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不见,当年如同书生般儒雅的年轻元帅刘子羽,也因为战争的疲累与岁月的洗礼,而平添了几许苍桑,同时也变得更加的沉稳与成熟。相比于养尊处优的楚天涯,年龄相若的刘子羽显得要老成一些。但是,尽管在外形上有了差距、七年之间也未曾蒙面,刘子羽与楚天涯之间的默契与情谊,却没有减弱半分。反而因为七年的同舟共济与亲密合作,更加的深厚。
二人在酒席之上对饮,时时发出大声畅笑。旁观的人心里都清楚,毫无疑问,经过七年的征战,本就深受楚天涯信任的少壮派军帅刘子羽,已经成了如今大宋天下最为雄劲的军派领袖。他麾下的军队,也将是大宋最为辉煌、最具战力的军队。
按照大宋的一贯做法,刘子羽这样的军帅率军归朝之后,肯定是要卸去兵权、入朝为官的。可是楚天涯一改前辄,让刘子羽继续率领这支百战雄师坐镇关中护卫两京。原本的京畿宿卫部队、同样是楚天涯心腹爱将的王荀麾下所部,还被调到了东京开封去。
刘子羽及其麾下一群将校原本以为,归朝之后固然是能结束征战之苦过上安逸日子了,但是权力和自由也将受到极大的限制了。可是事实证明,楚天涯对刘子羽有着绝对的信任。这深深的打动了这群热血汉子,他们对楚天涯、对朝廷的信任与感激,上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此前,大宋对武人一向采取的是猜忌与制约态度与方针;现在楚天涯反其道而行之,给他们最大的尊重与信任。其实以前,大宋的上位者们也不是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能真正的驾双武人之心,才能发挥军队的最大效力。可是他们一群人当中只有宅在深宫的帝王与不知军事的文臣,没人能有楚天涯这样的绝对权威与强大自信,敢于真正这样去做。
归朝之后的刘子羽,马上官拜太尉、枢密使,成为大宋首屈一指的武官。
刘子羽的飞黄腾达,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但是同时又有许多人在想,当年和刘子羽一样同样深受楚天涯器重与栽赔的另一名少壮派军帅,七年来只在河北一带的真定、河间与中山之间种田养马,他看到如今刘子羽的成就与辉煌,会做何感想?
岳飞。
他在河北驻兵七年,默默无闻,几乎消失在了国人的视线之中。在刘子羽凯旋归国之时,岳飞也派人前来表示了庆贺,这才让一些人想到了大宋还有这一号人,曾经和刘子羽一样有前途的年轻将帅。
很多人设想,此刻的岳飞一定是嫉妒不安、暗叫不平的。曾经同样是做为楚天涯麾下的得力臂膀,一个远征西域大展拳脚然后飞黄腾达,另一个花了七年的时间在河北养马,除了吃粮耗饷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干成……云泥之别啊!
岳飞肩膀上的压力,斗然剧增。连刘子羽都隐隐感觉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岳飞和他麾下一群将校,似乎都在死死的盯着他,满眼的不服气。刘子羽甚至委婉的对楚天涯提过,请楚天涯出言抚慰一下岳飞……
楚天涯就笑了,说道:“如果岳鹏举会因为你的成功而心生不忿或是嫉妒不安,那他就不会在河北驻兵七年默默无闻。七年的时间,女真人从未停止过休养生息与增强实力,我们只能比他们做得更多、做得更好。这些事情,全部都由岳飞在做。你在西域打得很辛苦很漂亮,岳飞在河北,做得不比你差。所不同的是,你的事迹天下传颂,岳飞一直都在韬光养晦积蓄实力。等着吧,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岳飞,正应此语!”
一语点醒梦中人。
到这时刘子羽才知道,原来楚天涯把岳飞安插在河北的唯一用意,就是针对女真。
七年,会让夫妻之间有七年之痒,对两个宿敌之国之间的和平而言,时间也的确是太久了一些。
一鸣惊人——这是否意味着,大宋与女真的生死一战,即将惊世展开?!
