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罢,姚锦红才在嬷嬷的掺扶下起了身,苏大人这才道:“听闻夫人是进京为狱中的夫君鸣冤的,如今突遭此横变,依本官的推断,很有可能是有人不乐夫人申冤辩白,这才行凶杀人,欲造成失火之状,令夫人一家皆葬身火海。倘使夫人一家皆遇害,唯剩几个下人,即便察觉此火乃有人蓄意放之,恐也会畏惧之下三缄其口,自然是不会为夫人一家鸣冤,那人也就目的达成了。好的是,苍天有眼,昨日夫人夜出并不在家中,这才躲过一命。本官猜想,敢如此行事之人,只怕在京城颇有些来头。夫人可否告知,你那夫君究竟是缘何入狱?可有得罪京城得势之人?夫人提供了线索,本官才好进一步查察此案啊。”
这苏大人将话说的如此明显,分明便是引她说出幕后之人便是武英王府,她来京之前便被引诱地怀疑夫君入狱都是武英王府所为,倘若不是锦瑟先一步找上了她,令她清醒过来。此刻进京再发生儿女被毒杀一事,她将更加悲愤,哪里还能有一丝清醒的神智,只怕将用一腔恨意去对付武英王府,心甘情愿地被人当那枪使!
这般被人利用也就罢了,只是那人既要栽赃给武英王府一个以权压人,为非作歹,目无法纪的恶名,怕是对她的夫君也不会手软,倘使夫君死了她这把刀岂不更得用?怨不得锦瑟说已提前派人去了宣城保护她的夫君,她彼时还有些不明所以,此刻算是都清楚了,这些人竟狠毒至此,幸而他们的毒计被识破了,不然她当真要为杀子仇人所用了……
这般想着,姚锦红惊出了一身冷汗来,见苏大人正满脸温和亲善地瞧着自己,她更是手指发颤,稳了下心神却面露惶恐,目光大闪,欲言又止后诺诺地道:“大人……民妇家中不过宣城是小门小户,实在是……得罪不了什么京城大人物啊……夫人夫君的案子却是……”
她细细地将宋琪永入狱一事说了,可却决口不提武英王府。这苏大人确实是应了雍郡王之命前来的,只以为他露出为要姚锦红撑腰的态度来,姚锦红便会大声鸣冤,喊出武英王府来,令这些百姓们都听个清楚,谁想她竟不上道。他不由一愣,见姚锦红懦弱模样,便想大概她是真以为武英王府放火杀人,被此手段所震慑,念着自己一介小小府尹无法和声名显赫的武英王府相抗衡,这才不敢言语。
这般想着,他面上神色便更温和了,又耐着性子道:“你莫怕,有什么线索或怀疑都可告诉本官,在这京城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众王爷,那也不能做此伤天害理之事。皇上亲民爱民,更不会容谁在天子脚下一手遮天,本官是定会为你做主的。只要你肯配合,即便是本官力量微薄,也可为你直奏天听,你想想你这一双玲珑的儿女,想想你那夫君,倘若你畏惧权势而隐瞒,使得本官无法为你申冤,怎对得住你的夫家,还有这一双枉死的孩子。”
苏大人说的何其真情实意,当下那些听到两人谈话的百姓们便觉这真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不畏权势,如此为苦主着想,不仅不怕惹事上身,还这般苦口婆心地劝说苦主,真是难得啊。
姚锦红面露动容和犹豫,片刻却依旧哭着道:“大人,非是民妇畏惧权势,实在是……实在是民妇不知得罪了何人才遭如此毒害啊……”
见姚锦红不愿说,这苏大人心下微恼,只以为她为人谨慎,还是不肯相信自己,可他今日是势要借着姚锦红的口,将蓄意放火,非为作歹的名头安置在武英王府头上,令得这些百姓将此事宣扬地天下人皆知的。
故而他便道:“宋夫人还是不肯信本官啊,宋夫人借一步说话。”
他言罢率先往无人的墙边儿而去,姚锦红跟上,众人见此情景皆停下议论,瞪着这边。苏大人将姚锦红带到了墙边,这才又道:“不瞒夫人,夫人和武英王妃的关系和仇怨本官已经查到,想必夫人一家遭遇因何而起,夫人心中早有计较。本官不防告诉夫人,在这京城武英王虽得势,但也不过是皇上数个儿子中的一个罢了,他再跋扈嚣张,也不能以势压人,一手遮天,更有雍郡王,七皇子等皇子和满朝清贵正直,为民为国的大臣们辅佐皇上,为民请命,此次的事儿已惊动了雍郡王,和好几位朝廷重臣关注,夫人若肯不畏权贵,指证武英王,众王爷大臣们自然会替夫人讨还个公道,可倘使夫人没此勇气,那本官也无能为力,夫人的一双儿女是真就枉死了。”
这苏大人是将底牌都露了出来,姚锦红闻言却面露惊恐,惊异的神情来,面色苍白,瑟瑟发抖,接着她突然跪下冲着苏大人便是一阵的叩头,又猛然抬起头来,大声祈求着道:“请大人不要……民妇都听大人的,什么都听大人您的!”
