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氏过来,刚算完前一个的刘神仙冲着下一个摆了摆手,拿过一旁的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宁氏笑得一脸谄媚的凑了过来。
“刘神仙啊,又叫你给说中了,我这买卖原先做得好好的,昨个儿……唉,给停了。”
刘神仙一点儿也不意外,只道:“没啥的,只是略有些不顺而已,没那么严重。”
严格来说,确实如此。
县衙门的人从来没说不让宁氏继续做买卖,他们只是让王香芹不准再提供贡猪了。换言之,宁氏只要撤掉她的招牌菜贡猪焖肉,完全可以继续做她的小买卖。然而,这么一来,生意冷清是必然的,毕竟她的小饭馆除了那道贡猪焖肉外,也没别的特色了。
是没夸张到破产那么糟,可对于宁氏而言,这不能继续赚大钱了,还能不算糟?
宁氏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一旁等着算命的听她这话茬,心里痒痒,忙问出了啥事儿。宁氏倒不觉得这有啥好隐瞒的,便三两语简单的说了一下,末了还是看向刘神仙:“那我接下来该咋办呢?”
完全无视了旁边人的赞叹声,刘神仙抚着他那山羊胡子开了口:“我原先不是给你算过命?你呀,女生男命八字又强,是占了贵人没错,但是贵人最多也就指点你一番,最终发财还是要靠你自己。”
提及最初的那次算命,宁氏那叫一个记忆犹新啊,她还记得刘神仙说过她男人没出息,但没出息怪不到男人头上,是她自己的八字太强了。至于那个贵人,她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是王香芹了。可发财靠自己又是咋回事儿呢?
一时间,宁氏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忽的,她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个叠在一起的纸张,递给了刘神仙:“差点儿忘了正事,刘神仙你给算算这个人呗,是啥命呢?”
刘神仙边伸手接过纸条边随口问:“又给你小叔子合八字?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你小叔子配啥人都无所谓,反正谁嫁他都过不好……咦?”
话音戛然而止,刘神仙皱着眉头看着纸条上记录的八字,看了半晌,他才抬起头,语气里满是犹豫不决:“这个人……还在?”
这话问得稀奇,宁氏一时有些懵,下意识的说:“在啊,当然还在。”
听了这话,刘神仙更纳闷了:“那是你找人抄错了八字?这个八字是夭折命,按说活不过十八的。”
宁氏:……………………
青天白日的啊!!!
这都已经快入伏了啊!!!
哪怕她出门是很早,可都这个点了,太阳当头照啊!!!
然而,听了刘神仙这话,宁氏还是被吓得冷汗涟涟,就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板直窜脑门,惊得她连说话都开始打磕绊了:“刘、刘神仙,您老人家再给仔细算算啊……”
何止打磕绊啊,她都快被吓哭了。
刘神仙还在那儿奇了怪了,只说:“我咋算这人都应该已经没了。”又当场算了半天,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看宁氏真的快要被自己吓死了,他才勉勉强强的改口道,“八字是这么一回事儿,早夭的命格。可是吧……兴许那人找到了一线生机呢,这也说不准。”
宁氏并没有感到丝毫安慰,她本来就信这个,尤其对于刘神仙的本事,是十二万分的信任,哪怕这会儿他改了口,还是吓得手脚冰凉。
“那、那您再说两句?”
“就是短命的……行吧,这人啊,看八字是个女的,出身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的人家,饿不死冻不着,可也好不到哪儿去。本来命里是有一桩好姻缘的,可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段姻缘害了她,她是没可能顺利出嫁的。不过……”刘神仙想起来自己应该给老主顾点儿面子,可惜他“不过”了半天,愣是没想到咋圆回来,只能打哈哈,“不过也没准儿,我就是个普通算命的,也不敢保证一定就准。”
宁氏更害怕了。
前面部分都对啊!!
所以说,她、她四弟妹……
是的,宁氏让刘神仙算的生辰八字,主人就是王香芹。
要怪也只能怪宁氏好奇心太强,当然跟王香芹也有关系。其实,一开始宁氏真的只是随口邀约,没想到王香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找的借口又是那种漏洞百出的。一来二去的,宁氏越来越好奇,昨个儿夜里更是因为生意不顺和好奇心的双重刺激下,今个儿特地等王香芹出门后,跟朱母好说歹说才要到了王香芹的生辰八字,为了怕出错还特地誊抄了一遍。
是她亲自誊抄的,抄完还核对了好几遍,保证没出错!
