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晴脸色变了,看这架势,皇帝是认真的?!
“云黛,你疯了不成,你怎么这么鲁莽!我不是与你说了,万事以自己为先,你怎么把自己搭进去了!你快点反悔,咱们再想办法。”见云黛毫无反应,她气得眼圈通红,“若是知道带你入宫,是带你送命,我就不该答应你!”
说着,她赶紧走到新帝身旁,百般哀求。
可新帝恍若未闻,不言不语地等着宦官端来笔墨纸砚和毒酒。
纸笔紫宸宫里就有,不一会儿就端了过来。
新帝指着一旁的案几,轻飘飘道,“毒酒还得去尚药局取药,你先在这写遗书,等你写好了,药也差不多来了。”
云黛起身,“多谢陛下。”
新帝也没干坐着,掸了掸袍袖,踱步到外头透透气。
许意晴先是跟上去继续说请,显然无果,又折返回来,劝说云黛改变主意。
云黛手持狼毫写遗书,朝许意晴轻笑了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已经想好了。他既能为我不顾生死,我亦然如此。”
许意晴气急败坏跺着脚,“你糊涂!”
云黛望着她,半晌,轻声道,“若你以后遇到真心所爱之人,你或许能明白我了。当然,你可不要像我这般婚事多舛,意晴,我希望你平安顺遂,和你的心上人无忧无虑,白头偕老。”
许意晴怔了一怔,眸中浮现一丝迷茫。
真心所爱之人?
可从小几个哥哥都跟她说,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母亲也教导她,得不到未来夫君的心也不要紧,自己把日子过好过顺当最重要,若过不下去,直接和离回娘家来,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为了一个男人付出生命?这怎么可能呢!
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会为一个男人不惜生命的场景,这简直太离谱了,绝不会发生她的身上!
许意晴面色颓然地坐在一旁,静静发着呆。
不知多久,云黛将写好的书信递给她,唇边扯出一抹苦笑,“没想到陛下这般心急取我性命,我都没法和家里人好好告个别。还劳烦你将这封信带去如意客栈,转交给我兄长沈元韶……”
她絮絮与许意晴交代着遗言。
许意晴听着听着就盈满了泪水,尤其当新帝和捧着毒酒的太监一前一后过来时,一句“昏君”卡在嗓子眼险些脱口而出。
她是真的想骂自己这个当了皇帝就翻脸不认人的表兄啊!
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今日算是开了眼!
红袍宦官捧着黄花梨木的托盘,走到云黛面前,“孝义郡主,您请吧。”
云黛伸手接过那那青瓷酒杯,低头看了眼那澄澈的酒水,又望向施施然落座的新帝,“陛下,臣女还有个不情之请。”
新帝清清冷冷看她一眼,“说。”
“临死前,臣女想见谢伯缙一面。”
“……”
见新帝沉默,许意晴再看不下去,忙道,“陛下,她都舍了一条命了,让他们见上一面,也不算太过分吧!”
新帝慢悠悠乜向许意晴,见她那一脸嫉恶如仇,快要按捺不住的跳脚模样,压了压眉,淡声道,“也罢,朕也不是什么恶人。”
“毒酒下肚,半个时辰后毒发。朕就允你见他一面,不过得喝了毒酒,才能进刑部大门,你可愿意。”
“愿意。”云黛应下。
“你倒是干脆。”新帝若有若无笑了下,朝那红袍太监挥了下手,“下去安排吧。”
***
出了紫宸宫,云黛便与许意晴分开。
她被蒙了眼睛,上了一顶软轿,软轿晃晃悠悠,眼前模模糊糊,什么都瞧不见时,只能听声辨位。
周遭喧闹时,她知道她出了皇宫,可这喧闹没持续多久,又安静下来,她想或许是到了刑部。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轿子总算停了下来,轿帘一掀开,一阵潮湿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孝义郡主,到了。”太监提醒道,“您可以摘下绸布了。”
云黛忙拉下深色绸布,眼前是阴暗潮湿的牢狱,光线灰暗,寒气逼人,透着压抑而可怖的死寂。
与她想象中的牢狱差不多,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鬼哭狼嚎,而是安静的过分。
“我大哥哥就在这里面么?”她出声问。
“是。”太监见她要走,拦了下,“孝义郡主,陛下吩咐了,喝过这酒,您才能进去。”
那壶毒酒就带了一路,此刻又捧到了她跟前,像是生怕她反悔般。
纤细的手指捏起那沁凉的酒杯,她侧眸看向那黑洞洞的长廊,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喝下酒,就能见到大哥哥了。
捏着瓷杯的手指不自觉攥紧,酒杯离唇瓣越近,手也忍不住颤了起来,她也不是全然不怕的,若是有的选,她肯定想好好活着。她一点都不胆大,她胆小,且怕疼的很。
可是,她好想见到大哥哥。
她想看他平安地走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狱,继续做他的世子爷,继续守护边境的安宁,成为受百姓敬仰爱戴,青史留名的名将忠臣。
凡事必有因果,她既是那个果,也让她来承担这份果。
一切到此终结罢。
她闭上眼,仰头将酒水饮尽。
酒水很辣,入喉有些卡嗓子,到腹中更是一阵阵的火辣。
太监见她喝下,很是感慨地叹息一声,“孝义郡主,走到底左拐那间便是了,距毒发只剩半个时辰,您快请吧。”
云黛闻言,也顾不上酒水的辛辣,将酒杯随手掷于托盘,提起裙摆,小跑着朝前而去。
半个时辰,半个时辰。
她脑中一直重复着这个时限,她想得抓紧些了,跑快一点,就能多说一句话。
然而,真当她看到牢狱里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时,她的脑子顿时混沌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明知道时间宝贵,不应该浪费在哭上,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酸软得一塌糊涂。
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谢伯缙缓缓转过身,当隔着栅栏见着那清丽绰约的身影,阒黑的眼眸略过一丝诧色,旋即如星辰遽然亮起光芒。
云黛见到他这反应,泪水淌得更凶了,上前走了两大步,在火炬的光亮之下,她看清他消瘦憔悴的脸庞。
瘦了这么一大圈,可见他在牢里吃了多少苦!
