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洗着手中的杯盏,看了眼凌凝,低头看茶壶,又抬眸看了眼凌凝,就等着她说话,凌凝明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没想到这人和凌昱一样爱吊人胃口。凌凝虽有习武,但身上并无练武之人的刚劲气息,此时正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满眼促狭地笑着问,“冯都知宣旨时,你是如何想的?”
如斯八卦,皎然又觉得凌凝可能真是没事来串门的了,不过那时的自己,还能怎么想?经过和凌凝这短暂的相处,皎然已经总结出了,这姑娘看着不像习武的,但性子爽直又不失灵巧,所以皎然也没有隐瞒,定定地看着斜上方,嘴巴微张,然后道,“就是这般。”
“把你吓得呆住了不是。”凌凝咯咯笑得轻轻捂嘴,眼睛笑成一条缝,“就该治治他!”
皎然摸了摸耳朵,这是在鼓励她,给她撑腰的意思吗?看来凌昱和这凌凝,还真是一点都不相亲相爱啊。
凌凝笑够了,才接着道,“他这般不讲理,把你给气着了吧?”
峰回路转,皎然敏锐地察觉出凌凝是友军,是以也不瞒着她,点了点头,又听她啧啧道,“被他气着的可不止你一个。”
皎然又偏了偏脑袋,翘着耳朵想听还有谁,这种白送的八卦当然要听。
凌凝像是想起一段笑话一般,笑了几声才道,“三弟长大后,家中长辈就很少能拿他主意的了,只不过……”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结亲这种事,凌昱也是先斩后奏,直到在请到圣旨,才回府去凌家老太太和公主面前“负荆请罪”(知会一声)。
“三弟这般做事,可把娘亲和老祖宗给气得够呛,老祖宗从未对三弟发过火,听大姐说,那一夜老祖宗对着他是又打又骂,替他相看了许多姑娘,没想到最后却被他摆布了。”
凌凝笑得出来,皎然可笑不出来,也不好笑出来,凌凝见状,也渐渐缓下来脸色,朝皎然道,“你别往心里去,这回儿三弟着实过分了些,老祖宗她们就是一时气愤而已。”
不过从不近女色的凌昱忽然“开窍”,还执意要娶一位市井女子,也不怪公主多想,“难道是那姑娘赖住你了?”山外人来看,愣是谁都会觉得这桩婚事来得突然。
凌家老太太也道,“阿昱,你可是被灌了迷魂汤?还是……”老太太顿了顿,又道,“莫不是你俩有了首尾?”若是婚前就有猫腻,那便要重新审视这位姑娘了。
“母亲和老祖宗都误会了,是孙儿瞧上了人家,圣旨还未宣,皎然姑娘还不知情。”凌昱安抚二老道。
嘉禾公主揉了揉太阳穴,“那你也真是鬼迷心窍,怎么被一个野丫头勾了去,我瞧着啊,果然是美人关难过,这姑娘的心思不简单。”
“母亲此言差矣,说起来还是孩儿唐突了人家,是我见她即将定亲,才赶在定下之前求皇上赐婚。”
“真是荒唐!荒唐啊!”凌家老太太气得直拍大腿,“你这小子居然还学山匪强娶民女,真是咱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凌昱抱拳道,“所以孙儿才前来向老祖宗谢罪,这赐婚不关她的事儿,皎然姑娘年纪还小,往后后宅的日子,还要劳烦母亲和老祖宗多担待,她不在后宅讨生活,又还是个孩子,许多事情还不懂。”
还没娶进门呢,这就护上了,嘉禾公主瞪了凌昱一眼,“我竟不知我居然养了个情种,都能当娘的人了,还是个孩子?”还真是儿大不由娘,谁说女子才胳膊往外拐的?
“儿子并非指她不谙世事,而是什么都懂,却还能温善待人,这才是儿子钦佩她的地方。”嘉禾公主轻轻点头,无意间表示了她也喜欢。
“皎然姑娘很聪明,只是到底没在深宅大院过过日子,所以还要请母亲和老祖宗多多包容,而既然是个孩子,若是犯了错,你们罚她、教她,孩儿定不会插手。”凌昱开始替皎然铺路了。
老太太拿着拐杖重重锤了捶地,一阵长叹,“可你这是强娶,这是孽缘,依我看啊,这就是在造孽!”