结果……
算命的结果太刺激了,刺激得她几乎是三魂去了两魂半,还有半魂估摸着也不稳当了。
哪怕刘神仙最后很勉强的改了口,留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余地,然而这并不能安慰到宁氏。
宁氏想起早以前,村里人包括外头的人都信誓旦旦的表示王香芹爱朱四郎爱到了骨子里,可她看得明明白白的,要说那俩口子关系不差是真的,过日子嘛,相看两厌还咋过?可要说爱到骨子里……
瞎扯淡!
过年那会儿,朱四郎为了逃避巡讲的差事儿,愣是往自己的头上浇了一大桶井水,这才如愿以偿的病倒了。可王香芹呢?她连药都没帮着煎过。
所谓的绝美爱情,完完全全站不住脚。
真要说的话,王香芹满心满眼都是猪,只怕猪都比朱四郎来得重要。
还有,为啥王香芹会性情大变呢?明明出嫁前跟娘家的关系那么好,一嫁人就立刻变了?宁氏代入自己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除非是打小被虐待的,不然哪有当闺女的不惦记亲爹娘的?哪怕像温氏那样的,跟娘家人没少拌嘴,那也不至于彻底冷了。
唯独王香芹……
“你还要算啥?”刘神仙喝完了茶,见老主顾还傻不愣登的立在摊子前,提醒她,“别犯愁你的买卖了,你是发财命,就算有一时的不顺,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哦哦。”宁氏忙下意识的答应了几声,掏出了钱袋子里的一块碎银子,随后魂不守舍的走了。
去的时候,她把驴车赶得那叫一个风风火火,回来时,却是由着驴子慢吞吞的往前走。
心思已经彻底的飘了。
……
打死王香芹都不会想到,她的狗腿子会搞出这样的骚操作。本人不去又咋样?谁也没说过算命必须本人前往的。事实上,这年头最常找上算命先生的,还真就不是为了算命,而是合八字。既是合八字,双方就都是未婚男女,自然是由父母辈儿代为前往。君不见先前给六郎算姻缘,他也没亲自前往吗?
王香芹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原先是盘算着,穿越这种事情,就算搁在她上辈子脑洞大开的年代,那也仅仅是脑洞而已。即便真的碰上性情大变的人,也只会以为对方遭遇了什么特殊情况,才导致了变化很大。
现代都不会相信的事情,古代人咋能想到那方面去呢?
尤其早先还出过那个事儿,她和朱四郎的绝美爱情……
所以,她是很安全的,安全得很!!
真的吗?
王香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上辈子有穿越有重生等等各种脑洞,然而古代人民的想象力并不比现代人差。
古代啊!
有聊斋故事。
宁氏在回秀水村这一路上,脑海里那叫一个翻天覆地,她思考了很多种可能,最终将结果定格在了精怪上。
秀水村离河近,但离山也不算远,挨得近的有秀山村那头的矮山头,离得略远些的就是南山集附近的大南山。
要知道,大南山是群山,连绵不绝的那种山头头。最外围是种着很多的果树,南山集卖果子的那些人多半都是在那边摘的。里头那就不清楚了,飞禽走兽都有的,只不过因为他们这一带连着十来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已经很久没经历过灾荒了,极少听说有猛兽下山这类的事情。
但是!
既然是群山,那就说明山里可能有精怪!
宁氏想啊想啊想,她琢磨着,她四弟妹是个精怪无疑了,顶多就是个好精怪。兴许是因为修行还不到家,这才借了王家大闺女的身子变成了人。
至于原本的王香芹……
哦,她明白了,那一定是被王香椿给敲死了。
难怪啊,王香芹不肯帮娘家人,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等宁氏慢悠悠的赶着驴车进村时,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全都理顺了。
要不怎么说凑巧呢?她才刚进到村口,隔了一段距离就看到王大嫂抱着小儿子站在树荫底下跟人闲聊,她停了驴车,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唤了个朱家的少年郎,从钱袋子里摸出几文钱:“帮我把车拉回我家院里去,别忘了给驴子添些草。”
轻松就能赚到几文钱,那少年郎欢欢喜喜的拉着驴车走了。
宁氏则挤出了笑脸,往王大嫂那头走了几步:“哎哟,好久没见了,瞧瞧,王大嫂你是越来越有官宦人家少奶奶的气派了。”
这种夸奖法,王大嫂还真没听说过。要知道,村里人夸奖都是一个套路,不是夸她命好,就是夸她有福气。
王大嫂对宁氏没啥意见,她还要谢谢宁氏帮忙说情,不然得罪了刘神仙多吓人呢。
“你这是往哪儿去了?听说你镇上那个馆子不开了?为啥啊?没了王香芹的猪,你还可以收其他人家的猪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氏最烦的就是生意不顺这档子事儿了,不过那是以前了。方才被刘神仙那么一吓,她已经彻底忘了这破事儿,当下只笑着道:“这不是我怀了吗?再说眼下天气又越来越热了,算了,先歇一阵子,等我生完了孩子再开门也不迟。横竖铺子是买的,回头收拾收拾赁出去也能赚一笔租子。”
租子能跟生意利润比?哪怕王大嫂再傻,也听出不对来了,不过因为宁氏提到了怀孕,她倒是有了兴趣。
“你又怀了啊?咋原先没听你提过呢?是该再生一个,你就得了灶台一个娃哪够呢?起码也得有两三个,越多越好!”