云黛忽然觉得愤怒,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骂皇帝,当年大哥哥在北庭对他的多番照顾,真是好心喂了只白眼狼!就算想取他的性命,起码让他生前也体面些,何至于磋磨成这副模样。
“云黛,你怎么来了?”
“大……大哥哥。”云黛吸了吸鼻子,强压住胸前那剧烈翻腾的情绪,朝他挤出一抹笑来,夹杂着怨怪道,“你都抛下我了,我可不得来找你讨个说法!”
谢伯缙一怔,旋即记起在庭州迷晕她的场景,难免有些心虚。
他解释着,“我也是担心你跟着我一路劳累。”
云黛抹了眼泪,闷声哼道,“那你撂下我,我现在追过来,不也一路劳累了?我有那么娇气么。”
话音刚落,一个太监走来,一言不发的开了锁。
谢伯缙望着这太监的动作,忍不住皱起眉,还不等他发问,那太监就轻手快脚地退下。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云黛走了进去,一双水光潋滟的乌眸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见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暗暗松了口气,“还好。”
虽说憔悴清瘦了,好歹没对他用刑。
心神稍安,这会子又没了外人,云黛嘴巴一撇,两步上前,就投入谢伯缙怀中,抱着他呜呜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庭州,还叫我等你回来,我说了我不想再等了,哪怕吃苦受罪,我也是愿意同你一起的,只要能与你在一起……”
如果他那时带她一起回长安,她们一路上还能多相处一段时间,哪至于只剩这么短短半个时辰。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亏。
谢伯缙忍着她方才撞上来的疼痛,抬手轻抚着她的发,温声细语地哄道,“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对,再没有下次了。”
听到他这话,云黛更难受了,是啊,的确再没有下次了。
她眼泪直流,又不舍得再浪费时间在翻旧账上,稍稍离了他的怀抱,两只柔软的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她仰起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道,“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我一直都知道的,你从来都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她哭得不能自抑,一抽一抽的,断断续续说着,“我也想对你好,我是真的……真的也想跟你好,与你好好过日子,想与你儿孙满堂,白头偕老。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还是想与你说,我很喜欢你……虽然最开始你逼着我承认心意时,我心里有些怨怪你,觉着你咄咄逼人,逼得我毫无退路,可我现在不怪你了。如果还能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那么畏畏缩缩,诸多顾虑,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妹妹乖,不哭了,流这么多泪,伤眼睛。”
指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拭去她的泪,谢伯缙牵着她到一旁的石凳,袍袖掸去上头的灰尘,让她坐下。
他不知她今日怎么话变得这样多,而且说的都是些她从前绝不可能吐露的心里话,但听到小姑娘一口一个喜欢他,他自是欢喜不已,只觉暖流涌动,身心畅意。
云黛却摇着头,“哥哥你先别说话,让我说完。”
谢伯缙,“……”
云黛继续泪眼汪汪道,“我先前想过,若是陛下要治你的罪,便是你死了,我也会替你守一辈子寡,绝不会再去找旁的人。这辈子能遇着大哥哥,能与你做夫妻,我无怨无悔。若有来世,我还是想遇见哥哥的……大哥哥,若是我死了,你也别太伤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若能替我守着……”
说到这,她咬了咬唇,无措又羞愧地捂住了脸,“你是世子,国公爷和夫人肯定希望你能成亲生子,不想见你孤身一人。若你日后真的娶妻生子了,你就别再来我坟前,也别再给我烧香献祭,那我在地下就知道了……”
她越说心口越是绞痛,最后还是握紧了谢伯缙的手,白着小脸,神色幽戚而决绝,“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替我守的,我一点都不大方,我才不想把你让给旁的女人……”
谢伯缙脸色愈发铁青,两道浓眉也紧拧着,这都些什么跟什么,怎么越说越离谱?
“胡说八道。”
他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板着脸斥道,“什么死不死的,还另娶旁人,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云黛垂下眼睫,口中低喃着,“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谢伯缙轻抚着她的脸颊,眼眸如月光般温柔,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是,你我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触及他这眸光,云黛鼻子一酸,哽噎道,“可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谢伯缙眉梢微挑,“怎么,你移情别恋了?”
云黛摇头,皱了皱鼻子,哭道,“来之前,我已经喝了毒酒,剩不了多少时间了。”
毒酒?!
谢伯缙肩背陡然僵住,俊脸线条也变得冷硬,黑眸死死盯着面前的哭成泪人儿的小姑娘。
“什么毒酒?”
“什么毒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够再见到你……”