她这一番举动来的突然,苏大人一愣,只以为姚锦红是被他方才的话惊着了,又太过激动,怕她方才的举止惹恼了自己,自己当真不再管此事,见她肯说了,他便也未觉姚锦红这两句话颇能引人生出它念来,只因目的达到而高兴,他虚扶姚锦红一下,这才扬声道:“夫人莫这样,本官说了会为夫人做主,便必不会畏惧权贵,夫人不必有任何顾念,只管说出来便是。”
姚锦红这才大声道:“大人,民妇实和武英王妃是嫡亲的堂姐妹,可因早年民妇的父母做了愧对武英王妃的事,使得民妇双亲被自族谱中除名,武英王妃对民妇怕也多有误解,民妇除了和武英王妃有些旧日仇恨外,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哪位权贵会如斯残害民妇一家,大人万望为民妇做主啊。”
☆、二百八五章
姚锦红言罢四下一静,接着众百姓便轰然议论起来。
“武英王府?竟是武英王府做下的此等恶事?”
“不能吧,武英王妃素有贤名,武英王更是铁骨铮铮,立下战功无数,光明磊落之人,怎会做下这等伤天害理,欺凌妇孺之事!?”
“未必吧,这样的事儿我看也就王府这般门第才做的出,才敢做!”
“是啊,若非肯定,这妇人一介妇孺,又怎敢污蔑于武英王!”
……
苏大人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大松一口气,眸中喜色微闪,接着才忙做一凌冽之色,冲姚锦红怒道:“这话可不能浑说啊!”
姚锦红却跪了下来,哭着道:“大人,是您说要为民妇做主,民妇才如此说的,您可不能不管民妇啊。”
苏大人见她终于上道了,又闻那边议论声又大了几分,这才冲衙役们招手,吩咐道:“此事关系重大,需夫人随本官回官衙细细审问调查,来人,回衙!”
“大人回衙,闲杂退步!”随着衙役的开道鸣锣声,苏大人带着姚锦红等一众涉案之人迅速离开。
百姓们见这苏大人一听武英王府四字便大惊失色,再不公开审理此事,当下心中愈发认定此事就是武英王府所为,眼见这好好的小院一夜间变成废墟,想到那两具焦黑的孩童尸骨,不免群情激奋,自然免不了将今日之事四下流传,不足一日,武英王府仗势欺人,残戮人命,为非作歹,引人发指的行为便被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天幕渐黯,一晚夕照,霞彩漫天,浮散无忧。御史中丞魏府中,雍郡王负手站于书房前的廊下远望天际夕阳碎金,愉悦地勾着唇,显是心情颇佳。
身后魏府管家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今日被传的大街小巷都知的流言,道:“王爷您是没看着,今儿武英王回府时脸都是绿的,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武英王府欺凌屠戮无辜妇孺,害人妻离子亡,这下武英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是,属下不明,王爷为何不干脆让人在案发现场留下点武英王府的物件之类,如今虽有苦主状告武英王府行凶,可这总归没有真凭实据,也是奈何不了武英王的啊,那王爷岂不白筹谋了一场!”
雍郡王闻言却冷笑着瞥了管家一眼,道:“你懂什么,武英王府若要杀人,又怎可能留下罪证?京兆尹什么都查不到,世人才越会觉着就是武英王府所为。本就是栽赃,再留下假的罪证,只会弄巧成拙!没有罪证,什么都查不到,我那六皇弟才是满身嘴说不清!更何况,本王原也没打算用此事叫武英王府如何,此事只要令太子和武英王大失民心,便不负本王所望!”