“老祖宗怎么这般看孙儿,孙儿哪里比别人差了?女儿家嫁谁不是嫁,还不如嫁给我们家呢。”这话可就有点厚脸皮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老太太有些气急败坏。但实则整个国公府里,老太太最偏疼的就是凌昱,尽管嘴上说着凌昱是强词夺理,但老太太未尝不是认为她这个孙儿就是极佳的郎婿人选。
“老祖宗还想不想抱曾孙了?”凌昱突然问道。
那是想得头发都发白了,老太太横了凌昱一眼,“要不是你这些年挑挑拣拣,我和你娘亲早就抱上了!”
“那孙儿只想对皎然姑娘近身,老祖宗说可怎么办才好?”凌昱大言不惭道。
老太太呆了片刻,而后举起手上的拐杖,直接就朝凌昱身上砸去,“你个猢狲,威胁起你祖宗来了!?”
凌昱躲也没躲,还道,“老祖宗慢些打,打完了将拐杖也借给母亲打一打,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厚道。”
老太太对这孙子的赖脾气是彻底没辙了,“人家姑娘是在哪里烧错了香,居然要摊上你这样一个混账?”凌昱这么一折腾,老太太倒是心疼起皎然来了。
既如此,这新妇是换不了了,老太太坐在榻上缓了会儿,又商量道,“但皎然姑娘总归是市井人家,往后成了宗妇,除了要管教下人,还要代表凌家和外人打交道。”
老太太这是担心皎然的身份太低,往后明里暗里压不住人,和上京贵妇圈打交道,还要被人瞧不起,于是想了想道,“不如我去跟旁支的姐妹说说,城北徐家老姐妹没有孙女,让她认皎然姑娘为义女也好,徐家也算清官世家,往后皎然姑娘也有个和人论道的由头。如何?”
嘉禾公主还没发话呢,凌昱就想也不想地否了老太太的建议,“孙儿要娶的是这个人,而非她背后的家族,非要她乱认祖宗,可要寒了她的心了。既成为凌家的宗妇,便是咱们的人,往后谁瞧不起她,便是瞧不起咱们家。”
老太太还待要说什么,嘉禾公主抢先一步又横了凌昱一眼,先出声道,“老祖宗,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昱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嘉禾公主,嘉禾公主转头就开始训凌昱,“你倒是舍得,为了给人家讨封,连自己的封赏都不要了。”既然是公主,宫里的消息自然要灵通些,当时皎然救了墨书筠,凌昱何尝不是活捉了杨宗年,最后薛能领了赏赐,可没见凌昱带了什么功名回来。
“老祖宗说得对,有个身份确实能阻去不少闲言闲语,但靠人还是不如靠己,借来的名分总是虚的,虽然只是乡君,但聊胜于无。”老太太并不知皎然还要被封乡君,所以凌昱先解释了一遍。
“至于我的那份,给我将来的妻子不也一样,且我们家哪里还需要赏赐了,孙儿还年青,以后再替老祖宗和母亲挣回来就是了。”
老太太闻言,气得又是对凌昱一阵敲打,“费了这么多口舌,原来全部人都被你算计完了。”
凌凝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就捂着嘴笑,“三弟从小就是混世小魔王,你别看老祖宗和母亲怨他,其实最听他的话的就是这两人。”
皎然从凌凝的话中醒过神来,她完全可以领会凌凝的意思,端看被凌昱骗得团团转的夜凌音和丁绮绰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今日来寻你,是来当说客的?”
