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苭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怎么?嬷嬷还想考考我,看我记没记住?”
夏嬷嬷赶紧摇头道:“奴才可没有那样本事,姑娘既做完了,就早些歇着吧。”
越苭暗暗哼了一声,一时玲珑和珊瑚端了热水进来,夏嬷嬷把书案收拾了一回,便退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大太太一大早夏嬷嬷叫了过去按例问道:“昨儿姑娘读书读得如何?”
夏嬷嬷心里斟酌了一晚上了,答道:“姑娘说都看完了。”
大太太初听说看完了心里正要高兴,细品一回这话却有些不是滋味,便问道:“什么叫姑娘说都看完了?到底看没看完呢?”
夏嬷嬷道:“这个奴婢也没有法子确定了。姑娘把昨日该看的书都在书桌上摊了开来,又拿了个本子记了一阵子。奴婢问起的时候,姑娘说都已经看完了。”
大太太皱了眉头,半天道:“成了,嬷嬷先去吧。她那里也该早起做早上的功课了,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夏嬷嬷到了楼上,越苭还没起,夏嬷嬷便问玲珑道:“姑娘一早还有功课的,怎么还没起来?”
玲珑道:“姑娘昨日晚上睡不着,就索性起来读书了。今早该看的,昨儿晚上已经看完了。”
夏嬷嬷心知此事恐怕不实,可她不过是个奴才,还能去亲自翻查一番看看姑娘有没有说谎不成?只好退了下来,把这事儿报给了大太太,大太太将信将疑,只说等姑娘今日下学了她会再问的。
等越苭去上课了,夏嬷嬷又去收拾书桌,见那桌子同昨日自己收拾完的一样,连东西都没动过,哪里有什么“睡不着起来看书”的话?暗叹了一声。
如此几日,夏嬷嬷见大太太也没有说越苭什么,自己一再往前凑,怕反惹了她们不喜,便也不多说了。只按着大概日程安排一日功课,越苭说看完了,她便接着安排后一天的。看着那些连翻都没翻过的书渐渐都被“看完”了,她忽然有些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大好前程”来。
想想傅清溪,再比比越苭。想那表姑娘出身家世比不上这嫡出姑娘不说,人也木讷,这嫡出的姑娘是从小就被上下长辈称“灵光”的;连相貌上也差了许多,一个只能算清秀,另一个也只稍逊柳姑娘,话说回来,天下能比柳姑娘长得还好看的人怕也没几个了。
可一个愣是凭着一股劲,自己管着自己,一天天一年年地学,如今已经能同天下大考的子弟们一拼了。不仅得了许多嘉奖,连未曾谋面的老先生都交口称赞,就连老太爷都夸了好几回,如今不止夸赞了,还把自己的事情都交给她来做。这能耐!这是实打实的自己的本事啊!不是容貌,十几二十年后还剩多少?不是家世,父母在还好,父母不在就得看兄嫂了。
这人同人啊,一时一刻或者看不出什么来。可一个沿着哪个方向,一刻不停地一步步走着,慢慢的,就差出来了。像傅姑娘那样,一点一滴积累到了现在,到了哪一天,只要一个机会,或者就成了了不得的人了。世上大抵总有许多传奇故事的,如今的夏嬷嬷忽然开始相信,所谓的大机缘,大概也会比较垂青像傅姑娘那样的人吧。
从出生来看一个天一个地的两个人,经了三年五年,转过几个机运,最后却要活出另一个天与地来了!这人的一辈子,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第122章 心象
傅清溪到了日子, 坐了府里的车, 还带着打联考之后就跟着她各处考试去的娄嬷嬷并另外几个随侍之人, 往逍遥苑去。到了那里亦同上年仿佛, 各自上了小舟四散做题去。也不知怎么这么巧,傅清溪这回去的地方, 就是上次的那个沙洲。“还真是缘分了。”心里这么想着, 初时的紧张感也散了不少。