“嗯嗯。”宁氏附和的点了点头,顺口说自己是刚从南山集回来。
提到南山集,王大嫂一下子就想到了刘神仙,再说这不年不节的,跑去那儿干啥?她的目光落到了宁氏的肚皮上,惊讶的问:“是去算你肚皮里是男是女?”
“呃……对对。”
“刘神仙咋说啊?”
“他说我这辈子就没生闺女的命。”
王大嫂完全没起疑,因为这话实在是太像刘神仙说的了,完全是他的风格。当然,这话其实就是刘神仙说的,就是日子不对,是上回而不是这回。她倒是没咋羡慕,因为刘神仙也说过她会生好几个儿子,可一旁其他的婶子大娘却羡慕坏了。
“不生闺女那就是生儿子呗,二郎媳妇你的命也好,命里有钱还有儿子,真叫人羡慕。”
“我就不成了,我倒是有仨小子,可惜没钱啊!”
“那也比秀山村那老周家好,他家大儿媳妇啊,一连生了四个闺女了,听说前不久又怀上了,不知道是男是女。”
“让她去找刘神仙算算啊!不就是十文钱嘛,买个安心也好。”
趁着那几人聊开了,宁氏忙拉过王大嫂,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王大嫂心里想的是宁氏刚从刘神仙那头回来,莫不是有话要告诫她?当下就顺从的跟着走了,俩人也没走远,就拐个弯儿去了岔道口,找了个阴凉处说起了话。
宁氏想打听一下王香芹的事儿,譬如她还没出嫁前都喜欢做些什么,还有口味啊、忌讳啊,啥啥的。王大嫂虽觉得奇怪,可也没想太多,就顺口说了几样,还问:“你问这些是想拍她的马屁?我跟你说,你别跟她走太近,她那人就是个白眼狼,就不说我这个嫂子了,对她亲爹亲娘都能那样呢,你指望她对你好?做梦吧!”
见宁氏仿佛没把她这话听在耳里,王大嫂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编排她,实在是啊……你想想,我那俩儿子不是她娘家内侄儿?任凭谁家当姑姑的都不是她那个样子了,自家兄弟的亲骨肉啊,哪个当姑姑的不是疼得要命?她自个儿还没生孩子,我大儿刚出生那会儿都是她帮着带的,带了一年多呢,咋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呢?往常好不容易回趟娘家,也没见她给她侄儿带块糖甜甜嘴,连抱都没抱两下!这人啊,没的感情哟!”
听着这些话,宁氏的心是拔凉拔凉的。
她头一次觉得王大嫂的话很有道理,特别认同。她也是当姑姑的人,哪怕平日里再嫌弃她家蠢哥哥,对俩侄儿还是极好的。但凡回娘家都会收拢几样好吃的,哪怕她不会特地给侄儿,可给她娘也是一样的,她娘极疼孙儿,肯定会给的。
然而,王香芹真的没有的。
老朱家不差那点儿东西,可她连回门带些啥都要问人。按说问一下妯娌也没啥,可谁家外嫁女不会私底下多藏些东西?问妯娌能带啥,那也多半是出于客套,好叫夫家人看清楚了,自个儿没私藏,完全是跟着大家走的。
再仔细想想,宁氏深以为,王香芹连问带啥回娘家好,那眼底里都是纯粹的疑问,完全不像是在做戏,就好像真的不通人情世故一样。
等等!
不通人情世故??
宁氏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是啊,山里的精怪咋可能会通人情世故呢?
再听着王大嫂回忆王香芹原先没出嫁时在家里的言行举止,宁氏就更觉得脑壳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