只要能毁了完颜宗泽夫妻在百姓心目中纯善的形象,令他们失去了民心,他接下来的计划才能更顺利的进行。
雍郡王想着面色不觉又微微沉了下来,管家不敢再打搅,正准备退下,却明眼瞧见院外一穿紫色官服的人正大步过来,显是他家老爷御史中丞魏大人回府了,他忙禀道:“王爷,老爷回来了。”
雍郡王闻言瞧过去,见外祖父大步进了院子便忙下了台阶迎了上去,道:“辛苦外公为本王筹谋奔波,本王实在有愧,只是不知是事情如何了?”
魏大人只抚须一笑,一面由着雍郡王扶着自己往书房走,一面道:“王爷但请放心,明日弹劾武英王的奏章便会如雪飘到龙案上,明日早朝,老臣定联合诸大臣定了武英王这结党营私,鱼肉百姓之罪!”
雍郡王听罢大乐,当即便朗声笑了起来。
太后大丧,依汉人历朝的规矩,是要朝臣们不能回家,集体侯在衙门斋戒的,而宗室勋爵更是要齐聚宫中,和众女眷守灵七日,皇帝不朝,诸多国家大事也都暂且搁置。而燕国却没有此规矩,为恐耽误朝政,皇帝和大臣们照样要上朝理政,朝后皇帝和诸宗亲皇室需马上到灵堂为太后守灵。而像锦瑟这样的宗室女眷每日更是需卯时进宫守灵,至子时方可离宫归府,相比而言倒是诸大臣们在此时比较轻松,只需在家中服丧斋戒便可。
故而翌日早朝,言官们丝毫不减平日风采,依旧精神饱满,个个卯足了劲儿地抓着前夜铜锣巷的事儿弹劾起武英王完颜宗泽来。皇帝听闻此事,自然大怒,盛怒之下将一摞弹劾折子当庭便执向跪着的武英王,武英王自不会认罪,因京兆尹并无能指证武英王的实证,又因此事已引地满京百姓议论纷纷,满城风雨,故皇帝决定金殿之上亲自受审此案,当即便令禁卫军带命案苦主姚锦红上殿问话。
小半个时辰后姚锦红便被带至了金殿之上,她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中,感觉到从金殿玉阶之上射来的那道锐利视线,虽则早有准备,也知一切都在完颜宗泽和锦瑟的掌控之中,只要她说几句话便可,但面对这满朝文武大臣,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子,她还是不觉汗意湿身,瑟瑟发抖。
她这样的表现看在雍郡王眼中却是满意,当下便道:“皇上勤政爱民,宽厚待民,你有什么冤屈只管向皇上禀明,皇上会给你做主的,不必害怕!”
姚锦红闻言磕了个头,皇帝才沉声问道:“下面所跪可是宋姚氏?”
“回皇上的话,民妇正是宋姚氏。”
待姚锦红言罢,皇帝便怒声道:“大胆宋姚氏,你一双儿女被恶人所害,原是值得同情的,朕也必定会为你讨还一个公道。可你竟以此为持口出恶言,红口白牙当众污蔑武英王。你可知道污蔑亲王该当何罪?到底是何人指使你污蔑皇室宗亲,如此兴风作浪的?你若从实招来朕尚可念着你一介愚昧妇人的份儿上格外开恩,若依旧说不出个说已然来,朕定不轻饶!”
皇帝这话自是要姚锦红好好思量一番也好将前因后果讲清楚了,令完颜宗泽无从辩驳,可他言罢,姚锦红却软倒在地上,一张脸吓得惨白起来,惊惶地抬头顾目四望了一圈,待见完颜宗泽正站在一边盯着她,她便一缩肩膀像是惊惧一般又垂了头,一言不发。
雍郡王暗恨她上不得台面,一旁御史中丞魏大人面上挂起温和的笑意来,宽慰她道:“你不必害怕,天子脚下,不容任何人胡作非为,目无法纪,你只需将那日所说之话再复述一遍,皇上英明神武,自有决断。”
他言罢,姚锦红抬头瞧了一眼,见魏大人满脸鼓励之色,神情温和而良善,当下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他的官袍衣摆,道:“大人,民妇只要说实话,皇上当真便会为民妇做主申冤吗?”