只一看那桌上放的东西,却是一愣。上回昆仑书院主持时, 那一处乡村杂记几乎如一本文册了,这回可好,整一本书。想起陆吾书院的名头来,刚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也不敢迟疑, 赶紧取了翻看起来,看了几页,又往后快速翻了十几张纸,略扫一眼,又往后翻,合上书就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考数术来的?怎么上来就是一本话本呢,开头就是一个故事。往后翻了好些,还在说故事。
没奈何, 先翻着看吧。要说起来, 从之前放下了戏本到如今,傅清溪还真没怎么看过类似东西了。这会儿一捧起来开始读,也有几分熟悉又怀念的味道。故事挺好看, 情节十分紧凑。
讲的是一个寒门子弟名叫贾臻的,因家境贫寒,在求学路上屡屡遭遇不顺,偏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好容易有个机会,东拼西凑了点银子,家中老双亲忽然又都病倒了。这中间许多细事,构建出一个活生生的世间来,显见是个极讲银钱的地方,凡豪富者各样机会皆多,寒素的则几乎没什么翻身指望。读来叫人心里沉闷,又替文中主人公心焦不已。
急忙往后看,却是天无绝人之路,前头出现了一线生机。原来这地方也有一样买卖,少少银钱就能进场,与米契交易相似又更凶一筹。米契买卖是买卖米粮本身,就算是眼前还没熟,过个半年都是要见现货的。可这里头买卖的是个交易的资格。
以傅清溪之前在做的为例,她认卖的是到秋熟时的若干米粮,到了这书里,她可以买一个资格,这个资格保证她在秋熟时能够按照哪个价格卖出多少米粮。且不同于米契买卖最高不过一对十的保金,这里头那是一对一百,甚至最高可到一对四百。实在是个横发横破的地方。
这之后才是正题,只是这题也怪,它都掺在故事里。这贾臻得了哪里的什么消息,又有什么想法,又跑去问了什么人的主意,之后在这个资格交易的市场里连着看了多少时日,那市场里的公开消息便如外头米契市场上的一样,完完整整地列在那里。然后中间某一章里才出现了题目,叫读书人做出买卖决策。
这一题完,往后翻,又有新的各样消息来了,又有周围人大赚暴富的例子不断涌现,甚至还有儿女之情也夹缠其间,叫傅清溪看了好笑:“这若是话本,老太太决不能叫它进了藏书楼。这里居然是数演的大题,果然是陆吾书院啊。”这么一想,忽然觉着自家四表哥真是天生的同陆吾书院相契。
她自己做着类似的买卖,自然是赚了便宜的,尤其这文中主人公这般焦急时候,实在是越快挣到钱、挣到越多的钱越好,便如同真有其事一般,摆开摊子各样推算起来。
那贾臻自身前途同双亲性命都悬于此役,也不图大赚一笔,眼前这点钱已经够他拼一回前程,只这么一来,双亲医药银钱就没了着落,是以要紧是赚出这救命钱来。可是那两位老人家病势又沉,只怕也不是少少银钱能了的,说来说去,总之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之后情节起落,贾臻遭人算计险些前程落空,那人却偏是小有资财之辈,在这样“唯财是举”的世道,贾臻唯有忍气吞声。这个时候,能从资格交易市场里大赚一笔,不仅是前程同双亲安康的事儿了,还掺了仇掺了扬眉吐气的欲求。
整本完结,一共七道题,全是资格交易的决策。只是混在了故事里头,倒叫人想起来有些迷糊。且最气人的是这故事完结了也没说到底贾臻赚没赚到钱,那些一直欺辱他的人可得了报应,他的爹娘可得了救治,他自己的前程又究竟如何……全没交代,这试题卷子都交了上去,心里记挂的倒是文中人物的命运多些。
原以为这样就行了,忽然又来一船,上头紫衣小婢笑盈盈端上来一个托盘,上头一本薄册子,一本书,并一刀纸。行了礼稳稳放到了傅清溪的跟前。之后便收起一旁小婢们一早收拾好的之前傅清溪所答之题并一应草稿及那本书册,再行一礼,乘舟远去。
傅清溪看看天时,果然离正午还早,看来这回还不止那一本试题,这次又是什么?