难道不是吗?在皎然□□裸的目光下,凌凝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而后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这才道,“我是来劝你,要是不想嫁了,趁他不在京城赶紧逃走。”凌凝又将手立成刀状放在嘴边,“如果你真的要逃,我可以掩护你的。”
“二姑娘,你真促狭。”这明显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皎然才不会入套呢。
第194章 第一九四回
凌凝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也没料到,他居然会为你做到这份上。”凌凝于心不忍(唯恐天下不乱)地劝道,“此时不逃,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其实皎然还真想试一试,不过也只是想想。
凌凝笑道,“可我瞧他那样,恐怕你这辈子是要被他吃定了。”
“也不对,你把他吃定了还差不多。”凌凝离开前突然回头道。
好容易把凌凝这尊笑面佛送走,月来相照轩才又恢复了宁静。
还真如皎然所愿,接着几日,上京城里见天地下雪。皎然一边安慰自己许的愿被老天爷听到了,可风雪呼啸,雪珠子一股脑儿地卷,又实在卷得叫人心慌。
一下雪,来酒楼里吃烧酒、热食的酒客就越多了,冬日里坐下便一屁股起不来,围着火炉谈天说地,皎然正是从这些人的嘴里听到前线的消息的。
据说大军抵达雁回关后,正在安营扎寨,趴在地上的探员就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嗒嗒马蹄声,还未安营,就要出战,不过既然是将士,自然就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且说这薛小将军啊,虽是头回当主帅,却深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原那北胡是来示威的,并未要开战。”这酒客喝得兴起,越说越大声,勾得周围的酒桌都静悄悄合上了嘴,只望着他听他说。
“你快说啊。”有人等不及了,哪有说一半还停下来喝口酒的。
明显就是故意的。那人笑了笑,就差手上有把扇子摇一摇了,摆够谱,才接着道,“但阵前哪能示弱,军里都是年青人,血烧得正热,泄了气后头可就容易轻敌了。”
于是营帐自然是暂时不理了,薛能领着几个方阵的将士,乌泱泱一群人把来探军情兼示威的北胡兵马吓得溜之大吉。
“之后呢?”有人问道。
那人拍了拍桌面,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之后啊。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回又不是他卖关子了,边关遥远,消息传回来亦是一阵阵,传到这些人耳朵里的就更少了,皎然每日就指望能在十二间楼里收到风声,可这军情有时有有时没有,而有战报传来时,又鲜少能听见她想知道的那个人的消息。
最清楚军情的,也只有朝廷大内了,而如今皎然虽为乡君,但能搭上话的朝中关系几乎没有。若是肯去问国公府的人,定然能知晓些内情,可皎然性子使然,就是拉不下这个脸,是以便只能抓心挠肝地憋在心里。不过一想到千千万将士的家人都同她一般,心里就好受了不少。
白师太她们已经从小甜水巷搬到惠和坊西榆林巷的芃园了,芃园就在皇城东边的东华门外,和小甜水巷相比,离十二间楼要近了许多,所以皎然也可以磨磨蹭蹭再回家,每日在十二间楼拖沓片刻,就这么磨磨蹭蹭度过了漫长的两个月。
院试在即,这两个月里石敬泽在私塾闭门念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为来年的院试寒窗苦读。若来年考中,那可就是秀才了。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今日放了一日旬假,石敬泽马不停蹄就赶回家想打牙祭,私塾里的吃食,真正印证了什么叫“寒窗”,哪能同家中相比。
哪知石敬泽走到小甜水巷,才知道自家已经搬走了,宅子里空荡荡无一人,将石敬泽吓得心中猛地漏了半拍。
好在丁绮绰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正屋贴了张“告示”,石敬泽这才又马不停蹄地赶去芃园。
一进门,又知道了皎然被赐婚的消息,所以皎然这日刚踏进家门,迎接她的就是石敬泽啧啧称奇的欢呼,“阿姐!你真有能耐,居然要和凌家世子结亲了!?那我不是成了三公子的小舅子了?!”真是稀罕,小舅子的地位可是很高的。
石敬泽激动地搓搓手,“近水楼台先得月,往后你让姐夫教我打马球可好?他还不得倾囊相授啊!”石敬泽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
皎然朝石敬泽翻了个白眼,抱起穿得像一个圆球直朝她伸手的皓哥儿,“别乱喊,叫外人听见笑话。这还远着呢,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眼下这仗,还不知要打到何时,皎然心想。
“谁说八字没一撇,你们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不过提前练练嘴,别到时候看到他,嘴瓢了。”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石敬泽是乌鸦嘴还是喜鹊嘴,正在这时,街上传来了亮堂堂敲锣打鼓的声音。皎然抱着皓哥儿往外去,就见一个官府的小厮,拿着锣一路飞奔,嘴里唱和道,“前线来报!西北大捷!西北大捷!西北大捷!……”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扯着嗓子,就这么跑遍了街头巷尾。
报喜官所到之处,街上接连涌起一阵阵如浪花般叠起的恭贺和欢呼声,皎然就在这热闹的背景声里,身后仿佛有喜气层层叠叠绽开,抱着皓哥儿走回正屋,眼眶里热热的,虽是寒冬腊月,但那金豆子滚下来,皎然都能感受到脸上的烫意。
“然姐姐怎么哭了。”皓哥儿举着冻得红扑扑的小手,笨拙地替皎然擦眼泪。皎然泪中带笑,亲了皓哥儿一口,“姐姐这是喜极而泣呢。”
皓哥儿不懂,高兴怎么还会哭呢?