魏大人见姚锦红抓着自己的衣摆使劲扯着,朝堂之上委实不像话,不觉眉头微蹙,暗恨京兆尹苏大人不会办事,怎这妇人临到此刻,却又犹豫不绝,畏首畏尾起来。且不说这般拉着他不好看,说不得有些人还会以为这妇人和自己有什么私下交往呢。
他尚未言,上头伺候在皇帝一旁的太监胡明德便怒喝一声,“大胆,皇上驾前岂容你如此失仪!”
姚锦红这才惊地浑身一抖,忙又磕了个头,惊惶万分地哭着道:“民妇都说,民妇都说。不是民妇要污蔑王爷的,民妇没这个胆子啊。是京兆尹那个苏大人,是他指使民妇污蔑王爷的,是他威逼民妇这么说的啊!皇上明察,皇上明察啊!”
姚锦红不说话也就罢了,这一开口直震的满朝文武大臣全部呆若木鸡,连龙椅上端坐着的皇帝也被她这话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算怎么一回事,这妇人明明该痛斥武英王,状告武英王才对,怎么开口竟然为武英王辩白起来?!
看雍郡王和御史中丞魏大人的态度,明明是要用这件事儿狠击武英王府一次的,怎么这妇人临到关键时刻反水了呢?
饶是众大臣们见多识广,可也没见过这么喜剧化的事情啊,一时间金殿之上除了姚锦红诚惶诚恐的磕头声再不闻一丝它响。
半响雍郡王才反应过来,怒目盯向京兆尹苏光炎,这苏大人还瞪着姚锦红在惊愕之中,感受到殿中众大人们反应过来后都朝自己看来,又接收到雍郡王那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的阴厉目光,直吓得浑身一抖,才满色涨红地怒指着姚锦红,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刁妇,众目睽睽,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本官,说你和武英王妃原是堂姐妹,可却有些仇怨,你怀疑你家中连连遭害全拜武英王府所赐,这干本官何事?怎如今攀咬上本官了!”
他说着忙出列,在金殿中跪下,磕头道:“皇上,微臣怎会威逼她做此等事,当日众目睽睽,却乃此妇亲口向微臣控告武英王,衙役和围观百姓皆可作证啊。”
☆、二百八六章
苏大人喊罢,姚锦红便惊恐地抬起头来,直盯着苏大人颤声道:“明明就是苏大人指使民妇的,民妇原本痛失一双儿女,伤心欲绝,根本什么都想不到,是苏大人要和民妇借一步说话。后来便暗示民妇谋害民妇一双儿女纵火伤人的是武英王和武英王妃,叫民妇大声说出来,民妇心中害怕得罪武英王府,不敢张口,苏大人见诱骗不成,便又说民妇一双儿女其实并未葬身火海,还说火海中不过是两个早寻好的童尸。苏大人威胁民妇,倘使民妇不听你的话喊出武英王府来,便要让民妇当真失去一双儿女。民妇无法,这才当众污蔑武英王。苏大人,人在做,天在看,你又是朝廷命官,说过的话可不能不承认啊!你说,民妇那一双儿女如今到底在何处?!他们到底是生是死?!你说……”
姚锦红说话间,突然神情激动起来,竟是当场膝行地到了跪着的苏大人身旁,对着他便是一阵的抓打,摇晃。
苏大人正因姚锦红的控诉震惊,他想起那日先前姚锦红确实什么都不肯说,自己和她远离众人密语了几句,她又惶恐地跪下对着自己说了好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当时他并未留意多想,可此刻一听她的控诉,当时情景倒和她此刻所说两厢吻合,只怕当时在场的那些衙役和百姓被唤来,也会成为姚锦红的证人,真以为是这疯妇受了自己的威逼利诱才攀咬污蔑的武英王府。
这分明是有人早识破了他和雍郡王等人的诡计,且早便和眼前疯妇通了气,和起伙来和他们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戏,且将他们给耍的团团转,以为计谋得逞了,却徒惹笑话罢了。
苏大人心念急转,瞬间冷汗涔涔,他正惊惧懊悔,谁知姚锦红竟当堂扑了上来,对着他便是一阵扑打,他因不防,白皙的脸上便被抓了两道血印子,官帽也被打脱了下来,不觉猛推了姚锦红一把,愤声道:“你这疯妇,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你怎能喧闹朝堂,放开本官!”