拿到跟前一看,那本书册同之前看的那本一模一样,不过是新的,收走的那本上头早让傅清溪圈圈点点乱做了许多记号了。翻开边上的薄册子,细看两眼,傅清溪就呆住了。这竟然是方才那七道题的答案!这、这算什么意思?……
一眼看去,越看越惊,及至七道题看完,发现自己只做对了其中两道。那答卷中,每一题都将其中的推演都一步步写了,傅清溪有些都没注意到,——光顾着看情节了,赶紧又翻那书细查,——这书原来是这个用场,一行对一行看,再回想方才自己所思,脑袋都嗡嗡响起来。
在这个试题结尾,又有一句老话:“试略述所思。”
傅清溪皱起了眉头,把答案上的推演一步步看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推演写了下来,将其中有异的重新核对原书。发觉有几处要紧信息,自己那里也明明列全了的,只是最后做决策的时候,却将其作用弱化了。又有几处资料略有摇摆处,其实从情节展开之前的细事描绘中极容易便可以寻着力证,来确认该资料究竟向力何处。只是自己竟没有做到这一步功夫。还有一些这上头的推演,看着似乎也有待商榷,要细论恐怕要再翻两遍书。
正待以此为题好好“略述所思”之时,忽然想起这是陆吾书院的数试来……心里一激灵,惊觉自己显是已经落了圈套了。
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放下要同所谓“答案”一较高下的心思,细查几处自己明显错了的地方。虽则若能证明了那“答案”后头关键两步的不妥,自己那一步虽错了,最后的决策却反该是对的。可若是不管那些模棱两可,极富争议之处,只看这些自己“确确实实”错了的地方呢?为什么会错?
她把这几处都摘了出来,拢共有九处,再细细对去,回想当时推演时的心思,越想越心惊。
就这么在那里呆坐了半日,直到边上的侍婢出言提醒,才恍然回神,赶紧拈笔磨墨,快速书写了起来。
等这一份所思写完,放下了笔没待松口气,来收卷的人便到了。等坐上了船,荷风轻吹,才发觉背上凉意阵阵,却是方才被汗湿透了里衣。
这回陆吾书院也有先生讲课,说的正是“人心之象”,傅清溪听得极为入神。“人心已有定象,有定即有限,以各人心解世间象,实乃以有限解无限……”
待回到府里,照样先到大太太处请安。大太太见她神色分外疲惫,心里生出不忍来,叹道:“好孩子,你读书用功上进,是再好没有的。只是这身子骨要紧,精神头要紧。我听人说,这数术是极费心神的,瞧你的样子,恐怕真是费神不少。往后啊,这样的什么会什么试的,也不消回回那么伤神用功去做。你从前的成绩在那里,只要春考过得去,难道还怕进不了书院?若是熬坏了身子,才是什么都完了。”
傅清溪从来少见自家这个向来端肃的大舅母这般长篇大论的,尤其还如此语重心长,忙都垂首敬领了。结果晚间又有碧梧院的婆子送来一碗冰糖燕窝,说是大太太叫送来给傅姑娘的。
陶嬷嬷见了纳罕,傅清溪便把下晌的事情说给她听了,陶嬷嬷笑道:“看来大太太是瞧着姑娘用功出息,真心疼上姑娘了。”
傅清溪笑道:“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陶嬷嬷道:“这就跟咱们要好的人家,看谁家的小娃儿生得好惹人疼,便忍不住要多关照点一样。自家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总想起来要送些过去。大太太养了大姑娘这样出息的女儿,只是四姑娘性子强了些,有些不服管,再看看姑娘你,看着就那么知事省心,这长辈的心可不就热起来了!”
傅清溪听着只笑,陶嬷嬷却又叹道:“这一个人一个人的性子。大太太这话,要是换个人说了听着,就跟不怀好意似的,叫人不用回回用功去比试,不是叫人多心?尤其那里还有三姑娘、四姑娘呢。可是这话儿到大太太这里,那真是实打实地疼姑娘才会说出这样话来。姑娘只看大太太对四姑娘就知道了,大太太疼人原是这个路数的。舍不得叫娃儿吃苦……”
傅清溪听了这话笑倒,忽然又心里一亮似的。
晚间躺在床上细想,这一样的话,有的人说出来就是别有用心,有的人说出来就是真心疼爱。明明话都是一样的话,却是因为底下的心象不同,就生出偏差来了。可这别有用心的人说的话,未必就真能害到那个受这份用心的人,而这个真心疼爱的人的所作所为,也未必对彼此真有好处。那就要看“受者”的心象又是如何的了。
照着今日陆吾书院的老先生所言,这世上的“无限”本是如如于此的,只是各人各有一个“有限”,就读出千差万别的事儿来了。今日答那题,若是自己寻常做米契时候,有相类的信息环节,恐怕出错的几率就极小。可因在文里,替那个主人公着急,心不由自主地偏了,一厢情愿地愿意“赚”,急着“赚”,明明有些摇摆的信息,也不自觉地朝着“有利”的方向去解释,细想来却是因为自己想要被骗而顺水推舟地骗起了自己。
这不过是一本书里一时的情绪所致,而自己这日常中,有个比书中的人物重要地多的“自己”,还不晓得犯过多少这样“不由自主”和“一厢情愿”的事儿呢。这为学之道,转到后来,恐怕是要在自己身上下功夫的。
她却不知道,真是多亏了她那个叫人害怕的四哥,只在临答前的那一刻清明,就给她换了多大的机缘。
第119章 暗流
大太太那里对越苭也十分发愁,她又把越萦的嬷嬷也叫来问了, 果然连越萦都吃不消傅清溪那样的作息安排, 便也有些起了叹心。马嬷嬷也顺势劝道:“看姑娘是有心要用功的, 只是那法子恐怕不太对。毕竟傅姑娘那性子从小就内向,同我们姑娘大不相同的,实在不合适还强着, 反伤了姑娘的上进心,更不好了。”
大太太长叹一声:“我怎么会没想到这些呢?只是她从读书以来,荃儿没教过她?拜托了多少个教习?总是不成!要去天香书院,那么费劲, 也还是叫她如愿了, 回来不也还是这样!我想着,或者……这孩子就不是个读书的命儿吧!”