“眼下就快过年,喜报既然送到了,大军当早就踏上了归程。这是不是就能回来过节了啊?”夜凌音兴奋地道。
丁绮绰也难掩笑意,“可不就是嘛,还有半个多月,归心思切,总会赶回来过年的,不然将士的家人,这个年过得都不够舒坦,这才叫双喜临门。”
次日,遍京城不论是饭桌上,还是街头巷尾,都在口耳相传跟着捷报传回来的最后几日的军情。虽说开局北胡那支兵马被我军吓退了,但那对有备而来的北胡来说,也不算什么惊吓。
此番北胡军队准备充足,背水一战,所以这一战才会打了两个月之久,双方相互胶着,时而他退,时而我进,谁都没有要僵持谈判的意思。这点皎然也是知道的,凌昱就同她说过,此番一战,必须将敌军打趴下,才能扬我军威,治对方这些年之猖狂,保边关几年之安稳。
按理说大军的队伍不比北胡军少,如此僵持皎然只觉得恐怕又有内情。而这样的僵持实则就是打心理战,就在北胡军队又要进攻时,后方粮仓燃起熊熊大火,硝烟四处起,北胡储备在军营远近四方各处的粮仓,全都被一把火少了个精光。
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粮食多干燥,烧起来便是无力回天,这打击堪比四面楚歌的绝望,前方不明,后方没了保障,北胡军乱了阵脚,大军趁势而攻之,终于让北胡军举起白旗,无力回天。
此战大捷。
夜凌音和丁绮绰都没猜错,战士们归心思切,到了十二月十九这日,已经有军报传来,后日大军便要进京。
一时间,整个京城比过年还兴奋而隆重,家家户户提前将除夕夜的年画贴上,并挂灯笼,清洗打扫,而迎接大军的仪仗队,也提前一日便到了城外准备。
到了归京这日,京城里可谓是锣鼓喧天,来得早的挤在城门外,去得晚的,便转移阵地,从外城城门到皇城沿路铺开,夹道欢迎。
皎然没去城外凑热闹,而是去了皇城外等着看献俘,兵部尚书毕定邦到城外相迎,一路领着队伍进城。
远远望去,几位将领身着盔甲坐在马背上,持缰夹马,冷硬威武,被一路的膜拜声和欢呼声簇拥进来,别提有多威风了。皎然垫着脚尖,使劲将脑袋伸得高一点,她来得不算晚了,但还是占不到前排。
“咦,怎么不见我们姑爷?”彩絮儿疑惑道。被皎然横了一眼,彩絮儿这才改口道,“怎么不见凌家三公子呢?”
不过彩絮儿这话,也让皎然确认了她并没有看错,探了这么久的脑袋,都没在队伍里见到凌昱的身影,只见史诏和薛能策马行在前头,到了皇城下,两人立即跳下马,由薛能呈着努亚力的首级,跪下向站在皇城城楼上的元祐帝献上。
一套仪式完成,接着便是进宫复命交兵符,而能入宫面圣的不过那几人,剩下的士兵完成使命,皇帝下城楼,官府的仪仗收起,随之而来的便是街上此起彼伏的相认声。
到处哭哭啼啼的,又哭又笑,场面甚是感人,而皎然站在风里,小脸隐在白狐毛制成的兜帽里,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直到随着人流散去,还是没能看到凌昱的身影。
这夜里皎然难得地失了眠,彻夜未眠,想来想去,皎然安慰自己凌昱或许在避嫌,但直到次日在十二间楼见到薛能时,皎然才知道是她想左了。
“皎然姑娘,薛某昨日本该就来传话的,让你担忧了一夜。”薛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昨日从宫里出来已是深夜,回府里拜见完祖宗,再看天色已经不便去打搅,所以薛某来迟了,还望见谅。”
几个月不见,薛能比在京城时黑了不少,边塞风沙大,叫薛能脸上也留了不少痕迹,将在京城时的浮浪都压去许多。皎然点点头,“无妨。”自然是要按照顺序来的。
其实薛能本想过遣人去知会一声,可又怕皎然多想,所以还是亲口告知为妙,“天瑞无恙,你不用担心。”
皎然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
薛能又道,“雁回关军营有奸细,大捷之日趁乱叛逃,天瑞领了一队精兵追赶,那人知晓许多军中情报,和秦双是旧识,不能叫他逃了。这事儿未成,所以并未写在捷报里。”也难怪皎然被蒙在鼓里了。
皎然点点头,表示理解,要是放着不追,那就不是凌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