第336章 心有猛虎
世上太多的偶然,都寓于必然之中。
七年的时间,对于大宋来说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飞黄腾达或者脱离战乱迎回了安定。
可是对薛玉来说,这七年的每一刻时光,都是煎熬。
七年艰辛的寻妻之路,让他历经沧桑身心疲惫,原本大好的一个“美薛郎”也渐渐形销骨立异常的苍老。
至从楚天涯准了薛玉调拨到河北,他一面专心辅佐岳飞,一面使尽浑身解数来寻找他早年离散的妻子。幸得这七年的时间大宋与金国签定了盟约没有战乱,薛玉也得以像大海捞针一样的,在茫茫的北国不遗余力的寻人。
离散在战乱中的人,是最难寻找的。或许她早已死于兵荒马乱,或许她早已另谋生路嫁夫生子,这都有可能。七年来不少人劝过薛玉放弃,趁青春正旺另娶妻室安生立命,但薛玉一直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从来没有放弃。
皇天不负苦心人。
七年之后,薛玉终于打听到他妻子的具体下落。原来当初燕山府陷落之后,薛玉的妻子就被金人掳去,一度沦为“浣衣妇”,也就是金国军中的军妓。几经辗转和苦难,她被一个投降金人的辽国小官买了去做小妾,这名小官还是一个辽国治下的汉民。
这期间,她也对薛玉苦心思念,一心想要回到中原。可当时宋金两国大战不休杀得水深火热,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无奈之下,她只得暂且屈身跟着那个小官过日子。几年下来那小官对她倒也不错,使得她渐渐的安于现状并给那个小官生了一儿一女。
可是好景不长,那个小官因为触怒了他的女真上司千户勃极烈,从而被被贬官发配,家小也一并流放充军。身为小妾,她的命运只能是沦为千户勃极烈的奴隶。再被凌虐了半年之后,她因为烧得一口好饭菜让那千户勃极烈对她有了一点兴趣,巧不巧的,她还怀孕了,给那个勃极烈生下了一个儿子!
千户勃极烈在战场之上失去了两个儿子正愁没后,高兴之下摆酒庆祝,还大肆宣扬他的这个儿子的母亲,是南朝某位大将的正妻,借以来污辱薛玉并宣泄他对南朝的憎恨。
正因如此,薛玉才打听到她的消息。
将近十年的离散,早已物是人非。如果薛玉另外娶妻成家也是说得过去的,但他偏就是一个痴情成狂执着到家的男人,在十年之后打听到了妻子的消息,也不顾一切的想将她带回中原,哪怕她经历了种种不堪,哪怕她在北国有了几个孩子!
起初薛玉完全只以私人、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和那个金国的千户勃极烈交涉。由于两国正在盟约之中,双方的身份又都比较敏感,金国那边倒也十分警慎。来来往往的多次交涉,千户勃极烈碍于上风的压力勉强答应放回女人,但孩子要留下;女人却又舍不下孩子,又担心薛玉无法接受现在的她……各种的问题与困难,让薛玉饱受摧残和折磨。他曾经六次北上去金国,全都无功而返。
男人自古两大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对于千户勃极烈来说,薛玉要夺走他的女人、他孩子的娘,心里也是异常恼怒的。虽然有上风的压力在,但他动了不少脑筋想要让薛玉知难而退,包括许多龉龃的手段——比如让他的手下轮流奸|淫薛玉的妻子,借此来打击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薛玉几度将要崩溃,还曾在金国那边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楚天涯在洛阳知悉此事之后,都曾写过几封信来劝慰薛玉。薛玉仍是不为所动,十年都坚持下来了,他不想在最后放弃!
这让楚天涯很担心。原本这是手下将领的家事,他这个执掌大宋权柄的魏王不宜过问,但薛玉是他最早出生入死的兄弟……于是,楚天涯以私人的身份,给金国的主和派宰相、鲁王完颜昌写了一封信,请他私下调停此事,莫要因为一些私人恩怨而影响到两国邦交。
完颜昌是金国皇室与朝廷之上,少有的主和派。收到楚天涯的私信之后,他马上意识到薛玉的事情再闹下去,可能真会闹大。于是他派人专司调解此事,勒令千户勃极烈尽快放人。
事情到了这份上,原本就该结束了。薛玉的妻子回归之后能否和薛玉相处得好,只是他们的私事,与国事已然无关。可是在最后的关头、薛玉都在约定的地方等着他妻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队贼寇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将薛玉的妻子半途截杀了!