这话马嬷嬷不能接了,说不是,自己也没什么能叫越苭轻松上进的法子,若说是,那更不像话了。便只好含糊着劝了几句。
一时外头说四太太来了, 大太太起了身,金氏已经进来了, 大太太便笑道:“这可稀奇了, 有什么事儿你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儿, 我还能装作没听见?还巴巴地自己跑一趟。”
金氏笑道:“我就是想你了,来见见你,旁人怎么能替?”
大太太失笑:“你这张嘴啊!才从颐庆堂散了多会儿, 就想起我来了?!”
两妯娌相互打趣着,都落了坐,玉环玉簪端了茶上来,金氏笑道:“我有件自己的事儿要同嫂子商议,可不想叫她们听着!”
大太太只好叫伺候的人都下去,还特地吩咐马嬷嬷:“你在外头守着,别叫哪个偷偷听了去!”马嬷嬷笑着领命,一众使唤人便都退出了屋外。
大太太正想再打趣几句,却见四太太换了郑重色神色,心里诧异,问道:“怎么了这是?”
四太太往她那边凑了凑,低了声儿道:“嫂子,这话我还真不晓得怎么说好。不是我这儿的事儿,是我嫂子那里叫我给你传的话。这话却也不是她的,是洪家那里来的……”
大太太全不接头,疑惑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越发糊涂了。”
四太太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洪家太太使人叫我嫂子通过我给嫂子你传句话儿……就这么个事儿。”
大太太皱眉:“洪家?我们同他们家能有什么来往?!到底说的什么?”
四太太道:“这句话是‘别什么东西都想着去争’。就这么一句话。”
大太太更不解了:“‘别什么东西都想着去争……’这没头没脑的,算什么话?”
四太太松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反正这话我是传到了。”
大太太见她这要置身事外的样子,赶紧拉了道:“别啊,你替我想想,这都是什么话?!”
四太太心里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想了想道:“我想着,既然说是要给嫂子传话,那必定是同嫂子相干的事儿。若是府里的大事,那应该给老太太老太爷传话才对。这么想来……或者就是大哥?在天巧苑是不是有什么……”
大太太皱了眉头使劲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只好道:“这个我不知道,等老爷回来我细问问。”
四太太又道:“还有或者是栐仁荃儿那里?那几家在五大书院里都不少子弟的。不过小辈们便是有什么龃龉,也不至于到这样地步。我也想不太明白了……还是嫂子娘家那里?……”
大太太道:“娘家的事儿同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妯娌两个混猜了半日,也没什么头绪,四太太走了之后,大太太往靠背椅上一坐,对马嬷嬷道:“把前阵子荃儿寄来的信拿来我再细瞧瞧。”
马嬷嬷赶紧去取了来。大太太看完之后坐在那里良久不语,马嬷嬷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傅清溪这会儿也正犯难,本来算得好好的计划,只要把安排看其他书的时间用来看老太爷的札记,余者不变,并不妨碍什么。可哪知道这年入夏,几处不是大雨就是大旱,米契市场闻风而动,一天一个消息,一天一个脸色。董九枢已经快疯了,按着他算的,若是把之前几个起落都赌对了,恨不能就翻上五六倍的赚头去。真是想想心都要热化了。偏偏自家的小财神老神在在稳如泰山,竟一次手没动,叫他急得连连递消息进来。也就是他们俩,换个别的还当是催婚呢。