姚锦红被推的跌坐在地上,一众文武大臣,何曾在金殿之上瞧过这种连连的闹剧,方才竟皆目瞪口呆地瞧着姚锦红去扑打苏大人忘记反应,此刻见她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这才纷纷反应过来,轰声一片。
“大胆!金殿之上,岂容泼妇行径!”上头胡明德尖声怒叱,众大臣察觉到皇帝龙颜震怒,这才噤若寒蝉地垂首而立。
姚锦红也被吓得止了哭声,又恢复之前上殿时的怯弱模样,跪地瑟缩起来。
皇帝见她如此,心若明镜,只恨雍郡王等人办事实在欠妥,手段太是拙略,竟能闹出如此大的纰漏来,当下他冲姚锦红厉目而视,沉声道:“宋姚氏,你既当日受苏光炎的威逼,不得不出口污蔑于武英王,何以此刻又金殿反口?你可知道,不管是武英王,还是京兆尹,皆非你能信口开河胡乱指证污蔑之人,你这般反复多变,愚弄于朕,可知该当何罪?!”
姚锦红闻言又是一抖,虽觉上头皇帝盯向她的目光像是能将她割成碎片,可因早想好了说辞,故虽惊恐可却不至无所应对,当下她便叩头诚惶诚恐地道:“民妇早先按苏大人的意思污蔑武英王,不过是想救出民妇的一双儿女,可这两天民妇被苏大人看管在京兆尹,却因污蔑于人而愧疚不安,民妇家人早先便曾做下对不住武英王妃的违背良心之事被驱逐宗族,民妇对武英王妃实在有愧,此刻再行此污蔑之事,于心难安。今日民妇上得金殿,面见圣颜,被龙威所慑,想到污蔑亲王之罪民妇难以承受,哪里还敢犯下此重罪又一并犯下那欺君之罪。民妇见皇上英明神武,又想民妇倘若实情禀奏,皇上定能替民妇申冤,救出民妇一双生死未卜的儿女,故而才会反口,皇上明鉴啊。”
姚锦红这一番说辞可谓滴水不漏,合情合理,还说什么震慑于龙威,又感皇帝英明必会为她做主,才道出实情来,直气的皇帝胸口起伏,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雍郡王见事情发展至此,更是怒不可遏,他也想到了,姚锦红不会无缘无故地反水,而自铜锣巷出事,他为恐武英王府得知了消息便会寻上姚锦红,便令苏光炎将姚锦红安置在了妥当的地方,这两日根本就未曾让她见过任何人,那么姚锦红就只可能是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和完颜宗泽串通好了,若是这样的话,那完颜宗泽要姚锦红演这么一出戏,便不可能只是为了此刻这般,他一定还有什么后招……
雍郡王气恨之后,更加担忧起来,可他完全猜测不出下一步完颜宗泽会怎么做,他正心思急转,和外祖父魏大人交换着眼神,却有太监进殿禀道:“皇上,定鼎侯奉旨回京述职,请求金殿面圣,如今已在宫门之外。”
这定鼎侯乃是燕国老臣吴棋圣之子,父子两个以忠孝耿直闻名燕国,素得百姓爱戴,吴棋圣过世后,其子承袭了定鼎侯的爵位,镇守燕国西疆,今次奉旨回京述职,进了京城自然是该先进宫拜见君父的。
现在金殿上的形势正不利于雍郡王,皇帝正想缓上一缓,听闻太监的禀报便摆手道:“吴爱卿这么快便回京了啊,速速传其上殿。”
雍郡王微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应对法子,却见一旁他那六皇弟今日竟一直冷眼看戏,竟是一言不发,便是方才形势急转,有利于他,他竟也淡漠地站着,未置一词,这不对劲儿啊……
雍郡王的心提地高高的,额头冒了汗,而殿外定鼎侯已躬身快步地进了殿,待他见了礼,皇帝赞许几句,他便沉声禀道:“启禀皇上,微臣急于面圣实是因微臣在京外三十里的村中遇到了一件事儿,不得不面见圣上禀奏。”
皇帝闻言一诧,见定鼎侯神情凝重,便道:“吴爱卿讲来。”
定鼎侯这才道:“微臣是昨日夜里路过那村子的,竟在路上遭逢了一个饿地奄奄一息的小女童,微臣见女童昏倒路边便将人救了下来,待女童醒来,微臣才得知,这女童竟是和弟弟一道遭受了绑架,并被囚禁在附近的一处私宅中。好在女童机灵,趁夜寻了机会从狗洞爬了出来,寻求救助,可却又因体力不济,连日遭遇虐待晕厥在了路边。由女童引路,微臣在一处田庄救下了其被关在酒窖中的幼弟,微臣原以为这绑架幼童之人不过是为了勒索钱财,或是因私仇拿孩子泄愤。可令微臣没有想到的是,那田庄竟然是御史中丞魏大人的庄子,魏大人自不会是因钱财绑架孩童的……”
定鼎侯话尚未说完,姚锦红便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口中喊着,“这位老爷救下的定是民妇的一双儿女,那女童是否五岁模样,唇角长着一米粒大的胭脂痣?那男童略小些,只有三岁大小?”