薛玉找到他妻子的时候,她还在流血身体还是热的。贼人仿佛有意让薛玉亲眼看到,他的妻子死在他的怀里。
薛玉彻底崩溃了。
正在这时候,千户勃极烈闻讯赶到。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加上薛玉的妻子刚刚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联想到以往种种,薛玉都有理由相信是千户勃极烈最后临时变卦,心狠手辣的杀死了女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双方爆发冲突,薛玉武力本就惊人,震怒狂暴之下立杀十数人,血战力竭重伤被俘。
消息传出,两国震惊!
薛玉的事情早早就在河北三镇一带、尤其是军队里广为流传,众人无不感佩他的痴情与执着。再加上薛玉平常的为人就很不错,因此颇受将士们的爱戴和拥护。
在得知薛玉的遭遇之后,河北三镇已是军心激昂邀战成风,誓要救回薛玉严惩凶手。
而金国那边也有说法,他们已是答应放人但半道被贼寇所杀,这种事情他们也不想发生。但事发之后薛玉不问青红皂白就在金国领地杀人,已是触犯律法当治死罪!
很显然,金国根本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再软下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两国的朝堂中枢。这时,刘子羽凯旋归国还不到半年的光景。楚天涯连忙召集文武参议决定,先尽量通过外交的途径来解决此事。同时,楚天涯暗令河北岳飞积极备战,随时准备应付突事件!
大宋的外交使节刚刚到达金国,金国这边的朝堂之上发生了大事——主和派完颜昌下台了!
取而代之的,是金国四太子、勇战派代表,完颜宗弼——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金兀术!
至此楚天涯心里已然有数,薛玉一事看似偶尔,其实寓于必然之中。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真实的真相,但是通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可以相像——其中必然有金兀术的手笔!
金兀术是继宗翰与宗望之后的金国兵马大元帅,他心里的想法肯定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南征,报仇血恨!
但是宋金两国的一纸盟约和主和派宰相完颜昌的存在,就是金兀术最大的障碍。楚天涯假设如果他自己是金兀术,一定会想方设法挑起两国争端,最好还让完颜昌给卷进去。薛玉一事看似是小,但他和金国的千户勃极烈都是带兵之人,身份极是敏感。如果金兀术知道了这件事情,只须要一句话,就能让他手下的千户勃极烈言听计从。至于如何激怒薛玉、如何截杀他的夫人、最后又如何逼急薛玉让他动手杀人,都是一些不太重要的细节了。
事情已经闹到这个份上,楚天涯和他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不再天真心里有数——战争,已是不可避免了!
薛玉寻妻之事,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借口,或者说一根导火索!
七年的和平,七年的安逸。现在,天下人的目光又再度凝聚到了河北三镇,凝聚到了大宋年轻的魏王——楚天涯身上!
是战是谈,再度摆到了大宋朝廷的纸面之上;为此朝廷之上再度分化为两派,一主战一主和。
今时不同往日,楚天涯不再一味的力挺主战派,也不再一味的鄙视和打压主和派。双方争论与分岐的出发点,不再是以往赵佶执政时的那种自私畏战,而是都把目光放在了国家与民族的长远利益之上!
这就是七年来,楚天涯带给大宋朝廷的改变!
无论朝廷之上怎么争论,楚天涯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河北的关注,也从来没有间断过或明或暗的给河北输送兵马钱粮。他之所以纵容朝廷上的争论连绵不休,一是想要看清朝堂上的这些人,面临大是大非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借此来明辩奸伪擢贤废庸。另一方面,他也想借此来放一些烟雾麻痹金国。
所以,楚天涯非常希望朝廷之上吵得越热闹越好。
渐渐的,有细心的人发现,以往经常跟在楚天涯身边的虎将杨再兴不知道去哪里了,楚天涯的说法是他回乡祭母了;以往镇戍陪都开封府的王荀离开开封了,楚天涯用一纸调令让他去了太原把马扩换回来;可是马根本就没有回洛阳,他因为突然被撤换有了情绪,因此被楚天涯寻了个过错,一脚踢到了长城边上的云中去养马守边疆了。除此之外,国库里的钱粮赋税总是无形的失踪,下面的人有了查觉往计相许翰那里上报,总是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回音。为此,私下里还有了许多关于“许翰谋私”的传闻。楚天涯也作势对许翰进行过敲山震虎,差点就要对他来一番“撤查”。
薛玉的事情发生后,大宋的朝廷上仿佛还有点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青卫也很忙很忙。他们像幽灵一样的穿梭在金国与大宋之间,好像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又好像没有人能够真的说清他们去了哪里,在忙活一些什么……
现在的大宋,就像是一台电脑,而楚天涯就是坐镇中枢的cpu。所有的事情全都由他一手掌控。在金国看来,大宋再度陷入了主战与主和的党争之中,从朝堂到民间都有多股思潮在交战,大宋的内部仿佛已是一团纷乱、出了大问题。
反观金国,随着主和派宰相完颜昌的倒台,新一代的少壮勇战派军帅金兀术,已如旭日东升一般强势崛起,很快独揽军政大权。七年前的战败之耻、宗望与宗翰的生死血仇,让金国人的战意空前膨胀!