这日董九枢到底忍不住了,亲自跑来见清溪,开口就是:“您行行好,这都什么时候了,那旁的什么不要紧的事儿都赶紧搁一搁吧!‘潮水起落好坐船’,没风的时候光靠力气能划多远?这风大的时候,才有乘风破浪不是?这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灵素见他又是着急又是顾忌这边上站的嬷嬷,一大通牢骚说得云里雾里的,心里十分好笑,直对他道:“这道理我从前都同你说过了,你催我也没用。你若不愿意走这样式的,那你自己想旁的办法去,反正我是没看懂如今这风高浪急的样儿,不敢随意涉足。”
董九枢一听这话,立时蔫了,往椅子上一瘫:“成了,当我什么都没说……”然后长吁短叹状,那痛彻心髓的样儿,只怕王常英连着被十个姑娘不搭理都比不上他这会儿的痛。
清溪见他不蹦了,才道:“这外头最开始传来灾损的时候,米价先涨了一波,不过两天,便又跌回来了。之后又涨又跌,如此三回。可从前两天开始,却是一路要涨的架势,我看这个却是有些没道理。”
董九枢却忍不住又蹦了起来:“一路要涨?!那、那赶紧、赶紧那啥啊,等涨高了再一吐!不过一进一出的事儿!你都看出来这后头的大势了,怎么不赶紧说话?你傻等什么呢这是!”什么“那啥”,什么“一吐”,他如今连买卖这样的字眼都不肯痛快说了,只怕这越府有人盯着傅清溪的能耐,同他抢银子。
傅清溪却道:“我说这涨的不对。所以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不对,有多不对。头一个,最大的一宗,稔县那里是三熟地方,可从之前的数来看,那里多半不种三季而种两熟。若是这么一来,这会儿下雨根本就是下在白地里,对粮产根本没什么大的影响。
“再一个是花田海,这里尤其出好米,可花田海为什么叫花田海?因都是梯田,从高处往下看,各层各地,所种作物不同而颜色各异,宛如花田聚为海,才有这名字。花田海里头的梯田,时候久远的能有六七百年。这六七百年间能没有个旱涝的灾损?怎么就能保存至今。且花田海那里从来少有流民,这又是为什么?我后来细查了,发觉它们那里梯田是在半山上,后头高山上莽莽林海,便是‘三炎裂土’那会儿,他们那里的田地仍有高山下泉可供灌溉。花田海年年都有山神节,神山上的树林得当地官民同心护植,是以这回说的旱灾,他们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董九枢听她条理分明连着说了七八个产粮大区在如今所谓天灾中受损不重的话,渐渐坐直了身子,腰板挺了起来。这位既然已经下了这许多功夫了,想必是有后招的。
果然等大概说完,傅清溪就对董九枢道:“只是这都是我‘闭门造车’空想出来的,究竟事实如何,还得靠九哥细查。”
董九枢道:“如今已经有几处州县报了灾损上来,等着朝廷赈济,我倒是能弄到这些文书……”
傅清溪却缓缓摇头道:“我也略有耳闻,所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话不好深说了,便有对董九枢道:“董九哥不是有买卖在那些地方?不如要些当地的商行账目细录过来看看,若是有‘云来苑’类似买卖的,那就更好了。”
董九枢略一想,立时明白了,眯起眼睛看着傅清溪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很有两分像你四哥了。”
傅清溪赶紧摇头:“不敢不敢,萤火怎敢与日月争辉。”
说完两人都哈哈笑起来,一边早就听得昏昏欲睡的嬷嬷立时醒了神。话到如此,也不好再多说别的,董九枢便辞了自去。一路上他还真有些想念越栐信,不为别的,就为了有越栐信在的话他就能同傅清溪在外头找个清静地方细说一说这回大事了。也只越栐信有那样手段,也不得罪人地将那些嬷嬷丫头们赶出屋去,自己是不能了,傅清溪那呆子更指不上,真是可惜。
之后没过数日,董九枢那边的账本细目还没见踪影,外头灾损的传闻却越来越多了。傅清溪又去了几回青桑院,问二老爷拿了些朝廷邸报看。果然几处州县都报了灾损,且灾损估数还在不断增加。朝廷派去的几个赈灾特使,传回的奏报也都道灾情不容乐观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