定鼎侯被姚锦红的疯癫模样惊愣了一下方才点了头,姚锦红便冲着定鼎侯拼命地磕起头来,哭喊道:“谢大老爷救了他们,民妇当牛做马也还不尽大老爷的恩情,不知民妇那一双儿女如今可安好?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今儿这一出一出,真比唱大戏还有看头,众朝臣们直被弄地一愣一愣。明明是御史中丞带着众言官们弹劾武英王滥杀无辜,为非作歹,结党营私,可这怎么突然间那被谋害的一双孩童便被发现绑缚在魏大人的田庄中。
照这么说,分明是魏大人联合京兆尹绑架了这妇人的一双儿女,又借机威逼妇人污蔑武英王府,之后更是联合了众大臣言官们一起弹劾武英王。谁知天不随人愿,这妇人竟关键时刻害怕了,又良心发现,反了口。而那一双被绑做人质的孩子也命大,托老天保佑,好巧不巧地便被回京述职的定鼎侯给救了下来。令得魏大人的毒计当场败露。
可表面是这样,事实如何却不好说,且不说这妇人临时突然反口太过叫人难以置信,便是那一双幼童能从魏大人的挟持下逃脱这便比话本故事还传奇百倍,事情巧成这样鬼才相信都是天意。要是魏大人这般没用,连两个幼童都看管不好,那又怎能官至一品。
这事儿啊,看来还是雍郡王谋算武英王,可却被人将计就计给算计进去了,即便众人心里头都清楚,可这会子却也只能揣着明白做糊涂,谁叫苦主当场反口,谁叫那一双被害的小女儿偏偏就在魏大人的田庄中给救了出来呢。这事到现在,御史中丞魏大人和雍郡王算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即便他们的冤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看来今儿这事儿是没法善了了,可却不是雍郡王令武英王不能善了,而是武英王不会轻易放过魏大人和雍郡王。
众大臣们这般想着,也确实,一直以沉冷之态站着旁观的完颜宗泽终于不再沉默,他迈步出列了。
☆、二百八七章(含完结公告)
完颜宗泽锵然跪地,神情沉痛而愤怒,声音沉肃而痛心地扬声道:“皇上,御史中丞魏大人受皇上简拔,位于御史言官之首,理应铁骨铮铮,公正刚直,剀切天良,为皇上办差,不负皇上厚望于重恩,可其却身在其位,只谋其私,非但不报效朝廷,以还重恩,反而暗中笼络言官为己所用,以丧尽天良之能事,以莠言乱政为攸归,如此阴险诡谲,德政不修,儿臣虽深受其害,然却不屑于此种人计较,可朝廷言路不能不开,更不能被这种寡廉鲜耻之人把持,令言路倒成为奸佞之臣攻击忠良的武器,如此乱国之举,恐会令朝臣惶惶不安,令百姓深受其害,还请皇上严惩魏大人及其合谋苏大人,以安天下人之心。”
完颜宗泽言罢,立马便有几位大臣上前愤慨有佳地谴责附和。
“皇上,魏大人辜负圣望,联合言官,借言路肆意攻击亲王之尊,以下犯上,以公谋私,愚弄圣上,按大燕律,当立斩不赦!”
“皇上,魏大人身为御史中丞,领言官为朝廷广开言路,是为皇上的耳,皇上的口,然其却持身不正,不仅不思报君恩,还欺瞒圣听,为己谋私,简直是御史言官的耻辱,还请皇上为王爷做主,以正此歪斜之风,安民心,匡朝政啊!”
