑地赞道,“昭宝宝现在就这么厉害,长大了还了得。”
  杨昭以为母亲在和他玩,十分给面子,也乐呵呵抵着她晃着脑袋玩,天生一副乐天派。
  贺盾抱着不想撒手,饭菜凉了,独孤伽罗让人换了一桌,贺盾虽是先前用过饭食,现在还是陪着独孤伽罗和孩子又用了一些,她原先在信里听说昭宝宝是什么样的,喜欢什么,每天会做些什么事,但哪里能比得上亲眼见着,孩子说的话每一句她都觉得新奇赞叹,哪里哪里都好,可爱之极。
  孩子用饭的时候很认真,不挑吃,软和的蔬菜和肉都吃,吃着的时候大概是想把喜欢的菜介绍给母亲吃,又被教授了食不言寝不语,看看菜就看看贺盾,等贺盾意会的吃了,就高兴得不行,眉眼弯弯的,活脱脱的一个小天使。
  用了饭又跟着去洗了牙,打理完跑回来贺盾身边乖乖坐好了,也不闹人,就在旁边坐着,听贺盾和独孤伽罗说话,贺盾朝昭宝宝道,“宝宝母亲带你去寻父亲好不好?”
  杨昭点头,“好的,宝宝听母亲的。”
  贺盾摸了摸他的脑袋,朝独孤伽罗请示道,“母亲,阿摩他一路上没怎么得歇息,这会儿还没睡醒,我带宝宝回去见他,明日一早再送回宫里来。”
  独孤伽罗点头应了,“去罢。”
  又朝杨昭嘱咐道,“昭儿好好听母亲的话。”
  杨昭听懂了,给独孤伽罗行礼,“皇祖母万安,昭儿会好好听母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