战争,终于是一触即发……
云中的冬日,总是很冷。仿佛除了巍巍的长城,没有人敢于面对凛冽的寒风——但是,金国的铁骑除外!
一旅金国拐子马突袭云中边境的集市,杀人越货血洗全城,然后放火烧尸鸡犬不留!
依旧是闪电急袭,依旧是由先行金国挑起战端。这一次,还是他们主动撕毁了两国的和盟约书!
在金国看来,刚刚回到大宋治下的云中的防备,应该是最为薄弱的。那里的地势也是他们最为熟悉的,那里甚至还有许多女真人居住。所以,要破大宋先取云中,首先要打开他们南下的突破口——相比于铜墙铁壁一样的河北三镇,云中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破了云中南下太原,直抵洛阳擒杀楚天涯——这就是金兀术的战略!
初期看来,他们的战术好像也十分成功。一天之内袭卷三百八十多里,金国骑兵的机动力和超强的冬季作战能力,表露无疑。
可是当他们打到云中郡城下时,终于撞上了一块硬骨头。一个马夫样的中年汉子顶风冒雪的站在城墙之上连胡子都要结冰了,看到穷凶极恶的女真骑兵杀来,他仿佛还很兴奋。一拳就砸到了城墙上,一个字——
“打!”
关门打狗的“打”!
城墙之上,竖起一个大大的“马”字——大宋新任河东宣抚使马扩,再度披挂上任!
城门大开,八千青云斩呼啸而出!
精骑无数左右袭杀,领军大将就是本该前往淮南祭母的,猛将杨再兴!
几乎是在同时,太原王荀领兵而起东出太行直指燕山府,切断金兵后路;河北三镇大军誓师,蛰伏七年的河北军师岳飞,率领大宋最精锐的虎贲军向北方挺进,先锋大将——韩世忠!
……
酝酿了七年有余的女真人,拿锈花针在云中扎了大宋一下;大宋给出的反应是:一把三叉戟打了回去!
挥戟之人,就是高坐洛阳王府之中的,魏王楚天涯。
寒冬已至瑞雪飘舞,他正在品茗赏雪。坐在他身边的,是薛玉。
从来都是,青卫要杀的人,不可能活过既定的期限;青卫要救的人,一定死不了。
经历了这一场大变,薛玉已是快要半死;但和楚天涯在一起喝了不到三杯茶,他感觉自己又快要活过来了。
“主公,我错了……”薛玉低声道,“因我一己之私,酿成两国大战。我错了,错得很厉害。
“你没有错。”楚天涯看着窗外的雪景,说道,“就算没有你,宋金两国也必有一战,或早或晚。你已经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已经发生的事情,你再给出怎样的心情也没法改变它的结果。”
仿佛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薛玉嚯然而起,然后长跪在地:“主公教诲,让属下醍醐灌顶铭记在心!……属下,已经做完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但是属下做为一名将军,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
楚天涯笑了,扭头看着他。
薛玉流泪了,仰头看着楚天涯。
“当”,一面虎符令牌掉到了薛玉的面前。
“早给你准备好了。”楚天涯说道,“河间府三万青云斩跟了你七年。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发挥到淋漓尽致。”
“谢主公!”薛玉双手捧起虎符,突然放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然后他拔腿就跑,在暴雪之中剥光了自己的上衣袒胸露怀放声怒吼!
震落屋檐雪。
“去吧,薛玉。”楚天涯面带微笑的看着窗外的薛玉,淡淡自语,“你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现在,是时候把那只虎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