“皇上,言官可风闻奏事,微臣等也是听说了铜锣巷一事被魏大人和苏大人蒙骗,这才冤枉了武英王,愤怒之下弹劾言事,微臣等身为言官不辨是非,被奸佞之徒诱导,实在有愧君恩,微臣等知罪了。”
……
这边大臣们纷纷出列跪于完颜宗泽身后痛斥魏大人,请求皇上严惩。亦有不少方才还跟随魏大人弹劾完颜宗泽的言官们,此刻见形势大变,而且事实并非武英王府滥杀无辜,当即便也跟着跪下请罪起来。
那边御史中丞魏大人此刻面色早已惨白一片,他万没想到事情只一瞬间便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正在为苏光炎被姚锦红反咬而惊忧,谁知这素来和太子一系毫无交情的定鼎侯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使得不过片刻间他便毫无一点准备地成了众朝臣的攻击对象。
他见片刻间便有半数官员跪下请求皇帝惩罚自己,这才浑身颤抖着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明鉴啊,臣根本不知定鼎侯所言为何,臣从未令人绑架那一双孩童,更不曾于苏大人合谋污蔑武英王,臣冤枉!”
雍郡王这才明白,今儿完颜宗泽根本就是冲着自己外祖父来的。大燕广开言路,厚待言官,建朝之初出过许多耿直不阿,为民请命,不畏生死,受世人称颂的言官,这使得燕国御史言官们的地位颇高,在批评朝臣的同时,甚至连皇帝也敢顶撞,不少言官更是以死谏抄家挨打为荣誉,以顶撞批评皇帝为事业,故百姓和文人们也敬重言官,在这种风气下,他的外祖父身处言官之首,对他的助力自然是极大的,可以为他造势,更可以为他轻易打压敌对势力,也是太子等人这些年都行事谨慎,才未被外祖父寻到把柄肆意弹劾,毁其名声,可太子之下一些行事不严谨的官员,这些年却也有不少因言官而丢了性命和官职。
外祖父是他最大的靠山,然而这次他稍有差池,略有轻忽,竟然便叫完颜宗泽以这样粗略,浅显的手段便置外祖父于不明不白之地,这可真是懊悔不及,他只恨他操之过急了些,没能在行事前好好摸清姚锦红和武英王府的牵连。
完颜宗泽和众大臣虽不曾提他一句,可他们指责外公以公谋私,便将他扯了进去,自然谁也明白外公和苏大人合谋是为了谁,故而这时候他连求情为外公辩驳都有些不合适,稍不留神便会被陷进去。而且他还不知道,完颜宗泽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自己往下跳。
雍郡王急的头冒大汗,眼见外公跪下喊冤,才忙冲身后官员丢了个眼色,那人便快步出列跪在了魏大人身后,道:“皇上,魏大人身在御史中丞位上多年,从来耿介忠正,连先帝都夸其有君子节义之风,他怎会做出此等愚弄君上,把持言路之事?那一双孩童若真是魏大人挟持,又怎可能让孩童轻易逃脱,还被定鼎侯相救?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于魏大人。”
“皇上,一双孩童被发现在魏大人的田庄之中,实在蹊跷。请皇上查明此事,再论处此事,倘若真是魏大人所为,魏大人死不足惜,可倘若是有人陷害污蔑于魏大人,那魏大人今日不过是依本分,风闻奏事,便不能算诽谤亲王,皇上明鉴,需细查此事再做论处!”
又有几位大臣出列为魏大人说情,那苏大人见此也悌流直下,叩头道:“皇上,下官当真没有和魏大人合谋污蔑武英王,那疯妇信口雌黄,污蔑下官啊。”
雍郡王见差不多了,才亲自跪下,道:“皇上,盛世之下不可用重典,更何况,此事还没查清楚,倘若这便重惩了魏大人,斩杀言官,可是……”
“是亡国之兆吗?五皇兄,你这是逼皇上赦免魏大人吗?这妇人当庭指证苏大人,又有定鼎侯在魏大人的田庄中救出了一双被挟持的儿女,人证和事实俱在眼前,岂容魏大人三言两语便推脱的干干净净?!魏大人贵为御史之首,以公谋私,乃言官之耻,倘若这般皇上还要因其是言官,便不能惩处,袒护放过,那才会令人心惶惶,国家动荡!”完颜宗泽打断雍郡王的话扬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